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对于全中国的青年大学生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纪念日。
而海峡对岸的上万名台湾大学生，选择在这一天宣布要发动“新五四运动”，用行动保卫大学自治。
这次事件是怎么回事？对于我们来说能有哪些启示？
这起已经持续大半年的风波，焦点是台湾大学校长的遴选和聘任问题。
台湾当局“教育部”坚持不给当选校长管中闵发聘书，强行要求重新选校长，引起了台湾各界的强烈反弹。
使得这起本来应该是大学的内部事务，变成了影响力超出本岛的代表性事件。
陈大夫在这里，尽可能全面客观地对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进行梳理。
前任校长卷入
学术不端风波被迫卸任
国立台湾大学，简称台大，是台湾第一所综合大学，台湾诸高校里毫无争议的头牌，培养了岛内精英半壁江山。
台大前身为日本殖民统治时期1928年成立的“台北帝国大学”，根据申请方全球院校数据库的数据，2018年QS世界大学排名台大排第75，属于亚洲水平领先的研究型大学。
台大校徽
（来源：百度）
岛内政界蓝绿两党首脑连战、马英九、吴敦义、蔡英文、陈水扁、李登辉等人，实际都是台大校友。
学术界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李远哲、图灵奖得主姚期智；文艺界大家耳熟能详的的余光中、白先勇、李敖等也都是台大毕业。
台大的这次校长聘任风波，实际上起源于一年多以前的一场学术伦理争议。
2016年11月初，知名学术讨论和同行评价网站PubPeer上有人集爆料，指称台大郭明良团队在Nature Cell Biology (NCB) 发表的关于结肠癌细胞的研究论文涉嫌篡改图片，很快Nature网站刊登公告将这篇文章撤稿。
造假论文的三位作者
（来源：中时电子报）
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是号称台湾“生科界最美女博士”的查诗婷，两位共同通讯作者是台大生命科学院院长郭明良和台大医院副院长林明灿。
事发后同行顺藤摸瓜，发现郭2006年至事发十年间发表的11篇论文都涉嫌不同程度的造假，其中四篇是与时任台大校长杨泮池共同署名的。
就这样，一个教授的学术不端行为，却把火蔓延到了校长的身上。
面对丑闻，台大工会、台大研究生协会等学生团体发起联署,认为此事已让台大名声蒙羞,要求教育部门与台大对研究造假事件彻底调查。
2017年3月30日，台湾地区科技和教育主管部门公布了这起学术伦理案的处理结果，包括郭明良在内共8人被确定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具体处理决定如下：
（来源：澎湃新闻）
除此之外，台大教评会还对郭明良、张正琪、林明灿、查诗婷等当事人处以解聘、撤销教授证书、若干年内不受理教师资格申请、追回博士学位等处罚。
而关于台大校长杨泮池本人，学校教评会和教育主管机关都认为其虽未违反学术伦理，但担任重要作者兼学术行政主管，有督导不周责任。
台大前任校长杨泮池
杨泮池曾是台湾“中研院”院士，台大医学院院长，2013年当选台大校长。
这起事件爆出的时间点正好是他第一个任期接近尾声，他在校内师生中人望颇高，本来续任基本无悬念。
压力之下，2017年3月，杨泮池在校务会议上请求当年六月任期届满后不再续任，这就在他身后留下了巨大的真空。
当大学校长不易
当台大校长尤其不易
2017年6月，杨泮池正式卸任台大校长，由郭大维教授代理校长职务。
杨的几年任期里台大各种风波不断，他本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扮演“救火队长”的角色，承担来自校内校外的各种压力。
他的团队多年来表现的高执行力、他本人平易近人的作风和愿意各种“挡子弹”的态度，让不少学生虽然学术风波时喊过让他走人，但真的要走时却又不禁念他的好。
卸任时的他显然比半年前轻松了许多。有记者问他即将卸任的心情，杨泮池笑说：“很快乐”，记者又追问是否感伤，他回应：“你看我像是有感伤吗？”
卸任前最后一天的杨泮池
（来源：凤凰新闻）
平心而论，他的轻松可能并非矫饰。当大学校长不容易，当台大校长则尤其不容易。
