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活在当下的人(自传式记忆缺失)
利维坦按:在托尔文的多重记忆系统理论中,长期记忆又被分为内隐记忆和外显记忆。内隐记忆又被称为程序性记忆,外显记忆又被称为陈述性记忆。陈述性记忆包括语义记忆和情景记忆。
所谓长期记忆,是指能够保持几天到几年的记忆。它与工作记忆以及短期记忆不同,后二者只保持几秒到几小时——这也是为什么你经常会回忆不起来昨天做了什么事情、见到了哪些人。生物学上来讲,短期记忆是神经连接的暂时性强化,生理上的结构是反响回路(reverberatory circuit),而通过巩固后,可以变为长期记忆。
不过仔细想一想,如果哪天你有(不)幸成为了一名“自传式记忆缺失”患者,那体验也是相当奇妙的——过去痛苦或欢乐的经历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记不住仇恨,没什么可懊悔的,也不知道衰老是啥感受……真真正正做到了只活在当下!
我觉得,未来对于“特定记忆清除”的市场一定很大,因为本质上来说,其实不在于你受到了什么样的侮辱和伤害,而在于你是否还能记住那些侮辱和伤害。而且,记忆的原理我们基本搞清楚了——它根植于我们大脑深处,当你回忆时需要通过合成蛋白质来建立神经连接,而通过药物可以阻断蛋白质的合成。最重要的是,目前神经学家已经发现,人脑中有一种酶(蛋白激酶C),以一种被称为PKMzeta的形式在神经突触周围徘徊的时间非常久。没有PKMzeta,稳定的记忆便会开始消失……
如果不久的将来真有这种遗忘药上市了,我先来一箱!
文/Erika Hayasaki
译/晴空飞燕、夏夜夜夜、一粒宸(在水译方)
校对/凤梨
原文/www.wired.com/2016/04/susie-mckinnon-autobiographical-memory-sdam/
和生活安逸但收入宽裕的美国夫妻一样,苏西·麦金农和她的丈夫艾里克·格林中年时在游轮旅行中找到了乐趣。他们居住在静谧的华盛顿奥林匹亚郊区,家中堆满了从旅行中淘来的纪念品和小玩意儿。在他们的主卫里,摆放着一只塑料蜥蜴,蜥蜴上印着“开曼群岛”四字。而在他们家的玄关处,挂着一幅油布瓶贴画,这是从库拉索岛带回来的。我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夏日造访,和他们坐在舒适的客厅里。格林穿了一件印着“百慕大群岛”字样的衬衫,这是他们在2013年的旅行中觅得的。他们向我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到牙买加、阿鲁巴岛、科苏梅尔和马萨特兰旅行的经历。看起来就如同即将退休者华丽转身的典范。
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除外。
在我们交谈过程中,麦金农表示完全不记得所有的航行了,她不记得购买过蜥蜴和油布拼布画, 也不记得任何一场度假旅行。实际上,无论是和格林结婚以前还是以后,所有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你可能会开始猜测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比如,麦金农得了痴呆症,抑或婚后的二人生活逐渐演变成一个人的单恋,又或者,麦金农的自我迷失。但是,在此之前,请听我说一句:麦金农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因为,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拥有过。
数十年来,科学家一直都怀疑像麦金农这样的人其实是存在的。他们猜测,她可能就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和我们在杂货店排队时遇到的人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和我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果不其然,科学家们在2006年找到了麦金农(倒不如说,是麦金农找到了科学家)。
“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努力拿取够不到的东西的。对于我的孩提时代,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麦金农是第一个被诊断为严重“自传式记忆缺失”(Severely Deficient Autobiographical Memory,SDAM)的人。 她知道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但却缺乏从精神上重温任何细节的能力,不像我们正常人能在这些回忆中漫步,恍然忆起某个特别的下午。麦金农没有情景记忆——那种印象派一样的往事画面,犹如电影场景,但是是从你的视角去记录的。我们用暗喻的方式来解释吧:首先,请把记忆想象成一本你最喜欢、并且会时常翻阅的书。如果你患上了“自传式记忆缺失”,就相当于只能浏览索引,或者维基百科条目部分了。
