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读丨《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阅尽沧桑成就从容不迫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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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第47章丨张贤亮
冯小刚的电影《卡拉是条狗》里有句台词,"只有在卡拉面前我才感觉是个人"可谓经典。只有在你的狗的眼睛中,你才能看见出自肺腑的真诚、感恩和对你完全的依赖与信任,即使最凶猛品种的狗,对你的目光都是亲切温柔的。
如你的宠物是条如狼似虎的体形庞大的猛犬,你怎么呵叱它、教训它,它都不会还嘴,不会提出无理要求,不会发表它的看法,更不会强辞夺理,总是乖乖地听你呼来喝去,哪怕你这个主人倒是在无理取闹,在瞎指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使你能获得这么强烈的满足感和权威感呢?没有!只有在你的狗面前。我想,这大概是人们喜欢狗的最大原因吧。
20多年前访问北欧,头一次出国,听瑞典人说你们中国人父母妻子子女是一个家庭,在我们瑞典,一个人和他的狗也可组成家庭。他们把狗看作家庭成员之一,当时颇感新鲜,回来后还写了篇游记专谈此事。
确实,在"世味年来薄似纱"的社会,听过老婆嫌丈夫无能、丈夫移情别恋而离婚的,听过子女嫌家庭贫穷离家出走或是在同学面前羞于开口叫爸爸妈妈的,却从来没听过哪家的狗怨主人不喂它进口狗粮不辞而别。"儿不嫌母丑"好像并不确切了,"狗不嫌家贫"倒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确实,狗、马、牛、鸡.羊等等,都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动物,但唯有狗会和人类建立家人般的感情。
有偷马、偷牛、偷鸡、偷羊的贼,就没有听说有偷狗回去养的。马、牛、鸡、羊偷来了如果不吃掉都可以再驯养,但狗就不行,成年狗已经和原主人有了牢不可破的亲情,即使喂它进口狗粮,它也要挣扎着跑回老家。狗比父母妻子还亲,与狗结为家庭的牢固程度超过血缘关系,瑞典人比咱中国人看的透。
我最早接触的动物是狗。抗日战争时期为了躲避日寇轰炸,举家迁到重庆乡下,住户与住户间隔垅相望而不相往来,我没有玩伴,狗就是我唯一的玩伴了,所以我自小就和狗有感情。在上学途中,我曾见过一个盲眼的乞丐牵条狗要饭,因为喜欢那条狗,我悄悄地跟了他们一段路。
牵乞丐的狗竟然能准确地把它的盲眼主人领到住家或店铺前面。到了门口,狗停下一蹲,乞丐就开始喊叫。后来我知道西方有种专为盲人服务的导盲犬,但那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乞丐的狗谁来用科学方法调教?
再说,西方国家能把狗训练得领着主人沿街乞讨吗?我还没听说过!可见中国民间的驯狗技巧早已大大超过发达国家。那完全是靠平时狗与人的一点一滴的默契,这种默契竟可以达到人犬合一的地步,同时,也显示出狗有多么强的智力和悟性。
当农工的时候,常年吃不上肉,往往三两人商量夜出偷鸡摸狗,我总是"摸狗"的坚决反对者。吃狗还有讲究,狗不能宰杀,流出了血,狗肉就会有股腥膻味,内行人会把狗吊起来往它鼻子里灌水,将它活活呛死。我目睹过这种场面,狗的挣扎嚎叫惨不忍睹。一次我曾当场在柴禾垛上抽出根棍子冲过去把灌水的人打得和狗一样嚎叫。
反正大家都是劳改释放后就业的农工,"革命群众"把我们"劳改释放犯"之间的打架就叫做"狗咬狗一嘴毛",乐得在一旁看热闹。那时,在我的捍卫下挽救过好多条狗的生命。当然,鸡偷吃了不少,更吃过瘟鸡,奇怪的是并没有染上禽流感,一直健康地活到当了作家。我开始尝试写的第一篇小说就是《邢老汉和狗的故事》,在还没有获得"平反"时就动笔了。这个有关狗的故事是真实的。
"文革"期间,不许农民保留自留地,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禁止农民养鸡鸭鹅,这事一般人都知道,但不许农民养狗的事可能很多人就不甚了了。因为城市里早就没有了狗,狗不在当时中国市民的视野之内。农村人却一直有养狗的习惯,农民需要狗来看家护院。当时的农村曾大张旗鼓地组织过"打狗队",见狗就往死打。
别的地方我不清楚,至少是全宁夏境内再看不到一条狗,听不见一声狗吠。消灭狗的理由说来可笑:"喂狗浪费粮食"。宁夏人和广东广西人不一样,是不吃狗肉的,所以狗完全没用,罪该万死,杀无赦。而那仅仅是表面上的理由,打狗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方便民兵对每家每户进行"夜访",也就是在夜间突击检查,看哪家有剩余的粮食,有,就毫不留情地立即没收。
狗就因为它忠于职守,成了革命者的革命对象。人们说"文革"搞的中国"鸡犬不宁",这句成语并不完全是象征意义而是名副其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