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大妈为什么爱看总裁文,她却背了段《相信未来》
导读
而我不错入金果的园林,却误入维特的墓地。——郑愁予《赋别》
刺猬公社 | 田不然
看到男主假意和女主的姐姐求婚,丁蕾又气又急。
被打脸是肯定要被打脸的,反派前期“蹦跶”得越高,其惨淡结局就越大快人心,但横生这么一道波折,让她读得内心跌宕起伏。
说到感情,女儿都大学本科毕业两年了,怎么还没有男朋友呢。丁蕾前天看她高中的男友穿着制服西装,在当中介卖房,觉得当初拆散他们真是太正确了.......
除了做生意,丁蕾的一大消遣就是看“总裁文”。所谓“总裁文”,其实内核就是现代版灰姑娘的爱情故事,正如百度百科上写的:“男主大多为某跨国企业CEO、总裁,并且大多有非常强大的黑道背景”,但就是喜欢不起眼的灰姑娘。
丁蕾不仅自己看,还喜欢跟公司两个员工一起讨论。对于他们的年龄来说,互联网用户可能都会不客气地冠以“大妈”的称呼。
可能你会觉得好奇:大妈怎么可能成为“总裁文”的重度消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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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丁蕾都是第一个到店铺,先给一楼落地玻璃前的绿植浇水,自己打扫干净办公室后,再把关公像前的香敬上,摆好洗净的水果,它们来自当地一家超市的进口水果商铺。
和所有企业一样,丁蕾的员工,永远会精准地卡在8:00的出现,神态自如,好像昨晚没有离开,寒暄的主题永远是抱怨菜市场早市的价格,或是自己家的孩子又怎么不听话了。
丁蕾从来没有试图融入这些话题,尬聊促进不了团队和谐。
但看总裁文可以。
谁也记不得什么时候,神秘显赫的乖张总裁、无辜傻气的娇妻,突然就成了公司里三个女人聊天的话题,那是飘荡在300多平米地板商店里的公开暗号。
这个暗号,通常得由老板发出,徐采和刘苏才会接过来,否则二人不会提。
“当然是丁总看得最多,我们一般都是下班才看。”徐采说。
“发令枪”一般出现在大家一起吃完商店报销外卖时,处理完大部分事情的丁蕾会问句,诶你们看到哪儿了,“同好们”便会表达出对男主“怎么那么办事儿”的愤慨,或者是同情。
他们不仅自己看,也会安利。徐采女儿高中同学的家长,也因此迷恋上了总裁文,对《总裁的33日索情》《拒嫁豪门:少夫人99次出逃 》《盛开》《抗拒总裁:不许欺负我妈咪》如数家珍。
所以,当地的菜市场上,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两个学生家长前脚跟猪肉摊的老板抱怨为什么给老主顾涨价,还一下涨了2块钱,后一秒就吐槽哪个邪魅的总裁为女主办婚礼,看起来不过几千万美元太“抠搜”。
刚唏嘘完还没读大学的女主,不懂男人“斜睨”的眼神满是情意,又开始彼此分析自家孩子有没有早恋的迹象。
徐采说:“你问我女儿遇到霸道总裁我答不答应——当然不答应,女人最重要的是经济地位,再说真有人这么做,不是耍流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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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总裁文到底在哪里吸引你呢?”刺猬君问。
“我也看种田文,高干文,黑帮文,还有穿越和古代言情。”徐采比较谦虚。
聊天过程中,她们自己也会吐槽总裁文的措辞,什么“玩味”“似笑非笑”,什么“恶魔式地索爱”“全世界通缉你的心”,刘苏看书,开头基本是“一目十页”,对比平庸女主如何被手眼通天的男主强行占有、逼婚,继而各种羞辱,她更关注的是二人是如何解开一个又一个误会,修得正果。
总之还是很吃这个套路啊。
“哪怕明知道结局,但心里还是很着急。”刘苏说,用她的话,她和徐采都是不敢花钱的人,上有老人怕得病,下有小孩得攒钱买房,商场里的很多东西,也就那么看看,比起淘宝,她们为“拼多多”贡献了更多流量。
日子是越过越好的,谁家孩子上大学也随2000块的彩礼,儿子大学朋友来玩,刘苏夫妻二人也会去当地很好的饭店,“小一万块钱几天就没了”。看着桌子上忙着招呼的丈夫,刘苏表示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和“总裁们”对比。
“怎么可能呢,这种事儿小孩都不会信。”刘苏说,“我读职高的时候就喜欢看琼瑶,现在就看总裁文了呗。”
也许,丁蕾见过这样的人?刘苏和徐采都有过类似的猜测,虽然她们从没问过。
“据我所知,像书里那么花钱的人,往往钱的来路不正——辛辛苦苦挣的没人舍得那么造。”丁蕾说,“而且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实体经济就不行,贷款也贷不出来。你看现在一些人身家十几亿,其实都是贷款贷出来的。哪个回款晚半年,全家都得跳楼——2008年的时候还少吗?”
但她的员工们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哪怕下班后大家在微信群里仍然交流书中情节,徐采和刘苏谈及老板仍然似有无形的隔膜感。她们对于老板的理解甚至同情往往是站在女性的立场:女人不容易,活到将近五十,总裁欺凌女主造成的苦楚对她们来说,算什么呢?
