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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罡、吴冰冰:伊朗“守成”,沙特“止损”——中东局势漫谈 | 文化纵横

殷罡 吴冰冰 文化纵横 2017-11-20


✪ 殷    罡 /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

     吴冰冰 / 北京大学阿拉伯伊斯兰文化研究所

  《文化纵横》微信:whzh_21bcr



沙特到了不搏也得搏的时候


殷 罡:

沙特这次动作这么大,对烧使馆事件反应那么激烈,不仅自己与伊朗断交,还拉着小伙伴们与伊朗断交,是过去12年沙特在很多地区问题上一忍再忍的结果。


1991年海湾战争从伊拉克手中解放科威特时,沙特积极支持美国的行动。但是沙特作为海湾地区的传统势力,对当地的情况非常熟悉。沙特很清楚一点:美国可以削弱萨达姆政权,但不能推翻它。因为萨达姆一旦垮台,中东肯定得乱。但是萨达姆最终还是被美国干掉,现在看来沙特当年的担忧都已经变成了现实。在推翻萨达姆政权后,小布什在中东大刀阔斧地推行民主改造政策,沙特自然也是改造对象之一,所以它对美国就更加不满了。到了2011年埃及爆发“阿拉伯之春”的时候,美国和军方一起逼迫穆巴拉克下台,沙特方面感到既寒心又生气。因为沙特心里非常明白,这一系列做法的结果就是给宗教激进势力腾出空间。此外,在伊朗核问题上,沙特原本还指望与以色列、美国合作,一起把伊朗的核设施炸了,但没料到伊朗核问题在去年基本得到了政治解决。作为沙特的地区对手,伊朗事实上已经拥有了相当的核能力,已经骑在核门槛上了。再有,美西方原本坚持将巴沙尔下台作为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前提,但去年12月15日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莫斯科时,在这个问题上又向俄罗斯做了彻底的让步。去年12月18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的叙利亚和平进程决议,就回避了巴沙尔的去留问题。换句话说,在过去12年中,沙特在中东很多问题上一败再败。而伊朗则是过去十几年中东乱局的大赢家。这个结果就连伊朗自己都没有意料到,也几乎没有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除了经济上受到制裁外。现在看来,伊朗主导的“什叶派新月带”业已成为一条铁打的锁链,所以这时沙特不搏也得搏了。


从道理上说,沙特政府处决本国的什叶派教士尼姆尔,确实是其内政事务,外人无权干涉;但是从策略上讲,我认为沙特这次没有掌握好分寸,行事有点激进和冒险。当然,伊朗方面这次也出招儿不够高明。伊朗本来可以借由尼姆尔被处死一事打一手好牌的,或者至少可以在舆论和道义上占据上风,结果发生烧沙特大使馆的恶劣事件,反而将自己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处决教士是沙特王室的正式决定,不是意外事件;烧使馆是非政府行为,是偶发事件。但如果伊朗不认真解决烧使馆事件,那就中了沙特的招儿。还好,伊朗人非常理智,随即拘捕了一些人,撤销了有关人员的职务。日后伊朗还可以以向沙特赔偿损失为契机,打开与沙特缓和关系的大门。不过,虽然伊朗不愿此轮冲突升级、闹大,但还得看沙特接不接伊朗的茬儿。现在沙特抓住烧使馆的事情不依不饶,有点像土耳其击落俄罗斯飞机引发的风波——你想道歉,但我不接受。不过,沙特与伊朗这次过招儿,谁都没有必要过度紧张。沙特和伊朗再闹也闹不出什么了,双方没有什么博弈点了。沙特与伊朗之间隔着波斯湾,领土不相连,基本不会发生边界冲突、擦枪走火的事件,要打就是大打。但是大打显然不符合双方的利益。现在,美国、俄罗斯、中国等域外大国应该赶紧给沙特和伊朗找一个共同的聚焦点,提供对等的协商机会。


吴冰冰:

