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光之黄金之丘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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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我们继续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 郭 物 老师，为大家解读故宫博物院《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展》中出土于阿富汗蒂拉丘地——黄金之丘的精美文物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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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物，1995年以历史学学士学位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199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获硕士学位。2005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考古系，获博士学位。1999年至今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为考古所边疆考古研究中心（边疆民族与宗教研究室）新疆队副队长。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新疆考古、欧亚草原考古和中西文化交流考古。曾应邀赴美国、俄罗斯、德国、法国、瑞典、日本、韩国、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参加学术会议和开展田野考古工作。2008年8月-2009年8月为哈佛燕京访问学者。
今天我们讲蒂拉丘地——黄金之丘，这次浴火重光展中最吸引眼球美轮美奂的黄金随葬品便是出土于此。
这是提尼亚特佩，巴克特里亚当时是个圆城，阿依哈努姆也在这张图上，它的位置就是在五星这个地方，这边是巴尔赫，他们认为就是大夏的首都。目前不能完全确定，那条河就是阿姆河。北边是乌兹别克斯坦，下面是阿富汗，这一块就叫巴克特里亚。这个是谷歌地图，那个蓝色的地方统称叫席巴尔干。
这个黄金之丘具体在哪个地方还没确认下来。发现和发掘此处的考古学家萨瑞阿尼迪当时是为了去发掘一个青铜时代的遗址，因为这里可能是个神庙。
在发掘这个神庙遗址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这六座墓。
四号墓是一位男性（红色的标记），旁边几座是女性的墓葬，这些墓葬是1978年秋发现的，在冬天进行发掘工作，气候非常寒冷，条件非常艰苦。
四号男性墓葬，还有三号、六号女性墓葬，位于这个土堆的顶部，地势较高，三号、六号女性墓的随葬品很高级。这几座墓主人的关系有说是不同阶段的，也有说身份地位不一样，应该互相都是有关系的。
一、二、五号墓在这个土堆下面的位置，随葬品等级低一些，随葬品最少的是五号墓，她的年纪很小。男性约三、四十岁，其他几位女性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
发掘后发现这个神庙有两个时间阶段，它最早是公元前1500年，是第一个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公元前1500年到公元前1300年。这些墓地的测年大概就是公元一世纪初期，所以说是后来的人利用这个地方，把这些人埋在这里。
现在我们来看四号墓，这个墓并不大，长2.7米，宽1.3米，深1.8米。
在深0.4米处，发现马头和马的前腿，这是比较典型的游牧人埋葬习俗，他用马或者牛羊的一部分来代表整体。这个木棺不大，最重要的它覆盖着红色的皮革，上面还画有黑白色纹饰，木棺下面还有支撑。
这种葬法其实在新疆比较多，比如早期吐鲁番的洋海墓地，后来的尼雅墓地，现在塔里木盆地发现了好多墓，年代稍微比这个晚一点，都是这种木棺。木棺旁边还有一个游牧人爱用的马扎，包括后来蒙古时代，有一个铜币上面有马扎图案，马扎其实是源远流长的。
