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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署名保卫战:被欺凌与被侮辱者激战潜规则

2017-11-07 杨雨晨 刺猬公社

导读

“如果我写的作品拍出来的有20部,那我一辈子一定写了有200部。”


刺猬公社 | 杨雨晨


11月1日晚10点,《路从今夜白》开播,编剧王黎和张柳各自守在电视机前,等待一个“结果”。

 

几十秒片头播完,和预料的一样,没有她俩的名字。“那应该是在片尾。”张柳想。


可片尾的演职员表“咻”地一下就过去了,什么也看不清。两人只能守到零点,等视频网站更新后,一看究竟。

 

果然,片尾编剧一栏下面还有一行,写着“联合编剧:王黎 张柳”。

 

 

“感觉自己被羞辱了。”王黎和张柳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

难熬的9天


这件让她们感到“羞辱”的事,始于10月24日。

 

当天,两人被告知其参与剧本创作9个多月的电视剧《路从今夜白》,没有编剧署名。而这部剧将于一周后登陆湖南卫视青春进行时剧场。

 


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王黎、张柳措手不及,作为最早接触这一项目的两位编剧,创作过程如何“扎心”暂且不谈,但两人共完成12集剧本(该剧共26集剧本,两人各自完成6集)不仅有文本存档,还有银行打款的流水账单为证(双方约定的结算方式:完成一集付一集酬劳),这样的结果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她们立马找到相关负责人询问具体情况,对方回复需要再和制片人唐飞君说,让她们等一天消息。

 

可第二天结果依旧没变。抱着再沟通试试的心态,张柳拨通了唐飞君的电话,谈了一个多小时,对方坚持“已成定局,没有可能改变”,结束了沟通。

 

该剧制片人唐飞君是两人能接触到对方的最后一层关系,他的拒绝,关上了王黎和张柳与对方的沟通大门。

 

剧集播出在即,同为独立编剧、资历尚浅的两人面临一个选择,是忍还是维权。思虑再三,她们决定将此事在微博上曝光,同时付诸法律途径。

 

26日,王黎、张柳先后在微博发声,引起了一定的关注。

 

接着,《路从今夜白》剧本组织创作负责方——上海鹜影影视文化工作室发出声明(目前该声明已被删除),认为王黎等人创作部分在成片中“采纳量甚少”,并提到根据双方签署合同,其“有权决定合作方的署名方式”,将“对王黎等以‘文学助理’的名义在连续剧片头进行署名,并无任何损害其‘署名权’之行为”。

 

上海鹜影影视文化工作室声明截图


采纳量甚少这一点,两人不认同。一来,这部剧是边写剧本边拍,“有些剧本甚至写完就拍了”,即便有所改动也不至于面目全非;二来,王、张二人分别收到了甲方支付的6集剧本创作费


“如果不认可我们的编剧身份,不认可剧本,付钱干什么?”张柳十分不解。

 

而声明中提及的合同相关条款,她俩说,的确是她俩之前未发现的“漏洞”。看着是《剧本委托创作合同》,加上这活儿又是朋友介绍的,两人都很放心,没有逐字逐句细究。

 

但合同第三条第二款第一项中“乙方(创作者)有权在作品上署名,署名方式由甲方确定”,未进一步细化为“编剧署名”。

 


对于“文学助理”这个身份,王黎和张柳不能苟同。就在两人决定给制片方发律师函时,27日中午,对方主动来了电话,称他们开会决定将两人的编剧署名加回去,但只能加在片尾,希望双方能就此签订一份协议。

 

王黎反问对方:“既然能放在片尾,为何不能一起加在片头?“对方回复,片头编剧只能加三个人的名字。她追问这是什么道理,对方说大家都在等她俩的回复。之后王黎再度尝试与对方沟通商量,希望好好解决,但她俩说,对方只是反问一句“你们所谓的解决之道是什么呢”,就再无回应。

 

直到30日,《路从今夜白》出品方之一的年轮映画传媒在微博中发出声明,大致内容和之前那份基本一样。不过,此前的“‘文学助理’署名”被替换成了“合理的署名方式”。

 

年轮映画传媒声明截图


两天后,电视剧开播,声明中“合理的署名方式”揭开面纱,即在片尾给王黎、张柳联合编剧的署名。


“真做得出来。”张柳有些无奈地说道。


带上了“编剧”二字,对方在法律上确已不构成侵权,可片头三位编剧,片尾五位编剧的特殊署名方式在业内恐怕也不多见。

 

11月2日,刺猬公社就此次事向年轮映画传媒相关负责人询问具体情况,对方称官方已做出回复,就不多做说明了。当再次向其求证具体署名方式时,对方回:“我们剧已经开播了~请多多关注啊。”

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自微博发声以来,王黎和张柳得到了很多编剧圈同行和前辈的支持与建议,不过,也有部分网友认为她们“太作,不会做人”;“小题大做”;“都拿到钱了,名字放哪有那么重要吗”······ 

 

首先,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不论其创作的是文学、音乐,还是戏剧、游戏,自己付出心血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是受《著作权法》保护的。这属于作者的署名权,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权利。

 

另,编剧署名,真的只是把名字放在哪那么简单吗?