长期以来,沙特和伊朗在中东处于竞争关系,这种竞争关系是全方位的战略竞争。


第一个是政治体制层面的竞争。伊朗是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沙特则是一个君主制国家。“阿拉伯之春”对双方都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是伊朗经过几年的发展,国内相对比较稳定,尤其是鲁哈尼政府上台后还化解了一些内外矛盾,政治体制相对比较稳定。而沙特在过去几年中自保的意图比较明显。所以我们很容易看出沙特和伊朗在这个层面上的竞争谁优谁劣。


第二个是地区安全层面的竞争。比如在叙利亚问题上,经过几轮的反反复复之后,伊朗主导的阵营正在取得优势地位,这是没有疑问的。在也门问题上,现在显然也是亲伊朗的势力占上风。更不用说在伊拉克,美国推翻萨达姆后,实际上是把伊拉克拱手送给了伊朗。反观沙特,不仅没有在叙利亚问题上找到解决办法,新国王上台后反而推翻前国王的政治遗产,挑头军事介入也门局势。也就是说,沙特既没有解决老问题,反而增加了新问题,而且这两个问题现在看来都对沙特不利。所以在地区安全的竞争上,显然伊朗占有优势。


第三个是外交政策层面的竞争。一直以来,沙特的对外政策思路很明确,就是与美国结盟。但是这些年沙特对美国的不满情绪挺多,理由就是认为美国未能帮助沙特实现其地缘政治目的。当然这个问题要分两个层次看:在保障沙特的基本安全方面,美国该做的确实都做了;在沙特试图争取中东地区主导权方面,美国的确没怎么帮助,或者说帮的忙比较有限。说通俗点,美国可以帮沙特保底,但是不会帮沙特争那个头儿。而从伊朗的角度讲,伊朗的外交现在是越来越主动,尤其是伊朗核协议的签订,打开了伊朗和美国之间沟通的渠道,两国总统可以通电话了,外长也可以随时见面了,双方也在慢慢形成一定的默契——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前几天的伊朗扣押美军士兵事件很迅速地解决了。此外,伊朗与欧洲的关系也开始缓和,与俄罗斯围绕叙利亚问题的合作也比以前更紧密了。换句话说,伊朗的外交是全方位的外交,而沙特的外交是与美国紧密结盟的外交。这么看,伊朗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第四个是宗教文化层面的竞争。在中东逊尼派与什叶派的教派之争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但在逊尼派阵营中,沙特虽然有钱,但现在不仅不能带头,还受到了极端势力的挑战。虽然“伊斯兰国”宣称自己的敌人是什叶派,但是仔细想想,其实它对沙特的威胁更大。“伊斯兰国”总说反对什叶派,但实际上从来没有谋求大量占领什叶派地区。从一开始,“伊斯兰国”就没有试图进攻巴格达,也没有试图挑衅伊朗,它要争的是逊尼派世界的统治地位,而且它的很多袭击行动都是发生在逊尼派地区。最近一段时间,埃及的西奈半岛、利比亚、科威特和沙特都发生了类似的恐怖袭击事件。显然,沙特受到的恐怖主义压力远远超过伊朗。而在什叶派阵营中,伊朗现在显然是当之无愧的绝对领袖。伊朗在什叶派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强,沙特在逊尼派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弱,双方力量对比又失衡了。


第五个是科技和经济层面的竞争。在科技领域,伊朗拥有航天、核能等技术,这些沙特都没有。在经济领域,伊朗受到多年的制裁,状况确实比沙特差一些。但是随着油价下跌,沙特未来的局面也不会太好。石油收入在沙特的政府开支中占90%左右,而伊朗才30%左右。而且伊朗还有较强的制造业和农业,还向国外出口电力。制裁解除后,伊朗还可以发展设备出口、尤其是军工出口产业。伊朗的军工产品虽然在国际上说不上是最好的,但地区优势非常明显。


