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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为什么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2017-07-18 邝海炎 快刀书评


今年5月底,我去了趟新疆玩。去之前,找了些新疆作家的书来看,算是“了解当地民情”。

 

读到李娟《狗带稻种》一文时,我被一个句子蛰疼了——

 

我一口一口吃着眼下这一大盆用豆瓣酱煮的青菜叶。恍惚感到,外婆死后,她有一部分回到了我妈身上。或者是外婆死了,我妈最坚硬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随后我在朋友圈夸赞这个句子,朋友三季稻却认为,此句“似有所本”,张爱玲写过“在我死去的时候,她将会在我的血液里再死一次。”另一朋友乔纳森也指出,戈尔•维达尔也说过一句:“每当有一个朋友成功了,我心里的一部分就跟着死了。”他们的意思是,李娟可能是文学名著读多了,将名句化在自己句子中,没什么稀奇。

 

但我当时却认为,李娟读过张爱玲没问题,未必读过戈尔•维达尔吧?说老实话,我对这个作家就一无所知。这句子如果要找源头,还可以追溯到《圣经.创世纪》,亚当用自己的一根肋骨造了女人夏娃。因此,李娟能摸到这个隐喻,不一定是借鉴,而是“根隐喻”本身就有“月照万川”的魅力。

 

什么是“隐喻”?就是一个概念域(或源域)对另一个概念域(或靶域)的映射,借此表达对后者的认识和理解。比如“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金钱”是源域,“时间”是靶域,时间的珍贵比较抽象,通过“金钱”来类比,就容易理解了。传统隐喻只属于修辞学范畴,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人们才认识到,隐喻是人类思维的根本。

 

美国哲学家帕珀就认为,在众多的本体论里,关于世界的基本假说都存在对应的“根隐喻”(最基本的隐喻)。比如,“他攻击我的观点”,“我粉碎了他的观点”,“和他争论,我从来没赢过”……这里的“根隐喻”就是“争论是战争”。

 

再以李娟的这个句子来说,“外婆死了”是靶域,“我妈最坚硬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是源域,这隐喻是用“母爱的回归”来说明“外婆的好”。但这里有个“根隐喻”——“世间所有生命都是可以互相寄存、同构、乃至转化的。”张爱玲和戈尔•维达尔的句子,本质上也是这个“根隐喻”发挥运用。

  

 

李娟摸到这个“根隐喻”,是否另有来源?就是带着这疑惑,我开始了新疆游。一路上美景不断,但最触动我的是辽阔美丽的巴音库鲁克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多么和谐啊!第二天,我们又参观了新疆中药研究所基地,经过洲渚时,野鸭成群,白鹭惊飞,同行一哥们问研究所的人,“这么多野味,新疆人怎么不打起吃?要是在我们湖南,早被我们打起吃光了!”研究所的人笑呵呵:“新疆人不吃野味的,除了牛羊肉和鸡肉,其他肉他们都觉得脏。他们有信仰!”我听了如受电击,新疆好像阿凡达星球,一切生物都是邻居,互相依赖生存着,即使要吃掉对方,也仅仅是满足食物链的需求。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新疆人对自然资源的使用只是现场的“去蔽”,而不是惹是生非的“挑起”,他们不会囤积起来显示奢侈,也就不会滥杀。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李娟摸到的“根隐喻”不正是新疆人的思维方式吗?不,应该说是生存方式和信仰所在。明白这点,你才会理解,每逢春末夏初,冰雪消融,世界各地的天鹅为什么不远千里飞到新疆巴音布鲁克天鹅湖筑巢、换羽、生儿育女。也只有理解这一点,你才能读懂类似的句子:“等结清了债,亲眼看着我们翻开记账的本子,用笔划去自己的那个名字,他们这才放心离去,一身轻松。在喀吾图,一个浅浅写在薄纸上的名字就能紧紧缚住一个人。”正是新疆人的生存方式和信仰,使得新疆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

 

其实,所有人类都曾共享这个“根隐喻”——“世间所有生命都是可以互相寄存、同构、乃至转换的。”这才有了文明史上的“轮回”、“天人合一”、“慎杀”。在汉民族文化传统中,燕子在家筑巢,象征着这家人善良、吉祥。只是后来,我们慢慢淡忘了这个传统。



 

曾有人描写湖南的鸟铳猎雁——

 

打雁要待雁子惊起时才开枪,鸟铳打去的铁砂散成一大片,像是天罗地网的罩住猎物,枪声一响,总要有几只翅为之折。最怪的是这些雁被惊起后,飞不多远,又落在另一边的草丛里,猎人们往返追逐,放狗去收捡猎物,每次都得用鸡公车装运几车。

 

作为湖南吃货,我一度为这个场景兴奋。但想到新疆人的坚守,我总有几分不安和羞愧。再说句实在话,李娟的写作才华并不是特别出众,但她的生存方式给了她哺育和滋养,这点恰恰是很多作家缺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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