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丨耶鲁历史学家:希望我们能被新冠疫情“永远改变”
历史学家、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Frank Snowden与其著作《流行病与社会:从黑死病至今》
历史学家、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Frank Snowden长期以来致力于流行病如何反映社会、文化和政治环境的研究。他的最新著作《流行病与社会:从黑死病至今》于2019年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汇集了他40年来的研究成果。
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作为历史学荣誉教授的Snowden因其在历史方面的专业知识而被《纽约客》、《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等媒体采访报道。最近,他在意大利的罗马接受了YaleNews的采访。在疫情爆发之前,他前往罗马进行研究,由于疫情在全球爆发,他在梵蒂冈档案馆的研究只得被迫中断。
以下采访经过提炼和编辑。
Q
当你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你是否预见到了世界即将面临一场大流行病的危机?
Frank Snowden:当然没有。但另一方面,也有另一种答案。我认为在疫情爆发期间,我听到的最令人痛心的问题来自特朗普总统,他曾问道:“谁能预测这一事件的发生呢?”这句话令我感到十分震惊,因为这是每个人都应该预见的事情。
自1997年以来,随着禽流感病毒的爆发,公共卫生官员、病毒学家和流行病学家一直在说,我们将在不远的将来面临一场全球性的流行病危机。他们认为,当今社会尤其容易受到肺部病毒的侵袭。
2005年,当时美国国会正在调查各种疾病出现的可能性。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奇在国会发言时做了一个有趣的类比。他说,气象学家可以肯定地告诉加勒比地区的居民,他们未来将经历飓风。虽然他们无法给出确切的日期,也无法预测飓风的强度,但他们确切地知道飓风即将来袭。流行病也是如此。福奇说,他虽不能预测流行病什么时候将来临,也不能断定它是否会比西班牙流感更严重,但他可以绝对肯定地说,它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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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所以,尽管有这样的预警,我们还是失于准备?
Frank Snowden:从那以后,我们就过着一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当爆发某种疾病(非典或埃博拉)时,就会投入大量的资金和科研。当组织架构建立起来了,疫情也随之消失,人们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投入的资金越来越少,机构也被解散了。
我想接受采访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一个麦克风被偶然地放在我手中,我有了用它来谈论防范疾病的机会。与我交谈过的许多记者表示,他们对人们拒绝科学感到震惊,并认为与科学家和公共卫生专家进行持续的讨论是富有成效的,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提倡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有效果,但如果有的话,我就可以不再担任这个特殊的角色,继续当个历史学家,因为我还是最喜欢研究档案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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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流行病是如何作为一面镜子,反映当下社会的呢?
Frank Snowden:流行病潜入了人心的最深处。它让我们思考关于死亡的终极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与上帝的关系是什么?如果我们有一种强大的、无所不知的、仁慈的力量,我们如何用它来阻止一场让众多儿童失去生命的流行病?
流行病也给家庭关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如果你读过乔瓦尼·薄伽丘和丹尼尔·笛福关于黑死病的文章,你会看到父母舍弃他们的孩子,配偶抛弃彼此,友谊在这些事件面前分崩离析。流行病对个人、家庭以及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在美国,人们排队等待领取失业救济金
正如我们所见,像新冠肺炎这样大规模的流行病给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当人们受到饥饿和失业的威胁时,支撑他们生存的支柱就会瓦解。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人们与当权者的关系。当权者,甚至是我们每个人,是否真的关心他人发生了什么呢?有什么事是真的具有优先权的吗?还是我们只是说说而已?
当回答这些问题时,我们不是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来说明我们是谁,代表什么,相信什么,对我们来说什么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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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现实的环境是如何影响流行病发展的?
Frank Snowden:我们对不同的疾病要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并不是所有微生物都能肆虐到社会,因为每个时期的社会都有其不同的弱点,这取决于我们所处的社会类型。霍乱是工业革命时期的一种疾病。
十九世纪上半叶肆虐全球的霍乱
霍乱之所以能够传遍全球,因为人们为其提供了条件:拥挤的大城市,卫生设施的匮乏,下水系统尚未建立,道路没有铺好。人们拥挤地生活在一起,卫生状况令人堪忧。这就为通过粪口途径传播的伤寒或霍乱等疾病的流行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如今,在工业化社会,霍乱已不可能在纽约、巴黎和罗马等地肆虐,因为我们有健全的卫生基础设施。但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些条件,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下就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世界有近80亿人口,我们生活在非常拥挤的大城市里。所有城市通过快捷的航空系统连接在一起,所以早上在雅加达出现的疾病,晚上就可能出现在纽黑文和巴黎。由于全球化带来了密切的国际联结,一种不同寻常的疾病有了在世界各地流行的机会,而冠状病毒似乎正在利用这种非常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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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流行病的部分原因是,我们对地球的关心不够。我们没能处理好与森林和生活在其中的动物的关系。
——Frank Snowden
Q
我们与环境的关系是如何引发流行病的?
Frank Snowden:我们一手打造了一个人口众多的世界。人类又如此不受管制、如此贪婪,并且大规模地侵占了野生动物的栖息地。这给野生动物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此人类被迫接触到的物种可能是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携带一系列疾病的宿主。
埃博拉病毒证实了这一点:棕榈树的产业入侵了西非的森林,砍伐了树木,驱走了蝙蝠。蝙蝠有众多不同的种类,多数都携带有数百种致命的冠状病毒。
蝙蝠被赶出了森林这个原本赖以生存的家,迁徙到了离人类居住地更近的地方。它们可能会在一个两岁男孩家附近的树上筑巢。在几内亚马利安多,男孩在家附近的树上玩耍,被数千只蝙蝠所感染。它们的排泄物和病毒被他接触到。基因组研究已经确定,西非所有的埃博拉病例的源头就是这名儿童与蝙蝠的相遇。
导致流行病的部分原因是,我们对地球的关心不够。我们没能处理好与森林和生活在其中的动物的关系。我们似乎认为,森林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用来攫取和获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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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穷人和弱势群体是否受流行病影响最严重?
Frank Snowden:我刚刚提到,流行病各有各的特点。有些病毒会不成比例地选择特定的群体。有些病毒(如果我可以开句玩笑的话)更“民主”:它们影响着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因此,说导致流行病的唯一原因是贫困并不是真的。
印度人口密集的棚户区
但是,想想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提供的保护自己的建议吧:保持社交距离,一天中尽可能多地洗手。如果你住在墨西哥城的棚户区,或是巴西、印度孟买的贫民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当你住在一个塞进了十人的廉租公寓里,你怎么保持社交距离?如果你没有钱买食物,也没有水,你如何能待在家里?当压根没有水源供应时,谈论洗手简直是一种讽刺。如果你都无家可归,你又怎么待在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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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你是否有建议提供给世界的领袖们吗?
Frank Snowden:有。在非典期间,一位曾奋战在一线的医生被问到:“现在什么亟需发生?”他回答道,“希望我们能被永远改变。”
我们现在正在应对新冠疫情,希望我们能因此“被永远改变”,并确保我们做好了准备,以致不再出现那么多本不必要和可以被阻止的死亡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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