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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奶奶庙”,都通往“关帝庙”

2017-08-17 邝海炎 快刀书评


前不久,河北易县“奶奶庙”成了火爆话题。清华大学徐腾博士在一次演讲中,讲述了这个号称“华北第一道场”的神奇庙宇。这座奶奶庙神奇在哪里呢?神奇在庙中各路神像应有尽有,可谓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奶奶庙管理员甚至表示:“缺哪个神仙,随便建一个。”甚至连“车神”都有,这不可不谓是“新时代下的新神仙”。徐博士大概是想说:有心理需求就会有与之相适应的偶像崇拜,这么多神仙的存在,归根结底是源于人们对生活愿望的祈求。

 


但徐博士说:“那经典文化为什么让大家觉得是高大上的?是因为它是统治阶级创造出来的文化,并加由政治强行地去推广,它就有一个法理上的正统性。但是民间其实有自己的一套系统。”我却觉得有些偏激。

 

所谓的“精英文化”、“雅文化”,学术上又叫“大传统”,而“民间文化”、“俗文化”,则叫“小传统”。关于“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关系,我服膺余英时先生的观点,即中国的大传统和小传统差别不明显,大传统是从小传统提炼的。大小传统的关系,是互动互补的关系。没有大传统,小传统得不到礼仪习俗的思想资源;没有小传统,大传统会失去辐射全社会的功能,主流文化的根基会不牢固。下面我就以“关公崇拜”为例论证一下。



 

 

关羽封神的历程

 

中国历史上的名将这么多,比如白起、项羽、李靖、徐达,为什么独独关羽成为了中国社会最全能的神?最近,日本学者渡边义浩的《关羽:神化的《三国志》英雄》出版了,就是要回答这一问题。



作者先是对各朝代的“关羽”形象进行了检索。

 

首先,在《三国志》里,陈寿对关羽是有赞有弹的,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关羽尽管被一度当作“剑神”,但并未成为民众信仰对象;唐安史之乱后,忧心国家衰落的唐肃宗建庙祭祀,三国魏晋南北朝人物中,也只有诸葛亮在列,并没有关羽。

 

关羽地位的提高是宋以后的事情,原因有三:一是,关羽成为了抵御北方少数民族入侵的国家守护神;二是,南宋偏安长江流域,诸葛亮北伐成为南宋人们理想的英雄人物,大儒朱熹高度评价诸葛亮之“义”,人们越来越倾向蜀汉正统论,关羽地位随之升高;三是,关羽出生的解县,当时是中国最大的盐产地,而晋商正是兴起于河东盐地解池,为了祈愿有利于制盐的天气,晋商就陆续建起了关帝庙,关羽也就由“国家保护神”演化为“财神”。



但是,即便宋代官方推崇关羽,民间对关羽的崇拜也还没有展开。因为在元代印刷、现存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的《新全相三国志平话》里,最活跃的人物还不是关羽,而是张飞和诸葛亮。

 

 

《三国演义》让关羽封神

 

关公崇拜真正流行开来,要到明代,证据就是《三国演义》的风行。在《三国演义》里,有利于关羽的很多忠义事件都被放大升华了,不利于关羽的事件则被抹掉了。

 

比如,在《三国志》里,刘备本来就是借了东吴的荆州暂住,而且说了攻占巴蜀即还,后来占了巴蜀,鲁肃来讨荆州,关羽是羞惭不敢正面回应的。可在李卓吾版的《三国演义》里,为了守住关羽的“义”,便设计了一个场面,让关羽对前来讨荆州的诸葛瑾说:“这几郡大汉疆域,岂得妄以寸土与人。”这样做就能维护住关羽的“义”吗?渡边先生妙语解颐:

 

《三国志演义》的目的就是阐述朱熹《资治通鉴纲目》所宣扬的“春秋大义”,即蜀汉正统论,因此这样的解决方法也未尝不可。然而如同扑克牌中的大王,在困难时刻打出来就是杀手锏,但游戏本身就会变得无聊。如果经常使用这种方法,在揭示正义的同时就会导致“削减的美学”,《演义》的文学性就会破坏。而且,哪怕只限定在这一场景下,若所有的土地都是大汉疆域,那么就难以说明为何刘备要答应诸葛瑾归还荆州。而关羽也就成了违背刘备命令,因而为兄弟之义投下了阴影。(96页)

 


针对这个问题,毛宗岗本对李卓吾本做了如下改动:

 

荆州大汉疆域,岂得妄以寸土与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吾兄有书来,我却只不还。

 

这就以孙子的话,将关羽的耍赖行为正当化了。

 

作者最后的比较结论是:

 

在毛宗岗本《演义》中,关羽的故事和成就充满了虚构的色彩。在表现关羽之“武”的“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单刀赴会”、“刮骨疗毒”等故事中,只有“斩颜良”是有史实根据的;而在表现关羽之“义”的“桃园结义”、“许田打围”、“降汉不降曹”、“秉烛达旦”、“千里走单骑”、“义释曹操”等故事中,几乎没有一个是以史实为依据的。基于史实的有一桩,就是在“千里走单骑”之前讲述的关羽要离开曹操、回到刘备身边时,曹操将其行为评价为“义”一事。(115页)

 

《三国演义》里虚构成分很大的“关公”形象,成为了全民崇拜的“神”。在这里,官方权力的推动显然是第一级助推,文化精英的介入的则是第二助推,而代表民间力量的晋商则是第三助推。说白了,“关公崇拜”的形成,就是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互动融合的典型。


 


关胜凭什么排林冲前面?

 

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在梁山的“五虎上将”排名上,为什么排第一的是关胜,而不是林冲呢?论武功,两人不相上下,但功劳绝对是林冲大啊,当年火并王伦才有了后来的梁山基业,哪次打战又少得了林冲?萨孟武先生在《水浒传与中国社会》一书中分析说,关胜是关羽的嫡派后代,当时的人们又很崇拜关公,于是就让关胜坐了“五虎上将”第一交椅。

 

对萨孟武的解释,吾友黄波兄不以为然,他认为,宋江一向巴望朝廷招安,排座次是重要的权力分配手段,他是把支持招安的人都稍微的拔高了一点座次。后来招安时,鲁智深、武松极力反对,关胜、秦明、呼延灼默不作声,即为明证。



但在我看来,黄波兄的观点与萨孟武的观点并不矛盾,因为任何权力的有效运作都需要文化资源的配合。关胜因有关羽之风,又处在尊崇关圣人的鼎盛年代,时间上于梁山好汉相差不多,很自然就被塑造成了关羽后人,这纯粹出于人们从古至今对关羽的偶像崇拜,特别是在《水浒传》这样一部以描写忠、义为主基调的小说中,作者故意拔高关胜的座次,以满足读者的心理需求,就不难理解了;而且,关羽崇拜本来就是宋朝开始流行,尤其在北宋末年,由于北方战事频仍,代表“忠义”的关羽的地位才进一步提升,宋徽宗还建立关帝庙,封关羽为“忠惠公”、“武安王”“义勇武安王”,而《水浒》写的不就是徽宗朝的事情吗?既然皇帝如此厚爱关羽,宋江出于文化资源的对接,主动拔高关羽后人的座次,不也是助成“招安”吗?

 

总之,在“关公崇拜”上,精英文化/民间文化,大传统/小传统,雅文化/俗文化,都有着很好的互动,并非水火不容。这大概也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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