“我能够记得一些曾发生过的片段,”麦金农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如是说道。但是没有一个片段是生动的,而且都不是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存在的。“我不记得自己身板小小、要踮脚够东西的情景,对自己的孩提时代也没有任何图景和印象。”麦金农说。同时,她发现自己总要猜测自己的经历是怎样的:比如,开曼群岛一定非常热,她可能常常和格林先生在岛上四处漫步。“我可能是在2000年到2010年间去卡曼群岛的。”麦金农猜测道。
电影《头脑特工队》中,莱莉记忆中的五种主要情绪:乐乐、忧忧、怕怕、厌厌和怒怒
在我们看来,麦金农这种体验生活的方式扰乱了人之为人的要素。包括哲学家约翰·洛克(启蒙运动时期英国著名哲学家)在内的许多名人都说,麦金农记忆中所缺失的那部分,恰恰是构成人格的关键。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些记忆,我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情景记忆,那或许是一场灾难。去年,皮克斯电影公司推出了一部名为《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的大热电影,影片说的就是主角丢失了核心记忆,那么她个性的岛屿就会化为乌有。
虽然,麦金农女士不具有她能意识到的核心记忆,但我们不能说她没有鲜明的个性。她是一个主张女性解放的白人女性,当年不顾自己保守的父亲的反对,与一位黑人结了婚。她是一个天主教徒,但却认为宗教不能左右她。她非常害羞且敏感,有很强的直觉和好奇心,同时还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她还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她是华盛顿州的退休专家,有自己的爱好、价值观、信仰和看法,是朋友圈中的核心人物。虽然她并不记得亲身经历的、塑造了自己人格的轶事,但她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我们的生活中,核心记忆到底是至关重要还是无足轻重呢?
音乐能唤起我们的记忆。对麦金农女士的丈夫格林先生来说,这一点体现得尤为明显。摩城唱片公司培养出来的奇迹合唱团(Temptations)和诱惑合唱团(Miracles)的音乐就很合他的口味。那些音乐让他想起了他的青年时代,想起那些在芝加哥度周末的夜晚。那时,他花费25美分进入别人的地下室,听着黑暗中流动着的音乐,与一个姑娘举止亲密。人们把这样的人称为“25美分派对”。听摩城唱片的作品也让他回忆起了和表亲们一起在皇家剧院的时光。那时,他花了3美元看了马文·盖伊等人的演出。皇家剧院总是炎热而拥挤,能闻到变质爆米花的味道。男人们穿着10美元的班纶丝衬衫,而女人们都穿着长及脚踝的长裙。大部分人都精心梳理了头发,但格林先生自己却梳着黑人爆炸头。
在描述这样的场景时,他咯咯笑着,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那时,格林先生还没有到伊利诺斯医院工作,也没有遇见自己的同事麦金农女士,更别说他们搬到西部,开始游轮旅行了。当格林谈起他对麦金农的第一印象时,他说她非常的友善,而且很性感。而对于麦金农,这些精神层面上的时间旅行都颇神奇。“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麦金农说。
我们能够作为第一人称主角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这种能力属于心理学家所称的“自知意识”(autonoetic consciousness)。这种自知意识允许我们在精神上重建我们过去的经历。
安德尔·托尔文首先提出了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的区别
研究记忆的科学家曾经认为长期记忆只有一种。但在1972 年,加拿大心理学家及认知神经学家安德尔·托尔文引入了一个理论,那就是:长期记忆其实是以多种形式存在的。一种叫做语义记忆,这种记忆让我们记住单词的拼写。比如,我们可以记住autonoetic这个单词的拼写。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可能仍然记得这个单词的拼写。但你却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地遇到这个单词、看到它的意思的。可能你曾在《连线》杂志上遇见过这个单词。
麦金农在合唱团表演,由于她的语义记忆没有受损,她能牢牢记住歌词和旋律。
托尔文表示,自知意识对于另一种长期记忆——情景记忆的形成是非常重要的。情景记忆是非常重要的一种长期记忆,它以一种电影般、本能的方式结合了时间和知觉细节。也就是说,通过情景记忆,你知道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学会拼写autonoetic这个单词的。
碰巧她和格林一样热爱音乐,甚至能在合唱团里表演。由于她的语义记忆没有受损,她能记住歌词、旋律及和声。同样地,她能清楚告诉你,她在三个月前上台独唱了一首英国民歌,但格林是唯一能够记得当时场景的人。他记得麦金农独自走向舞台,并站在钢琴前。格林说,麦金农的表演几乎让他落泪。而麦金农猜测自己当时一定既自信又恐惧,然而,对于当时的场景,她确实连最模糊的记忆都没有了。