一方面，岛内舆论民粹之风日趋严重，校内外各种纷争严重压缩了大学的生存空间。
台大发生的任何事都会被舆论拿到放大镜下面看，使得很多本来可以弥合的矛盾被人为激化，比较典型的案例就是台大和绍兴南村的搬迁纠纷。
本来这块地的归属属于台大并无争议，但一帮在违建里住了几十年的村民一闹，岛内舆论却是一边倒地站在“钉子户”一边。
不少学生high起来也跟着闹，甚至搞出了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集体绝食、校庆日学生和村民一起抬着棺材堵校门的闹剧。
（来源：澎湃新闻）
另一方面，蓝绿统独纷争日趋极端化，台大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的战场。
台大校内不少学生实际上是校外政治力量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些“政治学生”梦想成为将来的陈水扁或蔡英文，闹事时自然不遗余力。
这种现象的典型案例就是去年大家可能都还有印象的“中国新歌声”遭遇“台独”团体闹场事件。
这个正常的两岸音乐交流活动根本不涉政治，而且之前已经在台湾顺利举办过三届。
其被杯葛的最初原因，是部分学生抱怨活动筹办占用操场搭舞台妨碍了他们上体育课。
这种简单的小问题被“台独”团体和他们在校内的拥护者利用，故意不通过正常沟通程序就直接冲入会场，闹场干扰并和安保人员爆发冲突，迫使活动提前终止。
即使这样这帮人仍不肯走，还和闻讯赶来的“台湾统一促进党”（其首领为台湾黑帮大佬“白狼”张安乐）成员大打出手发生了流血冲突。
柯文哲
（来源：搜狐新闻）
事后有专家表示，这起风波针对的实际上是民进党曾经的政治盟友，无党籍“台北市长”柯文哲。
靠故意挑起暴力事件搅黄上海台北双城论坛，同时敲打柯要乖乖听话，不要继续与绿营路线渐行渐远。
台大无力阻止这些政治触角伸进自己的校园，于是就总是要在一次次的“挡子弹”、“擦屁股”中空耗了本来就不足的时间和资源。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台湾的经济状况拖累了台大的发展。
台湾经济近年来一直不振，GDP从最高峰时能占大陆近一半，一路滑落到目前还不如一个深圳特区。
2017年全国各省GDP排名
台湾为3.43亿人民币，排在湖南和福建之间
大家都知道，高等教育领域竞争足够的金钱投入是非常重要的，砸钱不一定行，但不砸钱肯定不行。
现在大陆排名前几的顶尖高校，任意一所的预算能顶上台湾所有大学加起来的数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台大眼睁睁地看着复旦、上交从自己身边超过，将来会不会被厦大、山大、吉大超过呢？恐怕不好说。
新校长遴选一波三折
当选校长无端被卡
虽然谁都明白这是个麻烦透顶的职位，但一校之长的宝座肯定还有相当的吸引力。
参与竞争的候选人一共有八位，分别是：台大电机资讯学院院长陈铭宪、台大副校长张庆瑞、台大历史系教授陈弱水、“中研院副院长”周美吟、“中研院研究员”王汎森、台湾新竹清华大学原副校长吴诚文、“国发会”原主委管中闵、台大电机系教授吴瑞北。
非常有趣的是，一开始几乎谁都没想到管中闵会脱颖而出。
（来源：财经菁英汇）
管中闵，祖籍安徽安庆，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经济学博士，台湾“中研院”院士，马英九时期曾任“国发会主委”，参选校长时是台大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院长。
管在担任公职时就曾多次发表率性言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霸气、果决、不拖泥带水。
2013年日元贬值期间，在台销售的日系化妆品没因此降价，管在接受“立法院”质询时表示：“不降价就不要买”“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2013年底，面对部分“立委”打算扣发其年终奖，管直接怼回去：“爷们没在怕”，因此被媒体封外号“管爷”。
当年管中闵是第一个
接受“冰桶挑战”的台湾官员
（来源：福州新闻网）