沙特和伊朗在地区竞争中本来是平手,经过了十几年的变化,沙特在各个层面都不占优势,有些方面甚至越来越处于劣势。“伊朗强、沙特弱”的格局已经显现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沙特能够采取的手段也就越来越少。我个人认为,沙特处决尼姆尔确实考虑不够周全。或许沙特是想通过挑动上述五个层面中最敏感的那条神经——教派竞争,来使伊朗在地区格局中处于不是那么有利的态势。从目前看,伊朗人火烧沙特使馆,沙特与伊朗断交,这些后续举动确实加剧了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教派矛盾,但是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伊朗强、沙特弱”的结构性态势。沙特在政治体制、地区安全、外交政策、经济和科技等层面呈现出来的弱势,绝不是通过刺激教派矛盾就能够化解的。而且,沙特刺激教派矛盾的意图与国际社会的期望是相背离的,现在域外大国普遍希望中东地区局势缓和,而且也不希望沙伊关系影响到叙利亚和平进程。


伊朗方面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反复表态要冷静。为什么?伊朗现在处在有利的态势,越冷静就越能巩固已经获得的优势地位。而伊朗的冷静又会使沙特的战略考量更没有依托点,就是说其希望中东教派矛盾尖锐化的意图可能更实现不了了。现在沙特拉着几个小伙伴与伊朗断交,它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外交断了,经贸断了,航班停了,沙特也没有其他的招儿了。1月10日召开的阿拉伯国家联盟外长紧急会议,虽然表示支持沙特应对伊朗的“敌意行动和挑衅”,但多数人认为这一声明仅仅是象征性举动而已。


沙特一步步将相对中立的力量推到了伊朗一边


吴冰冰:

沙伊断交只是中东地区力量对比结构性变化中的一朵小浪花,掀不起大波澜。有人说,中东各国因为沙伊断交不得不选边站队,其实中东早就选边站队了,并不是现在才选边站队。巴林一直就跟沙特站在一起,苏丹、吉布提和索马里都拿了沙特的钱,那就得干事。据媒体报道,在索马里同伊朗断交的同一天,沙特承诺向索马里提供5000万美元援助。


中东一贯有两个阵营:亲沙特的和亲伊朗的。现在看来,亲伊朗的势力正在扩大,伊朗的带头大哥地位也越来越清晰。比如,叙利亚与伊朗在以前是基于共同利益的盟友关系,而不是依附与支配的关系。在叙利亚执政的复兴党实际上是一个左翼政党,而伊朗的伊斯兰共和国基本上是以伊斯兰主义为执政理念的,两者并不具有共同的执政基础和价值观。当年伊朗受到国际社会的制裁,而巴沙尔在叙利亚实行了一些改革措施,跟美国的关系也不错,那时外界都觉得这个国家挺有希望的,甚至伊朗一度有点儿求着叙利亚。但是由于这几年的内战,叙利亚政府急剧衰弱,不得不依赖于伊朗的支持和保护,逐渐从一个平等的盟友变成了伊朗的小兄弟。现在就连黎巴嫩真主党,还有伊拉克、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什叶派力量都介入叙利亚了,以前在叙利亚眼中真主党是自己支持的小伙伴,而现在恰恰是真主党在帮助叙利亚政府维持局面。叙利亚政府强势的时候,不会允许逊尼派反对派的存在,同样也不会允许外部什叶派力量的干预。而沙特虽然也在叙利亚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比如武装反对派,但遗憾的是这些反对派武装与沙特的关系是松散的。而叙利亚政府与伊朗之间的关系则越来越紧密。在伊拉克也是这样,萨达姆执政的时候,伊拉克与伊朗是敌对关系,打了八年的战争。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随着伊拉克国内局势的演变,伊拉克中央政府与伊朗越走越近,现在谁当伊拉克的总理还得考虑考虑伊朗的想法。在也门更是如此,伊朗以前对也门的影响非常有限,恰恰是由于沙特在也门的军事行动,导致胡塞武装、萨利赫势力与伊朗的关系更加密切。

 

也就是说,沙特阵营在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事务上谋求掌控的努力,反倒迫使这些不愿意接受掌控的势力更进一步地转向伊朗,从而巩固了伊朗在地区的影响力。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显然就是沙特的能力不够,想做的事做不到。如果沙特真的帮助反对派把叙利亚政府推翻了,那在叙利亚肯定是沙特说了算。但沙特没有达到这个目的,而叙利亚政府要生存就必须找依靠。


