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独立教师”自白:再不出来心就死了
从体制内辞职的老师,开始独立门户,他们的生存状态如何?
向着明亮那方
文:金子美铃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烧焦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闪烁的方向。
夜里的飞虫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只是分寸的宽敞
也要向着阳光照射的方向。
正在突围的我们啊。
纠结和痛苦的前奏
一年多前,我是一名中学物理教师,现在是大象(独立教师项恩炜,编者注)的拍档。
新认识的朋友聊我们的故事总是从辞职开始的。从体制内还不错的学校跳出来,成为单打独斗的“独立教师”,很多人都会有各种惊讶和好奇。常有朋友问:“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开?”
说实话,我没有感觉到所谓的勇气。每个人辞职的原因都不同的,唯一相同的可能是从辞职念头产生起,冲突和成长就像一对加速长大的孪生兄弟,一直伴随着我们,每一天。
2008年,李正太老师邀请我去北京创业。因为对于未来生活的恐惧,我还不希望放弃体制内的教职,希望托人办病假,用停薪留职来为自己缓冲。
在这个过程中,我第一次去送礼。送礼的那个晚上,老婆说看到我脸上充血变成了猪肝色,结果就是礼没送进去,直接把礼品放在楼道里落荒而逃。然后就是等待消息,那一个星期,每天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早晨很早起,晚上很晚睡,却大多数时候都在床边,脑袋里一直嗡嗡的,高度焦虑。最终病假单没有办下来,我心里一下就平静下来,但那颗不甘的心依然在跳动。
之后的五年,利用寒暑假和周末,我一直在安徽滁州与朋友大海一起,通过他培训学校的学生的表现一起研究“思维训练”,顺带挣钱补贴家用。
这几年间印象最深的是2011年冬天,我、大海、河北的吴宝森老师,一个物理、一个英语、一个数学,三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通宵聊天,聊教育、聊一个个知识点的教学设计、聊未来。
回家跟老婆说起这件事,老婆说:“你们一个30多,你接近40,老吴接近50,还能这样聊天,真让人羡慕,是人生最快乐的事。”这些事情分享出去,大家都说我们是疯子,而接触我们的人往往也像我们这样疯,说明能享受这样的快乐的人是不多的,我很幸运。
但一回到学校,我又进入到平淡压抑的节奏,应接不暇的教学任务、各种抽查、论文发表等等,只有课堂设计的探索以及学生个体问题的咨询让人看到一些微光。
下定决心辞职
到了2012年,我对大海说:“这两年我再不出来,我心就死了,再也不会出来了。”
我心怎样?其实我是不清楚的,只是能感受到那一份冲动,更重要的是我突然看见我在学校日复一日终老至死的模样,让我极度痛苦并产生无法言说的悲凉。这悲凉,便是我从未活过,我居然死之前都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这想象出来的人不是我能接受的。很多人说人生本来就是要接纳这样的痛苦的,我却希望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对未来有未知的恐惧,但这份恐惧与那些痛苦相比微不足道。
当我提前半年告知学校我将离开之后,亲人朋友的劝说,依然让我处于焦虑之中。只是,只是这份焦虑没有让我产生继续留下的丝毫想法。
辞职的手续半年后才办妥。2013年12月26号下午,我在滁州租住的房间里正准备睡觉,接到溧阳人事局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问我是不是和学校有什么不愉快之类的问题。
我说:“学校对我很好,我只是想做自己的事。”很奇怪,辞职之前诸多的抱怨,辞职后却真心的感受到学校的老师和领导对我其实是足够包容和关爱的。
电话那头说:“如果是这样,今天这个电话结束就意味着你永远回不了头了。”
在这之前,家里人对我的辞职也抱着希望,期待着说不定哪天我碰到困难就回去了,毕竟还有机会,我内心也一直在与那份17年习惯性的依赖隐隐的做着斗争。
直到此刻我在电话里说出:“谢谢,我决定了。”一切彻底了结,此时此刻,真正身心合一地辞职了。
创设独立工作室
2014年6月,我来到上海,和大象一起建立“成为学习者”工作室,并开出了同名公众号,探讨各类更有效的学习方法。
但我们的身份显得很尴尬。总是有人问:“你们是做什么的?”我们内心知道自己在做教育,而且是希望做比学校里更好的教育,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专业价值,但似乎很难几句话跟外人说清楚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9月,因为参加一个拓展活动,我小腿肌肉严重拉伤,不得不回溧阳家里养伤。