 

先来看看业内对编剧的大致分类:

 


编剧孙铎(代表作张纪中版《天龙八部》、《雪山飞狐》等)告诉刺猬公社,这每档之间是质的区别的。“最起码我看到你有作品署名了,我就知道你和另外两档截然不同。而且万一这部作品爆了呢,万一它再得个奖呢?”

 

除了收获名,在利方面每档间也有很大区别。如果编剧有署名作品上了卫视,或收视率不错,或得过奖,之后接活的价格会更高。

 

编剧是一个吃辈份、吃资历、吃作品的行当,但想要成功遇见一部署名作品,并且其能顺利播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据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的《关于2016年第四季度暨全年全国国产电视剧发行许可情况的通告》显示,2015年12月至2016年11月备案剧总部数为1218部,而2016年全国各电视剧制作机构生产完成并获准发行的国产电视剧330部,占比不到30%。

 

图源:中商产业研究院


大量的电视剧拍摄完成后多年才得以播出:由高以翔、焦俊艳主演的电视剧《遇见王沥川》从开机到播出历时近四年,而明道、刘诗诗主演的《天使的幸福》2012年出品,今年5月才上线芒果TV······

 

这些电视剧还算幸运,终是熬到和观众见面。还有许多电视剧至今仍未找到播出平台,有的甚至直接夭折在剧本阶段,编剧的所有付出也一并打水漂。

 

“如果我写的作品拍出来的有20部,那我一辈子一定写了有200部。”孙铎说。

 

所以,署名作品能否顺利播出对编剧们而言,不确定性太大。有的人很幸运,入行没多久就有了播出作品,有的则一直在等着。他们无法预料这一机会何时来临,但如果来了必然要抓牢。

 

姬晨算是不太幸运的一个。

 

自2010年开始做编剧,7年间他参与了20多个项目,除了一部没有署名的作品已播出外,其他作品均因各种原因没能播出。期间他也做过一些栏目剧、微电影、情景剧等,但这些和电视剧、院线电影比起来没什么分量。

 

署名是编剧的一道坎,就像鲤鱼跃龙门一样。跨过去了,今后的路就好走多了,跨不过去,就只能苦熬机会。”姬晨说。

 

而他距离跨过这道坎终于只差一步。有其署名的两部作品,计划于明年播出。

 

“能坚持下来真的是真爱。”姬晨回想起2014年参与创作的一个项目,耗时两年半完成了大纲、分集梗概、35集剧本后,项目便没消息了,剩下35集稿费未结算。


他多次询问对方,得到的答复都是“项目正在运作中,等消息吧”。都等这么久了,多半是黄了,他也不再抱有希望。

 

2014年项目备份截图


据姬晨所知,编剧被侵权的例子,业内并不少见。当然,并非每次都是资方问题,更多的是项目在实际运作中拍不了、卖不掉,黄了。对方也没钱支付,编剧只能被动承受这个结果。

 

孙铎也坦言,现在踏踏实实走出来了的编剧,没有一个没遇到过侵权的。但当时大多都会选择不出声,一来选择打官司,牵扯的精力、财力不可估量;二来自己还要在这行干呢,想想还是算了。

 

这也是部分同行前辈给王黎和张柳的建议:还是专注创作,拿出好作品更重要。


她们认可“用作品说话”的观点,但也认为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同样重要。“强者的权益是权益,弱者的权益也是权益。”张柳说。

 

在她俩看来,两种处理方式无关乎对错,只是各自的不同选择。

 

的确,在早些年,编剧被侵权除了打官司,无路可走,大的报刊杂志对这类小事并不感兴趣,所以他们大多只能“忍辱负重”,等着“媳妇熬成婆”。


但现在不同,网络如此发达,只要确定自己被侵权,可通过多种渠道发声,即便最后没能等到最佳结果,但至少赢了口碑,日后行业在同类事件中也会有所忌惮。

 