实际上在最近五年,沙特把以前相对比较中立的力量一个个都推到了伊朗一边。这个结果沙特没想到,伊朗更没有想到。我相信,在五年前伊朗根本没想过要进入叙利亚。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外部势力一旦介入,想清除是非常困难的。现在有人说,为了顺利推动叙利亚和平进程,外国军队都要从叙利亚撤离。但是说真的,黎巴嫩真主党和伊拉克什叶派民兵都是说阿拉伯语的阿拉伯人,很容易融入当地,要想彻底把他们清除出去是一件难事儿。当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时候,就有很多伊拉克人转化成科威特户口,很难甄别。所以现在沙特提出,国际社会不要只盯着“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这些逊尼派恐怖组织,也要把什叶派民兵定性为恐怖组织加以清除。


殷 罡:

“阿拉伯之春”爆发后,沙特主导海合会出兵巴林,我觉得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是沙特和海合会在自保。但是沙特积极介入叙利亚问题,这就有点不谨慎了。说白了,沙特支持叙利亚的逊尼派反对派是出于本能,并没有明确的战略目的和措施。就因为他们是阿拉伯人和逊尼派,沙特就这么简单地介入了叙利亚局势。难道沙特不知道大马士革政府受到伊朗、黎巴嫩真主党和莫斯科的保护吗?现在结果也很明显,沙特在叙利亚三四年的努力已经付诸东流。


过去沙特就是一个土财主,受到美国的安全保护,然后出资让别人闹点事。后来因为受到伊朗伊斯兰革命的刺激,沙特开始购买武器、组建海合会。回过头去看,沙特的很多土豪行为,比如向美国80%的清真寺提供资助、在世界各地推行瓦哈比教义、在中国新疆资助修建清真寺等,实际上对沙特的形象产生了一定的负面效果。现在油价下跌,新能源开发也取得进展,美国逐渐在中东卸担子,我觉得沙特真该清醒了。以目前的形势和沙特的能力来看,沙特的第一要务应该是防守,维护政权稳定,而不是四面出击。


伊朗应该“守成”,沙特应该“止损”


吴冰冰:

沙特最大的问题是,战略目的远远超出了自身的战略能力。其实,沙特的军事行动、战略谋划、外交斡旋和经济可持续发展能力都很有限。在也门的军事行动就直接反映出沙特军事能力的有限,同时也令小伙伴们增加了对沙特的质疑,在叙利亚问题上沙特毕竟没有直接军事介入,也就给点钱而已。沙特主要有三支武装力量:一支是军队,参与了在也门的作战行动;一支是国民卫队,还没有参与任何作战行动;还有一支是边防军和安保部队,据说战斗力是最强的,由现在的王储兼内政大臣纳伊夫亲王控制。由于拥有大量的石油美元,沙特从欧美国家采购了不少军事装备。总体来看,沙特的武器装备还是比较精良的,而且军费预算也较高。但是,沙特军队却在也门的军事行动中表现得有点华而不实。而且胡塞武装还发动导弹袭击摧毁了沙特南部的两个军事基地,足以说明号称沙特最强大的边防军战斗力很有限。


实际上,长期以来沙特在地区事务上比较愿意找阿拉伯国家帮忙,以前埃及帮了很多忙,美国也会出来帮点忙,沙特自己一般不直接出面。这次军事介入也门是几十年以来沙特非常罕见的行动。正是由于沙特单独谋划、承担军事行动和外交行动的经验比较少,就容易做出一些不成熟的举动。比如,2013年叙利亚化武危机发生后,沙特原想推动美国军事打击叙利亚,在未能达到目的的情况下,沙特以放弃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席位来表达不满。沙特是一个地区大国,难道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作用就是解决叙利亚问题而已吗?因为叙利亚问题不能如其所愿,沙特就可以放弃其他的责任吗?这完全就是沙特在外交上幼稚的表现。


