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留在大城市，这是唯一的原因。

蒋悦坐在梳妆台前面，拨弄着手中即将用完的精华液。

下个月25岁生日，是不是也该认命去买一套抗初老的护肤品了……蒋悦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的脸。

“早点睡，明天还约了人吃饭呢别忘了！”父亲在门口敲敲门提醒她，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

啊对，明天又安排了相亲……蒋悦匆匆给脸上涂了一层晚霜滚到床上去。

睡前刷手机的习惯倒是改不掉了——弹出的最新资讯：零点回忆乐队全国巡演，北京工体开启第一站。

——以后要是我们这个小破乐队真的火了，那就叫零点回忆，纪念现在每个晚上在零点酒吧和你们在一起好不好？

七年前，蒋悦刚刚从家乡的十八线小县城考到北京上大学。

其实这不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因为蒋悦没什么梦想也没什么热血，报了北京的学校唯一的原因是觉得北京的地下LIVE很多，课余不会太无聊。

于是，上大学的那几年，蒋悦除了去各种音乐节，几乎每个周末都跑到各大酒吧去发掘自己喜欢的驻唱——毕竟万一哪天他们火了，把演唱会开到工体去，可就是一票难求了。

现在多出几杯酒钱，还是挺划算的一件事。

蒋悦就是这样在一间叫做零点的酒吧里认识了零点回忆。

当时的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当时的他们还没有名字。

乐队主唱是个特别爱跟观众逗乐的男生，没有一般同龄男人总是喜欢逗女孩子的轻佻，他跟观众说话轻松有趣但是也有分寸，对女孩子尤其有风度，经常提醒那些特别年轻的，单身来酒吧的女孩子不要轻易喝醉。

“听我的歌得清醒着才好听，你喝醉了嫌弃我唱歌难听砸酒吧场子砸我招牌算谁的，你说对吧？”他总是这样跟女孩子们开玩笑。

蒋悦记得自己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也跑到零点酒吧去听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格外热闹，走进去就听到主唱在说，他的乐队今天刚好成立一周年。

“我这人特懒，都一年了还没给自个儿乐队起个名儿，键盘手总跟我说如果哪天乐队突然砰一下解散了，别人问他以前在哪儿弹过琴他都没法说。我说这人真烦，乐队怎么能解散呢！咱们这乐队只能火你们说是不是？所以今天我就打算，以后要是我们这个小破乐队真的火了，那就叫零点回忆，纪念现在每个晚上在零点酒吧和你们在一起好不好？

“零点酒吧，是我在北京打工的第一个酒吧，我特别喜欢北京，北京这种地方让我看来最棒的就是它宽容，它不会觉得我做乐队是不务正业，也不会觉得你们每天晚上来酒吧玩就是玩物丧志，咱们大家都是开心，对吧。北京，它允许人开心。”

那晚，蒋悦跑出去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和一大桶肯德基，折返回酒吧在他们唱歌的间隙递了过去。

“挺巧的，今天我也过生日，而且我在北京也开心。”

只是这种开心就要结束了。

今天爸爸给蒋悦发了最后通牒，如果她再不决定什么时候回家，就跟她断绝关系，不再给她一分钱——其实在小县城，“去北京读大学”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必须配备的前提是“还愿意回来”。

“衣锦还乡”是一个连在一起的词，如果没有“还乡”，“衣锦”就成了虚荣。

更何况爸爸的眼里，除了体制内的工作，其他的所有工作都是朝不保夕。

蒋悦没有办法说服爸爸，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一直以来她还是四年前的她，没有什么关于“北漂”的梦想和热血，她贪恋的不过是北京能给她的“开心”。

虽然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这种开心到底来自什么。

应该就是主唱说的那样，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能被宽容的，又疏离又温暖的感觉。

大概爸爸都把自己的生日忘了吧，要不然也不会选在这一天和自己吵得不可开交。

大概爸爸也同样忘了，自己小时候就是因为去买肯德基总是要点最贵的套餐，就对自己横加指责——来了北京之后她特别喜欢买全家桶，吃不完就丢掉，因为全家桶最贵。

蒋悦坐在酒吧的椅子上，一边啃着炸鸡一边想。

然后蒋悦就回家了，听爸爸的安排进了体制，像每一个没什么梦想和热血的女孩子一样。除了那些音乐节和LIVE，她也没什么特别舍不得的东西。

同样，她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包括“开心”。

蒋悦曾经听说过，如果一个人曾经在大城市待过几年，就不会再想离开了。

蒋悦的感觉倒不是很分明，她只是还是会隔三差五去买全家桶，吃不完就丢掉。

然后直到今天，她看到了那个乐队居然真的变成了“零点回忆”，居然真的把演唱会开到了北京工体。

她想起自己刚刚回家的那几天，曾经有一个晚上爸爸抽了很多烟也喝了几瓶酒，突然走过来跟她说，爸爸也年轻过，曾经也想过和几个兄弟一起下海做生意，结果因为自己钱还没存够，有两三个朋友就先去做了，没一年就赔得血本无归地回来。直到爸爸已经买房娶妻生子，那几个朋友还在打工还债。

“那种朝不保夕，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爸见过，才不想让你再经历一遍。”

爸爸说。

其实蒋悦也没有那么介意这件事情。

她只是在想，如果说爸爸是看到了自己朋友的失败，就把这样的事情当做经验讲给她，那如果她有了孩子，是不是就该把零点乐队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然后告诉孩子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

但也许对自己的孩子来说，这些故事都已经太过遥远而荒诞了。

她突然想起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的变化已经快到，上一代人的经验对下一代人越来越不具备参考价值。

就像她已经明白在肯德基点最贵的套餐不是浪费，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太过匮乏——这些事情，是北京的“宽容”教给她的。

蒋悦想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她想打开外卖软件叫个全家桶来吃。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小城市，大概全城都没有一家十二点之后依然营业的肯德基。

于是她只能打开音乐软件，去搜索“零点回忆”的歌，全部下载了高清音质。

一首一首，循环播放。

就像是听着那些在北京，开心的夜晚。

给每个毕业季还在犹豫的你。

给每个在大城市打拼的你。

给每个拥有，或者暂时没有拥有梦想和热血的你。

希望你们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