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之神在上
邮差每天都送信吗?圣诞老人也迟到吗?瓜熟将蒂落吗?杜兰特被连续封盖后继续出手吗?
从小我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脑子里总是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后来我成了一个特稿记者,发现这个行业很迷人的地方在于,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想去见一个人,就有机会实现。在时间够的情况下,可以满足所有好奇。我问过罗永浩不同阶段一个月赚多少钱,问过林书豪和科比同一天生日是什么感受,问过吐槽大会的编剧,那个想假装稿子是自己写出来的明星到底是谁。
进媒体之前,我做过几年法律工作。那时候的我希望被行业里的人认真对待,总竭力表现得成熟,有时甚至会故意压低嗓音说话。“你是实习生吗?”有次被初见的合作者这样问及,尽管我穿着衬衣打着领带,气势一下就泄了。
做了记者之后,声线与外表都不再困扰我。我不会让自己装成另外一个人。需要时我可以穿正装,但卫衣和T恤才让我舒服。我的专业体现在采访提纲里。如果受访者看人下菜碟,那可能成为我素材的一部分。那是我真实的一面,也是你真实的一面。
采访金靖时,她和我说起她学习即兴戏剧时,觉得很难很无趣,美国老师David说过大意如此的话,这个世界有harold(由Del Close创建的一种长即兴形式)的神,如果你演进去了,harold的神会降临在舞台上。金靖后来在一次酣畅的表演中,感受到被光照亮的瞬间。我心有戚戚,这个世界应该也有特稿之神,如果你足够痴迷,就会得到它给予的眷顾与愉悦。
采访永远是快乐的。那感觉就不是在工作,而是到游乐场玩、参加荒岛大冒险或者异星旅行,还有人给你发钱。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采访像吸烟,写稿像戒烟。采访的爽感,需要写稿来还。
从第一天起,写稿的焦虑感就是存在的。只有在极偶尔的情况,创作可以忘了时间。难产是常态。脑子会有一个想法,写不完了,我要跳窗逃跑。常常对自己感叹,这应该是最难的一篇了。写下一篇时,再感叹一次同样的话。有时写到天光,看光线从窗帘中一点一点渗透,感觉自己耗尽力气,像即将毁灭的吸血鬼。
当我年岁渐长,我意识到,写稿焦虑,反而可能是最轻度的一种焦虑了,它意味着你生活中的其他麻烦还没到来,或者已经被解决了。账单、疾病或者精神危机。我怀念那种纯粹为手头工作焦虑的日子。
另一方面,当属于生活的问题真的出现,我会告诉自己,记住这种感受,下一次遇到类似情节的故事,我能有更多的理解与感悟。那是一个泅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
必须承认,我并不总是斗志昂扬。自我说服始终进行着。我需要寻找一些给自己打气的方式。有段时间,我疲惫时打开NFL球星雷·刘易斯的集锦视频,配着激昂的音乐,看着那些凶残的擒抱动作,能量格瞬间满了。最近则是听一首叫《和我一样》的歌,那位艺名“懒惰”的年轻rapper唱道:“那些不相信我的人,成为我前进的动力,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你看我会不会放弃。这一路上的艰辛,父亲鬓角的白发,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站在台上而你在台下。”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也是一个容易陷入负面情绪的人。想想那些我被低估的瞬间,我会感到巨大的冒犯。付出没有得到预期回报,我淹没在沮丧里。我对自己说,下一篇会更好。我相信未来我能够和一切结果妥协,但我仍然活在过程之中,所以继续不服,不爽。当然,敏感让我在采写中能够捕捉转瞬即逝的东西,但我不必在所有可能的消极里去寻找积极意义。我选择原谅自己。
特稿之神在上,我是个凡人。抱歉通篇我都在碎碎念,我不想假装问题不存在或者解决了,我也不想再把新闻理想挂在嘴上了。
2011年刚入行,参加评刊会轮到我说话时异常紧张,还是挣扎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虽然我们是一个商业杂志,长报道题材受限,有机会还应该想着关怀底层、为不公发声。没人接话,冷场了一会儿。后来我才意识到,在那种场合说那种话非常奇怪,更何况你是新人。很长时间里感到自己是头蠢驴。现在想想,也许,那就叫初心吧。
那些咬啮性的小烦恼将一直在那里。那些宏大的价值和特稿之神也在那里。现在,摆在我的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问题。
未来还待在媒体这行吗?
邮差每天送信。圣诞老人不会迟到。瓜熟自然蒂落。杜兰特继续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