此次事件后,王黎的微博、微信收到不少私信,这其中出现了两个完全相反的连锁反应。

 

一个是与她俩完全相同的案例,对方被剥夺了编剧署名,只不过该剧刚曝片花还未开播。王黎发出微博后第二天,这位编剧发现自己的名字又重新回到了百度百科上。


 

另一个则是在这一事件后,某位编剧的甲方提出修缮合同,增加了一条“但因传播方(如电视台、报刊杂志的发行方等)或其他第三方的原因导致乙方编剧署名未予以体现的,不视为甲方违反本条款的承诺,但甲方将尽力督促纠正上述情形”。


 

“我们咨询了律师朋友,这纯属霸王条款,是无效的。”王黎说。

编剧的话语权有多大?


11月2日,《路从今夜白》开播第二天,王黎还未从“联合编剧”四个字中缓过劲来,一打开微博又被骂了,不少原著粉跑来质问为何将小说改编得面目全非,原著作者也在当天借台词表达了对改动过大的不满。

 


王黎理解这群人“护犊心切”,但她也很崩溃,因为这个项目在创作时,她和张柳的话语权甚微。

 

目前被诟病最多的男主“色盲线”,王黎原本创作的剧本是没有的。等到剧都开拍了,制片方以“要将男主的心理创伤外化”为由,增加了这个设定,又来了两位编剧与她们一同进行后续的剧本创作。


之后的工作只能用“混乱”来形容。那边剧在拍着,这边四位编剧以两集两集叉开写的方式继续写剧本(比如王张写6、7集,另外两位写8、9集),全程4人零交流,只有制片方告诉她们这两集情感需推进至何处。

 

不过,像《路从今夜白》这样,剧开拍剧本大半未完成的情况,在一般电视剧项目中仍属少数。但据孙铎透露,即便是完成剧本后开拍,最终的成片也会和剧本出入很大。“比如我自己的戏,我基本不看成片,我相信他们也改得很面目全非了。”

 

“当然大多数我是理解的”,孙铎把编剧创作剧本比做“纸上谈兵”,到了实际拍摄会有诸多无法实现的地方,且拍摄时间、制作周期在那,不可能将剧本100%还原。另外,不同的人对文本情节理解的轻重程度也不一样。

 

而对于近两年改编IP多遭到原著粉的吐槽,他有些无奈。

 

一来,文学表现方式与影视表现方式本就不同,如文学作品中的大量文学修辞、心理描述在影视剧中难以呈现;二来,网络文学的创作环境相对宽松 ,其中不乏一些猎奇、充满噱头的情节。可一旦其走上影视化道路,便要走常规影视剧的审核流程。

 

这意味着编剧既要转换表现方式,注意空间场次的合并、戏剧节奏,又要在保留原作精髓的前提下将其中的噱头、猎奇情节去掉,工作量不小。

 

那为什么编剧不写原创剧本?不是编剧不写,而是演员、制作成本越来越大,资本不敢轻易让编剧开窗。带点流量的IP会更稳妥,不论是宣传推广还是对外招商,“资本总是要小心”。


再说到这几年多被诟病的电视剧“注水”。


其实编剧负责创作剧本,无法把握成片节奏。比如编剧就写了“太阳升起”四个字,至于导演让“太阳”升几秒,剪辑时配不配音乐,他们从文本上控制不了。


导演有时候也有苦难说,原本导演剪辑版是30集,卖给电视台之后愣被剪成了40多集,如此一来中间必然注了水,剧也必然会烂,但没办法,人家才是买方。

 

所以,资本是最强势的,这点放在影视行业依旧如此。

 

于是,出现了一系列IP热、流量明星当道、烂片也有市场等乱象。究其原因有二:商业炒作和观众审美情趣没到位。

 

但观众的审美会逐步提升,混乱时期最终也会过去,从而回归到“内容”本身。而编剧这个行当,也会逐步向多元化方向发展,每人各自专就一门,完全不同的作品,里面有作者的世界观,他关注的层面完全不一样。

 

至此,这场编剧署名权争夺战算是告一段落,剧该播的播,几位甲方该干嘛干嘛,对这两位年轻编剧来说,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不过,张柳也想得很清楚,这件事里没有所谓的坏人,大家不过是各为自己的利益。她和王黎也会尽快调整好心态,投入到新的创作中。

 

正如作家、编剧赵冬苓转发张柳微博时所说:“结果不是最理想,可能是各方利益博弈后的结局。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把每一次教训,当成砥砺自己斗志的磨石,明天会更好。” 


杨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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