其实沙特对美国、埃及、巴基斯坦等国都有些战略性的投入,也有些战略性的期待。但刚才说了,沙特真正要做大事时,美国帮不上忙。而埃及在“阿拉伯之春”后被折腾得很惨,力量也有所衰弱,而且埃及在很多地区问题上的考虑也复杂化、多元化了,有时候也不愿意听沙特的。比如在叙利亚问题上,埃及和沙特的想法就是不一致的。巴基斯坦拿了沙特不少钱,比如仅在2014年3月,沙特就一次性援助巴基斯坦15亿美元,但巴基斯坦对很多问题有自己的考虑,对沙特往往只说好话,实际行动比较少,比如在也门问题上就死活不出兵帮助沙特打胡塞武装。中国方面就叙利亚问题投了几次否决票,以及对伊朗核谈判持积极的态度,也让沙特很失望。沙特试图通过经贸和能源等方面的合作来促使中国改变原则,但结果发现不行。总体看,沙特的战略性投入没有获得战略性收获。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沙特的战略期待不仅超越了自己的客观现实,还超越了别国的底线。比如,中国一向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在叙利亚问题上行使否决权并不是针对沙特。


殷 罡:

沙特对巴基斯坦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它认为巴基斯坦的核武器就是逊尼派的核武器。沙特真正跟伊朗死掐的时候,还指望巴基斯坦为它提供核保护。或许巴基斯坦曾向沙特做过类似的承诺。同样,埃及肯定也对沙特有某些承诺,所以埃及一说要建新首都,沙特开口就是50亿美元的资助。埃及军队是阿拉伯国家中最强的,而且真正是打过仗的,沙特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得到埃及的帮助。


其实在叙利亚问题上,埃及塞西政权和巴沙尔政权是惺惺相惜的。埃及和叙利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是世俗的、强权的军人专制演变出来的共和体制国家。“阿拉伯之春”对共和体制的阿拉伯国家冲击最大,君主制国家受到的冲击反而小,因为君主制国家的控制能力比较强,尤其是沙特这样的国家,宗教势力与王室是结合在一起的。而埃及就不一样,在法鲁克王朝时期政府就要与穆兄会争权夺利,一直到现在的塞西政权都是如此。叙利亚的政治体制如果被冲垮,埃及会害怕。同样,埃及把穆兄会政府赶下台、在某种程度上恢复穆巴拉克时期的政治格局,巴沙尔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我们别动不动就说巴沙尔政权是什叶派的、所有逊尼派政权都反对它,其实巴沙尔的老婆就是逊尼派。在叙利亚,权力掌握在什叶派手里,而财富掌握在逊尼派手里,叙利亚的官商勾结就是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勾结。要记住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利益冲突才是真正的冲突。


吴冰冰:

毫无疑问,伊朗现在应该是守成阶段。其实伊朗内部问题也不少。现在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年事已高,伊朗内外关于接班人问题讨论得很多。但是伊朗人很冷静,我相信他们对这个问题早就考虑周全了,伊朗不太可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出现大变化。而沙特就不一样,新国王一上来就把王储废了,新国防大臣一上台就冲出去打也门,所以伊朗人觉得沙特太幼稚。伊朗有一句话:沙特不是对手,只是有美国撑腰而已。


沙特现在应该“止损”,保住现有的东西。如果沙特还想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逊尼派地区做点儿事,那就想多了。沙特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还有点不甘心。


美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伊朗也在布局


殷 罡:

中东地区要形成新的格局,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美国人心中是有数的。看他们在库尔德地区的布局和谋划就知道。我认为,美国正在下一盘非常聪明的棋。在“伊斯兰国”肆虐和打击“伊斯兰国”的过程中,美国是做了很多工作的,而且出手果断、得当。“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北部攻城略地滥杀雅兹迪人的时候,是美国为几万名逃进辛贾尔山区避难的雅兹迪人空投食品饮水,避免了更大灾难;2014年叙利亚北部重镇科巴尼争夺战时,美国不仅持续提供空中打击支援,而且为库尔德武装空投弹药给养,保证了科巴尼争夺战的胜利;“伊斯兰国”毫无人性地滥杀库尔德人中的“异教徒”雅兹迪人,将上千名雅兹迪女人贩卖为奴,几万名发誓复仇的雅兹迪男女加入了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库尔德人民保卫军”,美国对这支队伍十分关照,去年“保卫军”之所以能够成功收复辛贾尔,美国的空中支援功不可没。在美国的关照下,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实际控制区已经扩大了30%以上,今后叙利亚库尔德地区已不可能恢复到战前状况,这是今后叙利亚格局的一个重要看点。也就是说,继伊拉克库尔德地区在美国保护下实现高度自治之后,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地位也将大幅度提高。库尔德问题的改观,很可能成为今后中东博弈的一个新热点。在这个问题上,美国已经掌握了主动,赢得了库尔德民心,并构成了对土耳其的巨大压力。美国在中东“减负分责”的同时,以很小的代价提高了对库尔德问题的操控能力。


