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大故事 15｜在神仙扎堆的环境中修行成仙

今年年初，GSAA与学校合作推出香港科技大学三十周年“我的科大故事”征文活动，得到了广大师生校友的热烈支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将陆续刊出大家的来稿，欢迎大家持续关注“我的科大故事”系列专栏。

在神仙扎堆的环境中修行成仙

雷鼎鸣

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荣休教授

一所优秀的大学，都必是神仙扎堆的地方。

1986年，香港的人才外流颇为严重，当时的港督尤德爵士有见及此，做了一件好事，便是决定筹办一所一流大学，培训新的人才。尤德虽在同年逝世，但接任的学者出身的港督卫奕信继续支持这计划，建校的工作得以全面展开。

两年后，在旧金山当校长的吴家玮教授被正式委任为被命名为香港科技大学（以下简称“科大”）的创校校长。除了担负起校园选址及在三年内建成校园此等繁重的任务外，家玮校长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全球奔走，招聘各路神仙，他显然深知没有一流的学者，建造一流大学便是空谈。

我1991年7月1日离开美国，7月3日到尖沙咀广东道海港城科大的临时办公室正式上任，从此与多位同事结缘。科大仝人的士气非常高昂，人人摩拳擦掌要创一番事业，而所遇上的新同事，大多都大有来头，使人感到兴奋。

以我从旁观察，家玮校长招聘网络的一个重要部分，便是他认识很多参加过北美和欧洲保钓爱国运动来自台湾和香港的老保钓。在那个年代，内地出国留学的人数远不及今天，已经在学术界成名的更是少之又少。华裔学术界主流是来自台湾的精英理工科学生，少数来自香港。科大当时的资深教授大都是在台湾长大，他们不大熟悉香港，但愿意在香港这一个位处华南的地方建立一所面向世界及内地的研究型大学。

这批教授的名单仿如当时华裔学者的名人录，大名鼎鼎的，在G/F的餐厅（当时还未叫南北小厨）天天都碰到。当过理学院院长及学术副校长的张立纲是五院院士，纪录不易被破。工程学院院长张信刚同时是位散文家，用顾湘仁的笔名写的《枫林与枫叶》散文集，我大学本科时已拜读过。数学系系主任谢定裕也是位散文家，用了笔划最少的笔名丁一。第一任的学术副校长钱致榕，十分能干，意见强烈，在北美洲早已是学界名人。倒是商学院中，并无台湾教授，反映了那年代全球人才分布的实况。

当时的大教授名单不可能尽录。最近我被创校元老之一的张东才感召，参与成立了科大的退休教授协会，还滥竽充数，当上了副会长，职责关系，要逐步重建与旧同事的联系，不少故人旧事又在记忆中浮现。

齐锡生是社会科学部的主任，后来当过院长，他是与我并不同期的芝大学长。齐是政治学者，在那年代，华裔政治教授在美国主流学界站得住脚殊不简单。记得2001年校方有个筹划建校十周年纪念活动的工作小组，齐锡生与我都是成员，家玮校长也在。不知怎地，有次会议竟论及对世界局势的论断，校长生性乐观，也许是企盼着进入退休生活的新阶段，把世界的和平前景看得很好，认为未来最多只有skirmishes（原来的用词），不会有大战祸，锡生兄坚决不同意，他发挥出政治学者的敏锐，平静中见到暗涌。果然一年不到，九一一事件便出现，世界的战乱也一直未息。他退休后用功不辍，写下了抗日战争时期中美关系历史的《剑拔弩张的同盟》两册巨著，我读过后对中国近代史修为立时大升。他关于科大校史的另一著作《香港科大 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应是科大人的必读。

江山代有才人出，科大在历史学上似有很好的传承。人文学部第一位主任徐泓是台湾来的著名历史学家，他离开科大后我也有读到他的著作。我读本科时，曾修过两门先师何炳棣教授的中国通史博士课，何师有几本经典巨著，其中一本是《明清社会史》，原文是英文，中译本正是出自徐泓的手笔，他在长篇译者序中深刻的论述，本身便是重要的贡献。读过此书的人应会明白，若没有非凡的功力及对明清史料的深湛认识，根本便译不了，而徐是何师正式授权译的。行外人不一定知道，何师在学术问题上眼高于顶，功力稍有不足的，他绝不会让人译他的书。

何炳棣也是李中清院长的论文导师，在九十多高龄时仍在进行一项将整个先秦思想史翻案的伟大工程，他曾对我说，若他能完成这工作，便足可与先贤一较高下，哪位先贤？司马迁是也！他只完成了大部分工作，便意外回归道山。他93岁时，曾与我商量，希望来科大无薪工作，集中时间完成此项目，这固然反映出他对科大学术及地理环境的认可，但以此高龄，他的家人不放心他只身来港，一段学术因缘也没法成就。

清华大学著名的历史学家李伯重在2010年开始也来到科大任教，伯重兄的父亲是何的好友，他的办公室离我的不远，常有交谈。校内有饱学宿儒就是方便，有疑问便可请教他们。伯重兄是明朝经济史权威，内地曾有一套共100集中国通史的优秀电视剧，其中一集论及明朝的白银流失，我与经济系同事黎麟祥都认为当中涉及的经济分析有错误，我还为此写过篇文章，当中有些史料便是从伯重的著作而来。读他的书，也会得到不少冷知识，我从此得知，历史上最早的唐人街可能是在16世纪中叶的墨西哥城，那里有数以万计的华人把中国商品转到西方世界，又把大量白银运到中国。

当今世界民粹主义大行其道，各种谣言讹言在媒体及网上充斥。对研究社会科学的人而言，了解谣言的规律十分有必要。有专家在附近就是比别人有优势，另一位在科大的史家吕宗力赫然是此领域专家，他曾赐我一书，《汉代的谣言》，我才知道谣言一词源自歌谣，有些人是要以此「唱衰」别人。读宗力兄此书，对今天社会又会有新的体会。我一向对社会的变化十分关注，分析问题需要一些架构，宗力兄的论述便对我颇有帮助。

我上面遥记了一些与我本行无大关系的同事，但即使如此，学问并无界限，在他们身上我一样可偷到不少师。科大人才荟萃，只要用心，校园到处都是学问，日久自己也可成仙，浪费了这环境便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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