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儿
老伴儿
文/张金红
窗外的树叶经不得风的瑟瑟，终于飘散在冬日惨淡的日光里。银杏叶金黄一片，铺满了常走的这条小路。每天步履匆匆，穿梭在医院与家之间，竟也没有注意到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从家到医院十五分钟，从医院到家十五分钟。
这段路不远，每天往返在两点之间，只为我年迈的母亲。芸芸众生，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尽管如此，医院依然是大家忌讳的地方；尽管如此，医院每天依然人流熙攘，热闹非凡，只不过，这个热闹中更多掺杂的是痛苦与悲伤。
穿行在医院，心里默默祈祷我的母亲可以尽早康复。母亲身体向来健康，从沒拖累过我们，此次住院，让我们都心生恐惧，不知道她那瘦弱的身躯能否抵御病痛的折磨。
一天，母亲躺在床上，眼睛盯向窗外，窗外的枯树枝在北风中颤栗。“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母亲这样吩咐着大姐。“咱家离医院这么远，叫我爸来干嘛？你乖乖躺着，安心养病哦。”大姐的口气不容置疑。一向强硬的母亲望望大姐，又瞧瞧窗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了。我轻轻走到母亲床前，俯身低声问，“妈妈，叫我爸有啥事吗？”母亲闭着眼，摇摇头，不再说话。我轻轻抚摸着她袒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已瘦得皮包骨头了，没有一丝气力，软软的搭在我的手上，凉凉的。半响，母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再次望向窗外，那眼神儿定定的，很空很遥远……
看着母亲，我不由得想起在家的八十八岁的老父亲，此时，他是否也站在窗前，这样凝望着远方，凝望着他心里的那份牵挂?
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母亲的情况，我连说，挺好的，别惦记，您在家把自己照顾好就好。半晌，父亲悠悠的说了一句，好，叫你妈安心，我没事，跟医生说，用好药，用进口药，别怕花钱。父亲苍老的声音里，我分明听到的是不安，就着力告诉他，医生用的是好药，很尽心在治疗，放宽心吧。父亲又询问了许多细节，才终于肯放下电话。平日里，父亲打电话，从来不会超过一分钟，有事说事，干脆利落，没时间容你再多说什么，电话已经扣了。如今，母亲一住院，父亲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因年事已高，住的离医院较远，我们姐妹几个不许他来，除了在医院照顾母亲外，总会有一个人留在他身边陪伴，每天向他汇报母亲的情况，但他终究不放心，还是会再打电话，问另外的女儿，唯恐我们骗他。
连续几天，妈妈的情况开始好转，便跟我们、跟医生吵吵着要出院，我们都不同意，母亲执拗着不肯妥协。几个回合下来，谁的话也不听，我只能求助老爸。老爸匆匆赶来，坐在妈妈的身边。啥也不说，拉着她的手，就那样紧紧的握着。母亲弱弱的说：“我想回家！”父亲点点头，好，等彻底治好了，咱们回家。母亲看着父亲，目光温柔似水，也不再闹着出院。
这个冬天好慈善，温暖的如同仲秋，尽管也有枯叶日渐飘零，但那柔柔的风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怀着这样的憧憬，我们也觉得母亲能早日康复，尽快回家！可是，前日下午，母亲变得躁动起来，体温也骤然升高。医生紧急处置，可母亲的体温还是升到了三十九度五！我和姐姐们六神无主，除了按照医生嘱咐，只能不断祈祷，但愿母亲能平安。 温度居高不下，母亲烧得浑身颤抖，上个牙不停得打颤，我和姐姐按住了身体，可母亲的嘴唇却依然抖动不停。看着母亲瘦小的身躯在窄窄的病床上抖动，脸颊因高烧而通红，我们的心也在那一瞬间起伏不定！母亲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嘴里不停的呓语，头不安的左右晃动，那无助与苦痛，让我的心揪得好疼，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替母亲去忍受那份苦！
医生连续加了几部药，温度依然顽固的停在三十九度。大姐嘱咐我们千万别告诉父亲，免得他操心。大概心有灵犀，父亲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我告诉他母亲安好，可父亲不放心，偏让母亲接电话。我只好哄他，母亲睡着了，父亲才挂了电话。
整整两天两夜，母亲的体温才开始下降。其间父亲嚷嚷着要来医院，都被我们哄住了。母亲体温降到了正常，父亲再也不听我们的，执意来到了医院。经过这场高烧，本就瘦弱的母亲两眼深陷，两颊内凹，知道父亲来了，静静的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父亲默默的坐在床边，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母亲，也没有一句话。病房里一片寂寂，似乎连空气都是多余的。
过了良久，父亲轻轻站起来，低下头，用唇轻轻地触碰在母亲的额头。那低头的一吻，是我见过的父亲最浪漫的举动，他们相携走过六十多个春秋，我从未见过父亲当着我们的面流露柔情，那一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
母亲睁开眼睛，看看父亲，轻轻说了一句：“傻老头！”父亲苍老的脸居然有点儿微红。
世间最浪漫的事，莫过于此吧？
作者
张金红，山西省长治市城区一中高级语文教师，副校长，山西省语文学科带头人，山西省教学能手，山西省特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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