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入神品 藏者宜宝之-考古学视角下的《清明上河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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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请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王子奇博士，从考古的角度为大家解读：《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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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奇博士，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的城市与建筑。近年参与了隋唐长安城、东魏北齐邺城、辽上京等遗址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
去年故宫博物院做了一个书画的展览，十八岁的北宋天才画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引起大家极大地关注。
但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书画作品里知名度最高的应该是我们今天的主角——《清明上河图》。这幅长卷是1950年冬天杨仁恺先生整理东北文化部的临时库房时重新发现的。在1952年的时候被交给了当时的东北博物馆（辽宁博物馆的前身）。
（东北博物馆珍藏之印）
1953年这件画作奉调入京，留在了北京故宫博物院。2015年故宫博物院适逢90周年的院庆，其中石渠宝笈特展故宫拿出了很多镇馆之宝级别的书画藏品，重中之重就是《清明上河图》，这个特展可谓是最热门的展览之一。
现场人山人海，还造成了一个新闻热词叫“故宫跑”。可见公众对于《清明上河图》的高度关注。
用专业术语来描述它我们会这样说：《清明上河图》是绢本、墨笔、淡设色的一幅长卷。主要是墨笔的，淡淡地敷饰了颜色。它纵高24.8厘米，略短于A4纸的长边，长度528厘米，全部展开有五米多长，这是包括前后隔水和题跋。
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这么长的画卷，纵高也比较有限，古人是如何创作以及如何欣赏的？
我们先看看故宫是怎么展览这幅画，当时在武英殿做了一个特别长的展柜，《清明上河图》摊在这个通长的展柜里，故宫要求每个人三分钟就走到那一头去，这样来看一幅通长展开的画卷，当然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展陈和观赏方式。
事实上古人在看《清明上河图》并非如此，这张照片正是杨仁恺先生他们正以古人的方式欣赏手卷。实际展现在面前的画卷长度也就是一臂之长，左右手一个手收一个手放，我们看到的是整个画面的一个局部。
如果我们在手机或者电脑上去看《清明上河图》，把这个画面的纵高调整成电脑或者手机屏幕宽度一致，在电脑或手机上滚动翻阅的时候，我们就像古人一样，永远只看到画面的一部分，这其实更贴近古人欣赏长卷的方式。
（来吧，顺时针旋转你的手机，以正确姿势欣赏长卷）
除了了解欣赏方式以外，关于这幅画首先的疑问是它的作者张择端，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中国是有一个非常悠久文献历史的国家，文献浩如烟海，但是张择端并没有出现在这些重要的文献记录中，帮助我们了解张择端的恰恰是《清明上河图》上的一方题跋。在这个画卷上一共有13个人的14段题跋，其中有五段是金代人题跋，其中一个金代叫张著的人他撰写的题跋非常重要，因为它是我们了解张择端和他生平最重要也是第一手的材料。
这段题跋写到“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东武在今天的山东，“幼读书，然后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张择端幼时是念书的，后来游学京师以后改行画画，“本工其界画”，就是说他擅长界画。
“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而且“别成家数”，在《向氏评论图画记》中记载其“《西湖争标图》和《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这就是今天这个题目的来源。落款是“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跋”，点明写题跋的时间是在金代的大定年间，这是金代中期的一个时间点（1186年）。
那么张择端所擅长的这个界画又是什么？
中国古代绘画的门类里是很多，界画是其中一个很特殊的门类，指的是以宫室楼台或者建筑这一类为题材的绘画，因为表现更多的是建筑，所以它要借助像界尺这一类的工具才能够更好地表现这个建筑形象，所以称为界画，在有一些画论的著作里也称作宫室或者屋木类的题材。
我们看到《清明上河图》里出现了大量的建筑，张择端在这幅长卷里能够非常充分地施展他的特长。
张择端生活的时代以及这幅画作的时代其实是充满争论的，在历史上有的很多不同的意见，有的人学者认为是北宋初年，有的人认为是北宋中期或者是到了北宋晚期徽宗朝的不同时期，以前一般都认为是徽宗宣和年间，还有的学者认为是南宋或者金，甚至有人提出是不是元代的画作？
这两年来故宫博物院书画部余辉先生主张徽宗朝崇宁说似乎越来越得到了大家的认同，这幅画应该是北宋晚期。
不同的学者在评价宋代的时候，事实上是有非常不同的面向，而且有不同的评价。
钱穆
积贫积弱：宋代对外积弱不振，对内积贫难疗
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永远之瑰宝。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
陈寅恪
严复
若研究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善为恶姑不具论，而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
在中国文化史上有几个时代一向是相提并论的，文学就说“唐宋”，绘画就说“宋元”，学术思想就说“汉宋” ——都数得到宋代。
钱锺书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宿白先生在谈论中国考古学的研究的时候，他说到了宋代的时候，我们考虑历史和文化的演进的时候，除了文献材料，除了考古材料以外，还有一类很重要的材料就是绘画的材料。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恰恰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具体的材料。