这个男性个子很高，三十至四十岁，我们现在来看他随葬品。顺便说一下我们考古发掘为什么重要？我们会仔细地在发掘的时候把所有的位置保存记录下来，所有的物品出土时的位置原封不动记录下来。当年我们发掘晋侯墓地的时候，每个珠子都很小心的让它留在原地，这样最后复原的时候就知道珠子之间的关系以及和玉是怎么搭配。
这个墓它发掘得很仔细，基本把这个复原出来了。金盘是垫在墓主人头底下，头顶上的冠现在称做步摇冠，就像一个小金树，头部旁边还有一个大盘羊。
我们现在推断这些陪葬品应该是比较接近他信仰的核心部分。可以看成生命树等等可能。
大盘羊也是游牧民族比较崇拜喜爱的动物。这个金盘上面刻有希腊文，标明重量，当时是用丝绸包裹的，只是丝绸已经腐烂了。
比较重要是他戴的大项链，项链人像是希腊大夏皇家形象。可能是亚历山大死了以后，这些人各自为战，就成立一个希腊化的国家——大夏。右图是印度帕提亚使用的一种徽章，很相似，跟当时的历史背景有一定关系。
这是他华丽的金腰带，上面的形象我认为是希腊酒神狄俄尼索斯，他骑着花斑豹，手上应该举着一个杯子。
酒神狄俄尼索斯是比较受崇拜喜爱的，他还象征的新生、象征欢乐。我们可以看到在草原文化里面，只要受希腊文化影响的地方都有他的影子，包括我们甘肃靖远发现银盘也有这个酒神形象，这个神的形象已经当地化了。金腰带虽然受希腊影响，但是它的艺术风格还是比较粗犷的草原文化风格。
下面看的这几件是比较典型的草原文化风格，这应该是用来系他的武器——斜剑的皮带扣，它上面装饰的就是中国文化里面的龙，它其实和我们汉朝的龙的形象都是一致的。下面可能是一个豹子，有翼，它后半身是翻过来的，下面这个也是后半身180度的扭转翻过来，这也是典型的这个草原艺术，是为了表现这个动物激烈的体态。
从构图来看它如果不翻过来，这个位置就很难画，所以它一是为了艺术夸张，另外也是为了安排这个构图，体现的是草原文化动物风格艺术。
这个是一个像豹（猫科）的动物，咬下面的羚羊，两个兽的构图，在很多草原文物里面都能看见相似的构图。右图是彼得大帝的宝藏，是西伯利亚发现的这个动物图案和游牧人的金牌饰，用同样的技术镶嵌宝石。
包括哈萨克斯坦这边锡尔河以北的游牧人塞人、伊塞克湖北边（哈萨克斯坦）发现的大墓金人墓，动物造型也是后半身翻转。
这是在山东章丘洛庄汉墓里面发现的，也是受到草原文化影响。
这个金腰带的皮带扣，主体是马，但它有鹿角鹰头，这就是哈利波特里面提到的格里芬的头。综上所述，四号墓主人有着很浓重的草原背景。
他的金柄铁剑上面有个熊的形象，剑鞘有龙的形象，是一条龙在追另外一个野兽，这就和我们中国文化结合起来了。
在徐州狮子山汉墓里面，这个也是熊在咬这匹马形格里芬角的神兽。在汉文化里面，我们有大量熊的形象，早于这些草原文化出现，所以它那个剑柄上的熊，可能是受汉文化的影响。
这个龙在后来贵霜文化里面出现比较多，我把它叫翻唇兽，特征是上嘴唇翻起来。这在迦腻色伽时期是比较明确的。在白沙瓦的石雕上面也是。
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铺首上面的龙，南越王墓的龙以及汉朝的樽上龙的形象几乎是一样的。
早期的龙它基本有四个爪，最主要就是这个唇要翻起来，这一套形象系统我觉得应该是从中国这边慢慢发展起来的，可以追溯到红山文化的玉猪龙，它实际上模仿的是猪，猪的嘴是翻得最厉害的。这就是早期中国龙的形象。
这是龙的源流图，到商周时期就慢慢定型，通过文化的交流影响到草原上，这里面涉及到一套中国龙的文化，到后面有一个星象学在里面，叫做龙座。
这个在易县燕下都出土的金器，下面也有这种纹饰，和席巴尔干的很接近，而且这个战国早期的，还有内蒙古阿鲁柴登出土的文物也是相似的造型。
所以席巴尔干出土这些文物，它应该是来自东方背景。席巴尔干这个剑鞘上面，能看出好几种文明因素在上面了。我们再来看这里有一个万字符，这是印度风格，swastika，它的工艺、剑鞘形式最早应该在俄罗斯草原图瓦出现。它是正面装了一把象牙柄的短剑，它背面还装了两把刀，这个剑鞘和这种刀剑配装的组合方式最早是出现在图瓦的草原上面，所以它是有浓重的草原背景。
大角羊比较特殊的是它这个绿松石做的是心形，这是比较费工夫的，别的地方要么是逗点，要么是圆的，还有希腊的四叶花。它做成心形，而且大量出现在别的地方，在迦腻色伽的剑柄上有，在阿尔泰出土的巴泽雷克纯游牧民族也出现过，一个大毡子上有这种纹饰。
这是同一个类型的这种剑鞘和剑，也是在草原上发现的，这个图案是一个骆驼，这是另外一个地方，拿来做比较的，说明它不是孤立的例子。
它这里面最确凿和中国有关系的是脚踝的装饰。黄金主体装饰绿松石，上面这个车是汉式的车，车篷是用竹子撑着，中间这个人穿的褒衣博带也是中原人的服饰。
他们认为这个和中国有密切关系。这是巴泽雷克出土的车，匈奴也喜欢这种车。墓主人的身份应该是部落首领，他随葬了两副弓箭，弓箭囊里有弓箭、有箭头，腰带、宝剑、弓箭是他身份的象征。
