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有一种职业是一定不能当的，叫做“老拳师”。
金庸写过不少的老拳师，比如什么聂老拳师、夏老拳师之类，听起来名字都很威风，其实谁当谁仆街。
我来详细讲一下为什么。
首先，“老拳师”一般都是龙套，没有高手，没有重要角色，武功基本都是三四流。
如果金庸安排你做“老拳师”，那么惨了，你的台词肯定少得可怜，剧情也是基本没有的，一出场就差不多可以领盒饭去了。
你也不可能是高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北乔峰南慕容，独孤求败风清扬，这些真正的高手里，没有一个指标给了“老拳师”。
二
如果只是露脸机会少，那还算好的。
可是金庸不知道怎么回事，凡是他需要群众演员当死人，或者是要举例子说明谁谁死得很惨的，基本就是老拳师出场：
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了，活活地钉在大树之上……
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呻吟了三日三夜才死……
——《笑傲江湖》
你看，随便抓了一个“于老拳师”来演死人，还全家死光光，还呻吟三天三夜才死。
何老拳师与李莫愁素不相识，无怨无仇，竟去将何家满门杀了个乾乾净净……
——《神雕侠侣》
为了形容李莫愁的凶狠，金庸又抓了一个何老拳师去死，而且又是全家死光光。
像这样全家死光的“老拳师”一抓一大把：
河北通州聂家拳聂老拳师，何以你们将他满门杀了？
——《侠客行》
有位恩师楚大刀楚老拳师，是安大人贪图利禄而害死他的。楚老拳师的夫人、女儿，都被……逼死了。
——《碧血剑》
汉阳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寿，各路好汉齐来祝寿，不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突然爆炸，英雄好汉炸死炸伤不计其数……
——《笑傲江湖》
我怀疑金庸的这些魔头、魔教，是不是都要杀几个老拳师才能认证，而且要全家杀光光才行，好像不杀上几个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魔头一样。
三
在表面上，金庸小说里，在公开场合，“老拳师”好像都比较受尊敬。
每次武林开大会、搞大活动的时候，主席台上往往给“老拳师”留个名额，留把椅子，请他们当主宾、当评委，有茶水先喝，有厕所先上。
比如《笑傲江湖》里，衡山派搞了一个“金盆洗手”的大活动，大家排座位，就让老拳师坐主席台——
“左首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
瞧，最好的位子给夏老拳师坐。连堂堂丐帮的副帮主，好像都没有老拳师受尊敬。
但实际上，老拳师不是傀儡就是捧哏，要不就是群众演员。位子可以坐，说话却从来不算数的，也一定不能抢戏。
什么评选天下第一高手、选武林盟主之类的大事，老拳师就算做了评委，也说不上话，那一票也不管用。
衡山派“金盆洗手”的活动，夏老拳师虽然坐了个好位子，可是有一句台词没有？说话管用吗？根本不管。
在这次活动上，大家投票选出一个叫刘正风的人是坏蛋，那就是坏蛋。嵩山派的左盟主宣布要杀刘正风全家，最后就杀了他全家。夏老拳师在哪里？估计要么是一直在装死，要么是一直在鼓掌。
四
如果老拳师没有搞清楚规矩，非要抢戏，后果会很严重。
在《倚天屠龙记》里，就有一个抢戏的，叫做“山东老拳师夏胄”。
这个老拳师，“身形魁梧，双目炯炯有神”，大概是精力比较旺盛，很喜欢讲话。
当时少林寺开“屠狮大会”，主持人都还没说完，在座的明教教主都还没说话，少林掌门都还没露脸，他就跑出来抢戏，居然全场第一个发言。
发言就发言，你讲点吉利话、场面话就好了，比如什么“今天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我很荣幸来到这里”之类，不就完了。可他非要长篇大论，而且还嗓门特别大，“声若洪钟”，一会儿谈理想，一会儿谈正义，一会儿怼明教，一会儿怼峨眉派。
我简单统计了一下，他第一句发言，就一口气说了110多个字，第二句发言，又一口气讲了70个字，都是超长台词。全场就数他戏多。
五
然后，夏老拳师的结局怎么样呢？很惨……
他先是被明教的韦一笑劈劈啪啪，抽了四个耳光，然后被一手肘撞中小腹上的穴道，又给布袋和尚用口袋套了起来，还差点被人往布袋里撒尿。
这还没完，他最后还被人丢了两颗炸弹，胸口和小腹都炸出了洞。
看吧，这就是老拳师抢戏的下场。
所以说啊，闯荡江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游戏规则，座位和地位这两种东西是不一样的，有座位不一定有地位。有的座位是说话用的，有的座位是看戏用的，有的座位是鼓掌用的，不能乱来。
其实，在金庸小说里，如果能兢兢业业，演好自己的角色，老拳师的发挥空间还是很大的，还是大有可为的。就算不能带头说话，但是你可以带头鼓掌啊。
万一鼓错了，还可以立刻检讨，不等韦一笑动手，自己劈劈啪啪先抽耳光：对不起啊张教主、左盟主，我错了！我，我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我懂了！”
往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