这是继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建立之后,美国在中东乱局中又一次得手。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后,伊拉克南部什叶派地区民众和北部的库尔德人都起来造反,为了持续削弱萨达姆政权的控制能力,保护南部什叶派和北部库尔德人免遭萨达姆报复,美、英、法三国在伊拉克北部和南部都划定了禁飞区,后来法国人退出,美国人一直坚持。没有禁飞区的保护,伊拉克库尔德地区早就被萨达姆的部队踏平了。这次叙利亚库尔德人也同样得到了美国的保护和扶持,库尔德人不会不报答美国。至于俄罗斯一再强调的土耳其勾结“伊斯兰国”走私石油的问题,实际上伊拉克北部的石油走私通道久已存在。库尔德自治区早就和土耳其有石油走私关系,只不过“伊斯兰国”鸠占鹊巢抢了库尔德人的饭碗而已。而土耳其政府打击库尔德工人党在伊拉克北部的活动,伊拉克库尔德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并不愿意土耳其库尔德人进来搅局,前段时间土耳其部队突然进驻伊拉克摩苏尔附近,和伊拉克库尔德人之间是有配合的。此外,伊朗又是帮助伊拉克库尔德人抵抗“伊斯兰国”进攻的主要力量,伊拉克库尔德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伊朗的盟友。


美国在下一盘很大的“库尔德棋”,伊朗也在布局。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伊拉克事实上已经被分为三部分,其中什叶派地区已经在伊朗的控制之下,库尔德地区与美国和伊朗的关系都不错,唯一无依无靠的就是逊尼派地区。在叙利亚同样如此:西部沿海地带控制在俄罗斯手中;南部的德鲁兹人地区一直比较稳定;大马士革政权是伊朗的盟友;库尔德地区跟美国关系好得很,可以很肯定地说,在战后的叙利亚政治体制中,库尔德人必然将像伊拉克库尔德人一样享受高度的自治;剩下没人管的也是逊尼派地区。这两块没人管的地区,沙特能管吗?沙特管得了吗?


对中国而言,局势动荡的中东显然不利于“一带一路”战略的推进,但机会还是有的,叙利亚的战后重建和解除制裁后伊朗的复兴建设为中国企业大展身手提供了巨大空间。我认为,中国人对中东的理解、在中东的一些布局和做法,都应该再好好思索一下。就以伊朗为例。我们对伊朗的认识似乎总停留在其政教合一的体制上,这虽然没什么错误,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其实依我看,伊朗的政治体制是在基督教文明的三权分立基础上,增加了伊斯兰教法的监督,这是把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千年摸索的体制相结合的一种尝试,不管这种体制好还是不好,至少说明伊朗人真正是在走自己的路。阿里·玛扎海里在《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一书中的说法新颖而发人深省,他的表述可以概括为:如果我们把伊朗同伊斯兰世界混为一谈,那就大错特错了。阿拉伯人实际上不过是贝都因人,阿拉伯文其实只不过是贝都因文。伊斯兰文化之所以辉煌一时,是因为贝都因人征服了波斯,以波斯文化为资本对外扩张。波斯文化就像中华文明一样,独特且有强大的同化力量。伊朗人恢复古代辉煌的意念非常强,民族自豪感非常强。伊朗的崛起势不可挡,我们对伊朗其实是应该另眼相看的。



本文原刊于《世界知识》2016年第3期,原题为“伊朗与沙特——守成VS止损”,图片来自网络。版权所有,欢迎个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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