像他这样的“外省籍”前蓝营政务官，背景履历怎么看也不像在今天的台湾能吃得开的样子，连他自己参选时也以为这次就是给别人陪个标，根本没想到自己能赢。
台大校长的选举分两轮，第一轮投票每个委员手里有两票，不少人采取了这样的投票策略：一票投给自己真正想选的人，另一票投给自己认为当选可能最小的人，这样能尽量避免分散火力。
管中闵在这八个人里横看竖看都威胁最小，于是开票结果出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而事前大家普遍最看好的两位候选人：“中研院副院长”周美吟，以及和绿营关系密切的台大历史系教授陈弱水则都没能通过第一轮。
（来源：维基百科）
校长遴选第二轮，管中闵对阵台大电机资讯学院院长陈铭宪。
管在遴选全过程表现强势、流畅、有自信，令多位委员认为，目前萎靡不振的台大正需要这样一位强势校长。
2018年1月5日，遴选委员会选出管中闵为新校长，本来应该2月1日就正式上任。
管中闵
（来源：中时电子报）
但这个结果让绿营极为尴尬，决心想尽一切方法要阻止管中闵上位，一帮人加班加点罗织罪名，扒出来“卡管”的理由主要有三：
论文抄袭：
绿营“民意代表”指称管中闵与台湾暨南大学教授陈建良2017年共同发表的论文《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政策效果评估国际贸易实证》，与2016年7月台湾暨南大学硕士班张姓学生的论文十分类似。
但陈建良教授随后澄清，事情起因是张姓学生引用他的部分研究手稿，爆料者是在“倒因为果”。
未利益回避：
质疑者称，管中闵担任台湾某公司的独董，而该公司的副董事长是校长遴选委员会委员蔡明兴，涉嫌利益关系。
很快有人指出，台湾文化大学、阳明大学的校长上任时也存在身兼独董的问题，但因为是绿营的人上任时没受任何质疑，拿这一条卡管难言公平。
台大有140名教授担任企业独董的程序和管相同，若依照这样的标准，那这140人就都有问题，不仅在学界会引起轩然大波，商界恐怕也吃不消。
管中闵针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罪名
在facebook上的发文
与大陆有过学术交流
台教育主管机关称，管中闵曾赴厦大、山大等大陆高校进行学术交流，因此不适合当台大校长。
但他们很快就被打脸：刚被任命为台湾“教育部长”的吴茂昆不仅来大陆高校做过学术交流，还曾担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顾问。
台湾”内政部长”叶俊荣很快也被挖出，在浙大和上海交大都有兼职和讲座等交流活动。
吴茂昆在清华讲座的海报
（来源：知乎）
期间台大方面多次公开表示选举校长的程序并无不妥，针对管的各种罪名经调查都不成立。
但台湾教育主管部门则死咬不松口，一个月内连续发了7份公文要求台大说明遴选情况，甚至还不惜为此换掉了一个“教育部长”。
在被卡了两个多月不能上任后，管中闵本人打破沉默，引用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小说《竞选州长》中词句，引喻自己 “正派人士成了罪犯”。
他在接受媒体专访时表示，台湾学界从未有过这样恐怖的政治攻击，并要求教育部门依规聘任，不然就让台大赶快重选校长，别再耽误台大。
管中闵的声明
当局坚持“拔管”
引发全台抗议
4月27日，台湾当局教育部门确定驳回管中闵当选台大校长的遴选结果，要求重新回到校长候选人推荐资格初审阶段，并明确表示管中闵不能再作为候选人。
事情发展至此，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校长的人选之争，而关系到岛内各高校是否还享有依法选举自己校长的自由。
这样的先例一开，今天可以卡管中闵，明天也就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废掉任何一个他们看着不顺眼的大学校长。
台大校园内售卖的文化衫
（来源：观察者网）
台大校方28日发布声明，对此表达遗憾和强烈异议。
台大校长遴选委员会表示，对于他人所加诸该委员会之“重大行政瑕疵”指控，并“驳回管中闵台大校长资格，重新进行遴选”，完全无法接受，并深表遗憾。
这种粗暴干涉大学自治的举动，引起了台大、台湾各高校师生和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弹。