还出土了一个金币，是正反面有纹饰。一面是狮子，那边可能是三宝标或者是他们的族徽，上面文字意思是是狮子驱走恐惧，是佉卢文拼的犍陀罗语。另一面的意思是它驱动法轮，都是典型的佛教话语，法轮、狮子都是这个佛法的象征。说明它和佛教有一定关系，因为佛教当时已经开始流行，后面贵霜王朝迦腻色伽时代它已经接受佛教了。
我们发掘的三道海子遗址墓葬里面出土的马扎，大角羊，那里也是典型的游牧民族建立国家。另外你看他的国王，根据复原和这个席巴尔干很接近，时间间隔了 650年左右，他们基本还是一致的。
二号墓，这是她头上的装饰，还出土了铁斧头和两把西伯利亚式刀。
另外她戴着一个毡子尖帽子，这就是最著名的一对耳坠，在故宫展位于中间一行最醒目的位置。
图案是国王驭龙，对称双龙。这个龙是以马的形象为主体，羚羊角，马鬃毛，还有翅膀，是各种文化的因素拼到一块，中间这个人着典型的游牧人服装，他眉间有白毫，是受佛教影响，面孔是东方人形象，黄金打造主体上面镶嵌绿松石等宝石。
有学者认为它可能和双马神有关系，一般我们把大月氏认为是吐火罗，也称为龙族，他们和龙有特别的不解之缘。实际上在新疆昌吉呼图壁的岩画里面已经有两匹马对称的图案，所以这个不是无中生有的，可能公元前1000年左右已经就出现了，一直延续下来。
这个墓里还发现了三枚中国铜镜，典型的汉代昭明铜镜，故宫展里没有出现。
三号墓属于级别比较高的，她胸部多了这个金扣，金扣上也有两匹马，里面实际上是两个女性战士。
实际上我还要补充一下，他们都有金的下颌托，箍着嘴以防止时间长了下颌骨垮下来，可能是希腊的一个文化传统。还出土了金鞋垫，巴泽雷克还有甘肃张家坡县马家塬墓地都发现了类似的，游牧人爱用这个金属的鞋垫来表示身份的尊贵。
五号墓没多少陪葬品，但是它的葬俗很奇怪，它是葬在那个木树干凿刻的木棺里面。这个倒就让我们想起巴泽雷克大墓，它中间的棺椁是用那种原木搭的棺，但是周围陪葬的那些人都是独木棺，这是公元前800年了。我认为可能是独目人，跟三道海子遗址是一波人。
这有一个琥珀小狮子，这个在中国汉代的时候发现很多，这也是跟和中国有密切关系；还出土了希腊的格里芬图案的印章，鹰头狮子身带翼。
我们再看看六号墓，六号墓也是在顶部，它是发掘很仔细的。
考古的第一要务是发现东西不能拿起来，原来是在哪个位置一定要搞清楚，要拍照、画像以后，然后用工具慢慢把它剔出来，一定要把所有的信息尽量提取出来，然后把出土文物交到博物馆。如果只是为了要那个好东西，那是盗墓。
这是她头上戴的那个金冠，放在故宫展最明显的位置。这个冠非常华丽，是可以拆卸方便携带的，一直到鲜卑到朝鲜半岛都有出现，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
这个也是金扣子，是表现那个酒神和克里特国王的公主阿丽亚德新婚的场面，酒神再次出现。下面是典型的游牧人是骑着一个像狮子一样的神兽，它还有这个鬃毛也是个马的特点。后面有胜利女神，它也是一对。
根据里面出土了一个罗马金币。这个金币可以明确是公元前37年以前的，所以这些墓葬的年代应该约在公元25年到50年左右，这个时候正是大月氏丘就却战斗的时候。
这里面有大量的跟中国有关系的东西，另外有反映龙的崇拜，这在所有其他的游牧人里面是没有的，因此很多的学者包括正式发掘者也认为跟大月氏有关系。大月氏以前是生活在西域一带，后来因为匈奴强大，打败了他们。他们撤到中亚以后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贵霜王朝，这是后话。
我倾向于认为这个墓是丘就却的父亲。这个地方是文明十字路口，是欧亚之心，所以几大文明因素都有，它也有自己的核心文化，就是翻唇神兽的崇拜。另外这个墓葬结构和我们新疆发现文化传统还是比较接近的，所以这些人可能真是从东边迁徙过来的。这是他们认为大月氏建立的贵霜王朝用的扣子，上面那些人我们可以看到是什么样子，他们在到阿姆河以南的地方前先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有三个钱币，第一个钱币就是丘就却的爸爸赫洛斯，我们推断这个墓的男主人就是赫洛斯，然后这个是丘就却。丘就却后面继任者还有阎珍、阎膏珍，后面就慢慢进入迦腻色伽那个系统了。关于男性墓主人这是一种猜测了，也不是确认的结论。
综上所述，黄金之丘很有可能就是大月氏兵败于匈奴西迁后在建立贵霜王朝之前居住和立足之地。
关于黄金之丘我们讲到这里，希望你们能够去故宫亲自看看。如果去看过的呢，那建议你们再去看一次，的确机会难得，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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