当时我不知养伤需要多少时间,没有收入,看不到未来的样子,但最大的好处却出现了——
辞职一年多,我的思维习惯其实和之前在学校一样,期待每个月都有一笔钱进账,每天都在计算下个月挣多少钱能够维持家庭开销。这下好了,脚一伤,或许半年一年都挣不到钱,虽然内心煎熬,但却开始进入另外的轨道思考问题。对我们而言,钱很重要,但做什么更重要,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用有价值的事来解决经济问题。
11月回到上海,大象也辞职了,我们真正成为拍档。虽然我们认识多年,但这一次才真正理解彼此,发现对于学习的理解我们有差异。
大象侧重寻找每个人的差异,一直坚信“班级里几十个学生,他们即便背一个单词,也没有一个人是一样的。”他因此侧重学法咨询。而我更侧重于寻找孩子们的共同点,从继承人类文明成果的视角看待常规课程学习,因此我偏重于教法设计。
推敲之中,工作室的白板上碰撞出了具有群体意义的“表象训练课程”,这一步意味着我们从研究走向课程,从个案咨询走向群体,更有可能惠及不同层面的学生。在这之前,虽然我们也能为一些学生提供学法上的个案咨询,但是毕竟收费不能太低,受益者更多是“有钱人”,这让我和大象觉得有悖初衷,于是开始了课程的尝试。
于是这段时间的状态,就是白天在工作室打磨“学法课程”,晚上拼命做家教糊口。辞职之后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这种专业领域碰撞出新的火花,然后指向实践和市场的检验,这种快乐在学校里未曾体验过。
2015年开学前,我们应郭力众老师的学校邀请,到河南濮阳对郭老师班级学生进行为期三天的学法训练。辅导现场,当一个本来生物不好的孩子用一盆花,想象自己是一滴水打通了整个高中生物的知识点,当我和大象相互掐断对方的课堂,却将思维导图的培训课推向了更深刻的理解人的层次的时候,这是一种巅峰的快乐体验。
开启一所学校的新尝试
濮阳之行结束,3月3日,大象和我正式成为新知学校的一员。
原来一想到民办学校,我的脑海里就蹦出豪华二字。新知完全颠覆了我对民办学校的认识。新知的墙是斑驳的,办公室是拥挤的,食堂是简陋的,伙食是我不适应的;但老师是辛苦的敬业的,孩子们是可以课间大批坐在地上看课外书的,小卖部是不赚钱的(东西比商店里便宜很多),周边的田野是清新的……
在新知,最触动我的一个瞬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排着队正走向食堂,看到我拍照,孩子们都精神抖擞的踢着正步,可爱极了。我也开心的看着他们笑,当他们从我身前过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我的泪水来自何处——这是一群正需要父母陪伴的孩子啊!留守儿童之痛第一次被我感知。
我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灌南,大量孩子的父母都在苏南上海打工,他们的孩子需要的是全寄宿的服务,于是新知这样的民办学校遍地开花,撑起了这个县的基础教育。
在新奇、稚嫩中,我们笨拙地开始了与新知老师们的碰撞,这个过程对于双方都是艰难的。但是,当面对学生,当在迷雾中找到一个解决学习问题的缺口,老师们和我们一样,眼睛里闪着光,那光,映照着一个明亮的世界!
我们如蜗牛般艰难地前行,正因为陪伴的缓慢,我们感受到自己坚定的心跳。变化在一点点的积聚,学习者三层次模型建立起来,课型打造流程建立起来,教法培训在向教法课程变化,学法课向学法课程变化并已经在年级推广……
本学期,互联网和商业视野下基于“学”的课程改革方案在新知正式启动,我们期待看到在一个中国最典型的经济欠发达、班级学生规模偏大、缺乏足够资金支持的农村中学做出理想的学校。这个学校的孩子们的学习交流,是基于脑科学和学习科学的对话体系,老师们基于学生真实问题开发微课程,并在这样的课程支撑下实现真正的走班和自由选择,最终为全天下所有的学习者提供真正公平的、基于个人需要的学习机会。
回头一望,残缺的我们进步飞速,这样的进步在辞职前是不可想象的。从一个学生到一群学生,再到全体学习者,一个人和全体,居然如物理的基本粒子和宇宙一样可以打通,另一个明亮的世界在我心中依稀露出了模样,我也慢慢看到了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成为独立教师后的另一个收获,是之前我身体一直不好,以前学校的同事经常能看到有气无力的我。辞职后的一年多,不管多么累,有气无力的状态却完全不见了。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制图:邵竞 本文编辑:李宝花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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