我们一起来按古人的方式看看张择端这幅画里都画了哪些内容。
我们从画卷右边开始入画，他首先勾勒的是城市周边的乡村景象，有一个人赶着几头驴走在乡土路上。
当我们一只手收卷子，一只手放卷子，画面就在不断地推进，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村落，有了一些人烟。
这些房子似乎更多的是小屋茅舍，然后慢慢的人烟也逐渐地聚集起来。
这里出现了一个有争论的情景，（下图）这组人马前面有一顶轿子，后面有一人乘马，然后有几个随行的人员，这个人身上还挑了一副担子，他担子上挑的是什么东西？
有人说是野鸡，有人说是别的，这幅画面里描绘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有的人说《清明上河图》是清明扫墓归来的景象，有的人说担着野鸡应该是打猎归来。
再接着推近，我们看到画面中出现了农田、屋舍，人烟比刚才又更多更繁密了。
建筑物也开始发生变化，刚才的屋舍上似乎是茅草顶为主，渐渐开始出现一些瓦顶的建筑，建筑也慢慢得更讲究了。
画面当中在一个高处出现了一个亭子，有的学者认为是和消防有关的望火楼。
因为我们中国古代建筑是以土木为主体的，木材是主要的建材，城市的消防是很重要的问题。
再往里店面就多起来，人烟更加的繁密。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我们看到这里挂了一幅蓝白色相间的旗子，门口还扎着叫做“彩楼欢门”的建筑物，类似于招牌，就像今天有人结婚办喜事在宾馆酒店楼下会扎一个红色拱形门。
蓝白旗上写了两个字“小酒”，看来这里是一个可以吃饭喝酒的地方。
在画卷更靠近城里的部分，有一个更讲究也规模更大的彩楼欢门。
欢门旁边挂着“十千脚店”的牌子——
附近也挂了一展旗子，上写着两个字叫做“新酒”——
据后来学者对这种旗子做的考证，这种在画面中多次出现的蓝白相间的旗子，实际上就是北宋晚期开封城酒业专营的一个标志。
想象我们是在开封城里穿行的行人，看到这样的幌子，不管上面有没有“酒”字，就知道这里是卖酒的，这也是在给我们展示宋代商业发展的状况和不同的店家是怎么招揽行人的注意。
接下来是整个画面当中最热闹的一个邸店，就是“孙羊正店”。
门口有一个非常豪华的彩楼欢门，也挂着酒旗，酒旗上写着“孙羊店”，店门口还写着“正店”两个字，店上还挂着一种灯，这也是很特殊的一种灯。
门口人来人往，有驴车在门口停下来，似乎还正在上面卸货，这是一个人流量非常大的住店的地方，由此可见开封城外来人口非常多。
在“孙羊店”的背后，透过这个二层的楼阁还垒了很多的大缸——
有学者指出这就是装酒的缸，这么大规模的酒缸，由此可见北宋晚期东京汴梁城对酒的消费量非常大。
还有各种不同的幌子，这种招牌刚好显示的四个字看得格外清楚，两个小字是“久住”，四个大字是“王员外家”。
“久住王王员外家”这其实是城里正儿八经的旅店，而且王员外家和一般的人还不太一样，不但提供这种短暂的夜宿，还提供久住的场所。
我们刚才说到，张择端是一个“幼读书，游学于京师”的人。这些从外地来京师赶考的士子，他们也需要在开封找一个地儿住下，住的时间又很长，就需要找一个像“久住王员外家”这样的地儿，我们恰恰在“久住王员外家”楼阁的二层（图中右下角）中，看到了一个人正在读书写字的景象，当然我们也无从知道这是不是画家的某种投射。
在画面里出现了非常多不同的场景，其中还有一个场景也看起来非常热闹，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有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写着一个“解”字，这到底是读jie还是读xie？
有的人认为这或许是一个典当行，有的学者也认为是算命的地儿。
然而这儿毫无疑问是一个算命的地儿，他在这个棚子上拉着三个小的旗子，当中的这个写的是“看命”。画面右侧的这个写的是“神课”左边这个写的是“决疑”，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帮人解说命运的地儿。看来我们今天路边的这些算命摊是有很悠久的历史的。
在画面接近尾声的地方，有一个“赵太丞家”，有的学者考证出来“太丞”，事实上是一个医官的名称，所以“赵太丞家”应该是一个从事行医行业的处所。
在赵太丞家门口还有两个立着的招牌，“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它是治酒伤的。还有小的招牌，“五劳七伤的xx散”，看来也治些别的病筋骨病痛之类的。
我把《清明上河图》当中出现的一些小的招牌做了一个集汇。
有的是我们刚才看到的，比如说像给人算命的或者赵太丞家，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说有卖沉香的，可能是一些香料铺。还有比如说也是看病的地儿抓药的地儿，还有一些布铺这个绸缎庄之类的场所，还有“王家纸马”。
“纸马”这个东西在记述宋代东京汴梁城的一个很重要的书《东京梦华录》里有记载，纸马就是有点类似于今天送别离开尘世的亲人或者朋友的时候做的那些纸扎类似的东西。纸马应该属于印刷品的一种，同时有的纸马铺子里也卖一些书。
不但有商铺，在画面里还出现了非常繁忙的商业景象，包括一些漕船的运输，我们看到画家绘画的逆流而上的这些漕船，还需要纤夫来拉纤。
下面这个画面大概是《清明上河图》最为人所熟知的一个画面，画的是一弯虹桥，虹桥下还有一艘船似乎正要通过。
细心的研究者以前已经对这个画面做了很细致的考证，发现事实上这是一个即将发生事故的场面，这个船的桅杆似乎还没有完全放下，船要通过桥的时候桅杆几乎已经要打在桥上，船上有一个人拿着长竿想要顶住这个桥，似乎想要避免船和桥的相撞。
桥上也有很多看热闹的人，还有不同的漕船上生活的景象，这描绘的是汴梁城漕运繁忙的生动形象。
所以，我们如果把《清明上河图》拢的看一下的话，它给我们从很多方面都提供了了解北宋汴梁城以至于整个北宋晚期历史的一个很丰富的形象材料。
通过《清明上河图》，我们就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当时的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的情况。
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更深入一步的，不止只是单纯从绘画史的角度去看待《清明上河图》对于今天的意义，而是更宏观地从一个历史文化的角度去考虑《清明上河图》对于我们今天的一个社会对一个整体的一个研究价值。
下一次，我们将再进一步的探讨由《清明上河图》来看“坊市制的崩溃”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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