不过麦金农保存着当时演出的录音,因此,我们打算一同聆听。她踱步到客厅的CD机前,把CD放进去,按下了播放键:“你们准备好了吗?” 麦金农略微紧张地问。 她略显拘谨,在沙发、饭厅椅子和厨房洗手台之间羞涩地来回踱步。
接着,一阵美丽的女低音填满了房间的角落,这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海太过宽阔,我不能穿过。”歌里这样唱着。麦金农注意到了自己声音里的一丝颤抖,然后有些惊喜地轻笑了。就好像她是第一次经历这场演出似的。
麦金农是在1977年发现自己的记忆和他人记忆是不一样的。 那时,她高中时代的好友正在学做内科医师助理,邀请她参加大学布置的记忆测试作业。然而,当好友根据测试要求问起她童年的细节时,麦金农问好友:“你为什么问这些事情呢?没有人会记得这些啊!”以前,麦金农也知道其他人声称他们有细节性的记忆,但她认为他们是编造的,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编的。
好友对麦金农的反应感到非常震惊,并建议她寻找一位专业人士进行记忆测试。而在此后的大约三十年,麦金农都未想起好友的建议。在2004年的一天,麦金农读到了一篇有关安德尔·托尔文的文章——正是这位科学家首先提出了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的区别。
著名的健忘症患者K.C(肯特·科克兰)
麦金农在文章中读到:来自多伦多大学的托尔文教授对健忘症病人K.C(参看利维坦之前发布的《著名的健忘症患者:肯特·科克兰》)进行了研究。因为三十岁时的一场摩托车交通事故导致的脑损伤,K.C的情景记忆遭到了破坏,他只记得前一两分钟发生过的事情。然而,尽管患有这样的记忆缺陷,他仍然能记得在事故之前所学到的基础知识,比如数学和历史知识,在实验中研究人员教他新知识时,他也能够记得知识本身,但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去实验室上课的过程。这个案例对于托尔文的理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据麦金农所知,目前她自己的大脑似乎功能健全,生活也没有障碍。
和麦金农一样,健忘症患者通常会缺失情景记忆,却保有语义记忆。但不同的是,他们的记忆缺失通常是由大脑创伤、发育障碍或退化性疾病引起的。这些人由于日常功能受到损伤,无法正常生活。麦金农在阅读托尔文的案例研究时,发现自己的经历和案例十分相似,只是没有经历过脑损伤、外伤和衰竭性副作用。据她所知,自己的大脑似乎功能健全,生活也没有障碍。
托尔文的一个论点引起了强烈的共鸣。这位心理学家的简介中提到了该论点:“某些智力正常、身体健康的人也无法记住个人经历。这些人虽然知道某些事情曾经发生过,但却没有相关的情景记忆。虽然,我们尚未发现这些人,但托尔文预计在不久的将来,科学家们将能够辨别出这类人。”
因为托尔文实在是太有名了,麦金农不敢直接联系他本人,所以她找到了布瑞恩·莱文。莱文就职于位于多伦多的罗特曼研究所,是一名是资深科学家,曾与托尔文有过密切合作,他在情景记忆和自传式记忆方面的专业知识吸引了麦金农的注意。
2006年8月25日,麦金农给莱文发了一封电邮,其中引用了托尔文对情景记忆缺失的健康人群的预测:“我想自己可能是他所描述的人之一。”
“我今年52岁,对现在极其稳定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并且,我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联系你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步(坦白说,也是很恐怖的一步)……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指点,我将感激不尽。”
“我总是收到大量受各种症状困扰的人写来的电子邮件,”莱文说道,“我感觉麦金农的案例很值得深究。”所以莱文邀请麦金农来到了他位于多伦多的实验室。首先,莱文同他的调查员达妮埃拉·帕隆博合作,开始寻找某些潜在的生理或心理原因——比如神经疾病、外伤或因出生时缺氧导致的脑损伤等,来解释麦金农情景记忆缺失的情况,但是麦金农身上并未出现上述状况。
接下来,为证实麦金农所说的情景记忆缺失,莱文对她进行了自传式采访。采访之前,莱文的实验室团队和格林、麦金农的兄弟、母亲还有密友进行了谈话,让他们每个人都讲一些关于麦金农的故事,莱文的团队将在实验中让麦金农来确认这些故事。
根据麦金农的亲戚和朋友描述,莱文的团队向麦金农确认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比如高中时麦金农曾出演过音乐剧《音乐之声》,而麦金农对这些事都完全没有印象。“你能记起当时你身处的环境中有什么东西吗?”之类的后续问题也无法唤醒她的记忆。自传式访谈似乎可以证实,麦金农没有任何可辨识的情景记忆。
“如果人类没有情景记忆也能生存,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在进化中保留情景记忆呢”?