台大原校长孙震
台大老校长孙震、荣誉教授黄光国、前东吴大学校长刘源俊、华梵大学校长朱建民等一帮老台大人召开记者会，称教育部门的决定“让台大没有校长，让台湾高等教育无法面对学术界。”
针对可能重启的校长遴选，王泛森、周美吟、吴诚文等多名当时的候选人也表示没兴趣再参与。
台北商业大学、台湾中国科技大学等7所高校校长联合发起“我们不再沉默”全民联署，有超过8.5万人联署。
这样的黄丝带很快出现在台湾“清华大学”、“交通大学”“中央大学”等多所院校的校园，对台大的抗争表示声援。
（来源：新浪新闻）
不少各界名人也纷纷发声对当局的决定表示质疑，其中不仅有蓝营的马英九，还有一般被认为是中立或绿营的龙应台、柯文哲、施明德、谢长廷等。
其中台湾前“文化部长”作家龙应台连续在facebook上发文，称蔡英文、赖清德等人为了一党之私，他们破坏了“大学自主”的核心精神。
“2018年4月27日，台“教育部”拒绝任命台大独立选出的校长，是台湾载入史册的一天，标志着包容开放的台湾正式进入崩坏！”
龙应台
（来源：中时电子报）
台大部分师生宣布，将于5月4日发起“新五四运动”。
他们发表的“新五四宣言”指出，「四二七事件」为台大历史写下黑暗的一页，身为台大人，没有冷眼旁观的权力，只有挺身而出的义务。
宣言号召台大师生踏出课堂，在纪念台大原校长傅斯年的傅钟前集结，罢课21分钟，以纪念傅斯年校长的名言：“不许把大学作为任何学术外目的的工具”。
纪念傅斯年的“傅钟”
（来源：百度）
虽然面对各界强烈质疑，但台当局执意“卡管”的立场并无丝毫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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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之前罗织的几条都被打了脸，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再费劲去找管身上新的罪名，而是几乎挑明：反正就是不行。
台“行政院长”赖清德还引用金庸小说的话来回应管中闵：“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摆明要硬扛到底。
而这种施政方式是否会造成台湾高等教育陷入更深的危机，似乎并非他们的真正考量。
管赖两人拿九阳真经互怼
（来源：新浪微博）
5月4日（也就是昨天）下午4点21分，台大师生在傅钟前聚集，并在傅钟敲响21声后，由学生朗读陈情书后，当场将陈情书交给现身现场的台大代理校长郭大维。
由于前来声援的其他高校师生及民众人数众多，在场达6000多人，为安全起见原定的罢课活动取消。
（来源：澎湃新闻）
学生朗读陈情书时哽咽表示，台教育主管机关拔管无理，呼吁代理校长郭大维为台大自主奋力一战，台大人不可轻易妥协。
台大师生晚上还在校门口召开大型烛光晚会，台大前任校长李嗣涔也到场讲话表示声援，管本人虽未出席，但送了大量的煎包和豆浆慰劳参与的学生和民众。
（来源：中时电子报）
很显然，这样的僵局还会继续下去，台大近一年多没校长的日子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
海峡对岸的这场运动，对于我们也很有值得思考的意义：一所大学的尊严和自主到底值多少钱？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取决于这所大学的教师、校友和学生，愿意为了维护她而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果大家都觉得这就是说说而已，反正我能拿文凭/拿工资就事不关己，那这样的大学就一定会失去她所有引以为傲的精神。
而如果大家都能不分政治立场，不分年龄和观点的差异，团结起来为母校发声，她的尊严就会很沉重很值钱。
如果幸运，有时甚至能从政治的挤压倾轧中撑起一点空间，让文明能在其中延续和传递。
希望台大能顺利度过危机，保存大学自治的星星火种，而不要被”只论蓝绿,不讲道理”的政治风气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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