自己不顺意,看到书里有情人成眷属,读者好像也获得了某种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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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吵架”似乎成为了丁蕾三人的主题。
丁蕾的庆幸在于,自己不和丈夫一起打拼后,俩人的感情不降反升,互相“看不上”的时候少了,家里多了几分和气的味道。
和许多东北人一样,90年代的下岗潮对丁蕾来说福祸相依。刚下岗的时候,过年去“大伯哥”家做客,5岁的小侄女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问,二舅妈你怎么把我家黑瓜子都吃完了?老公脸刷一下就红了。
丁蕾知道侄女是被嫂子授意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真的穷啊,就想着什么时候随便吃黑瓜子就好了。”丁蕾说,那时候,她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钱,最终成为了今天雇员几百人的工厂。
近二十年,工厂的帐一直由丁蕾审核,但在2016年二人为了琐事大吵一架,丁蕾干脆撒手,自己开个卖地板的商铺“玩”,“不用贷款,每个月还赚钱”。
但和女儿的争吵还在继续,每次一提留学完回老家、给她找男友的话题,对方就会“炸毛”。
“我家那口子还老说我,其实我才不管呢,但现在不说,将来她在外面吃了苦,她会怨我不关心她——再说外面有什么好,都吐槽东北人穿貂土,我上海的朋友年年托我买貂,上海那么热穿什么貂?”
丁蕾说自己从来不会和丈夫交流总裁文,反正他也听不懂,打麻将时讨论的也是行业里的八卦或者孩子,走不走心全看心情。
“我脾气是不好。”刘苏说,“有时候也挺后悔的,但我看我对象处事儿就来气——我有次看了公众号买了骗人的东西,我对象还笑话我,当时脾气就上来了。”有趣的是,刘苏的老公倒是个温和男人。
每天晚上吃完饭,刘苏夫妻二人会早早倚在床上玩手机,顺带聊一聊各自公司发生了什么事儿,无非是吐槽领导,同事内斗。
二人在总裁文上最大的共识是担心它的“不好影响”,要是小姑娘都按这上面找对象,咱儿子可咋办呢?
他们的儿子像中国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在家庭微信群里,回敬两则中老年防骗指南。
徐采的女儿则会告诉自己的妈妈,你看得这些格调不够,不如看看顾漫辛夷坞八月长安。徐采先是兴致勃勃地问两句,转念一想不对,就赶紧教育女儿不要沉迷小说,马上高考了,你物理化学怎么光补课也没见成绩提高。
徐采从来不敢告诉邻居和亲戚,自己的女儿有男朋友。这时女儿的笑仍然堆在脸上,掩盖不耐烦,撒娇地抱住徐采,在对方怀里蹭蹭脸,然后飞快跑掉。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中年女人虽然“博览群书”,但让她们推荐一本印象深刻的,却没有一个人能举出来,和她们的对话往往是“这本你看过吗”“唔……好像看过”。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也就都这样了,日复一日地过,没有激情,也没人交流,就想找个沉浸进去的东西。”丁蕾说,她每天和员工吃15一份的份饭,却在置装上斥资庞大:伦敦哈罗德百货,Selfridges、 Liberty、巴黎老佛爷百货、巴黎春天,每年必去。
4
百度百科上,对流量文的评价是“情节狗血俗套,故事雷人,脱离现实”。
但丁蕾、徐采、刘苏表示根本不在乎,换句话说,她们对“low”没有太多概念。
校园言情那一套“太纯了”,看着“没劲”,尘世浮沉几十载,兴奋的阙值变得越来越高,徐采还记得第一次看总裁文,少女被总裁直接霸道推到,强迫代孕,觉得这可比韩剧有趣多了。
“我知道网上怎么说这些东西,小黄文嘛,但《红楼梦》里秦可卿怎么死的,不也是扒灰露馅了吗?”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丁蕾满不在乎地一笑:“我爸是老知识分子,我从小就会背《诗经》和陶渊明,但还是那句话,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你去读拉康福克纳也救不了。”
丁蕾的两个销售员在青春期没有什么粉红色情结,婚恋嫁娶也都是媒人牵线搭桥,见了面看看觉得对方稳当老实,就嫁了。
浪漫的高光时刻也有,比如男人出差捎回一套价格不菲的化妆品,附带一枝包了塑料套的玫瑰,或者是在自己都忘了的生日,乖乖交出一张存折,里面有10万块的私房钱。
丁蕾则在高中的时候偷偷喜欢过自己的数学老师,那是个严厉的中年人,眼睛一眯,全班同学都哆嗦。有次上课,他不留情面地批评丁蕾,丁蕾哇地一声哭了:我爸爸去世啦,妈妈病倒啦,家里没有钱,弟弟妹妹吃都吃不饱,我们家要完啦。
男老师沉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上课,没有人敢去安慰丁蕾,没有人敢在课堂上忤逆那个男人。
“后来啊,后来数学老师放学就让我放学去找他了,给了我点钱拍拍我头就走了,好像是他半个月的工资?”丁蕾回忆,钱夹在一个笔记本里,而在那首页,男老师誊写了食指的《相信未来》,他不会想到,此后的岁月,这首诗将成为丁蕾渡过每一个难关的精神支柱。为了证明什么,她竟是背了一小段诗: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我也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丁蕾最初听说我要聊她为什么看总裁文哈哈大笑,“说白了还是社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又老又丑的女人呗——小姑娘打嗝会被夸可爱——书里都这么写的,但要是一个大妈吃饱饭在桌上那么多人面前打嗝呢?对吧。”
田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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