不久之后,莱文又发现了两位疑似缺失情景记忆的人,他们都是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其中一位是博士,另一位有着长期稳定的伴侣。莱文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对他们进行了和麦金农相同的测验,这三位患者都做了核磁共振,结果显示在他们的大脑中,某些区域的活跃度有所降低,这些区域负责理解自我、精神上的时间旅行和形成情景记忆。
莱文在2015年4月出版的《神经心理学》(Neuropsychologia)上发表了自己对麦金农和另外两名研究对象的研究成果。这之后,有数百名声称自传式记忆严重缺失的人联系了莱文的团队。莱文说,和麦金农一样,这些人都要经过一系列的测验,我们或许只能从中得到十几个经得起检验的案例。但我们得到的回应说明麦金农和另外两名研究对象并不是个例。他说道:“这引发了一些宏大的问题,比如记忆对我们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人类如果没有情景记忆也能生存,我们为什么要进化出保留情景记忆的功能?情景记忆又能保持多长时间不走样?
如果你和麦金农相处的时间足够长的话,你会逐渐形成一种很难改变的印象,即,和一般人相比,麦金农不仅有所不同,而且还幸运有加。有些回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刻骨铭心,而麦金农却几乎都没有印象。比如1986年格林和麦金农夫妇居住在亚利桑那州时,格林在钓鱼的时候突然遭到一伙白人袭击,回家时满头是伤,他回忆道:“麦金农拿了冰块给我冷敷,然后就哭了起来。”当时格林也哭了,他们都吓坏了。
这次也是一样,麦金农只知道故事的梗概,但对相关细节和格林的痛苦经历一概不知。对麦金农来说,这段记忆并未触发与其相关的创伤和恐惧。她说:“我能想象到自己当时的不安和恐惧,但我完全不记得了。我没法身临其境地回忆这件事,只能想象当时应该是什么情况。”
麦金农遗忘争吵的速度也很快,她开玩笑说这可能就是她和格林能在一起这么久的原因。麦金农没法记仇。对悔恨的感觉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衰老是一种什么体验。1972年的年鉴照片里,麦金农身材娇小,一头深色短发衬托着精致的面容。从理智的角度来看,麦金农知道照片里的那个人是自己,但如果没有那张照片,她脑海中的自己永远都是现在这个60岁的女人,气质端庄,肩膀宽阔,红润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浓密的短发灰白斑驳。麦金农不知道徜徉在回忆中、渴望回到过去或者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是一种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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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改变了我们对于记忆认知的三个案例。
H.M.
亨利·莫莱森(Henry Molaison,简称H.M)
1953年8月,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医生为了治疗H.M的癫痫症切除了他脑内的双侧海马体。手术的效果很理想,但让他的神经外科医生大吃一惊的是,手术让H.M患上了重度失忆症,而且无法再形成新的记忆。然而,他仍然口齿清晰,智力正常,还能学习新的技能。麻省理工大学的研究人员对其进行了几十年的研究,H.M从根本上颠覆了心理学家对记忆的理解——他证明了大脑用不同区域处理长期记忆和短期记忆,大脑的各种功能也分布在脑内的各个独立区域中。
K.C.
肯特·科克兰(Kent Cochrane,简称K.C.)
K.C在经历了撞上干草垛、沙滩车车祸和摩托车事故这一系列灾难性事故后,大脑的多个部分都遭受了永久性损伤,并忘记了过去的所有经历。科克伦能记住一些事实,但却忘记了学习它们的场合,这为科学家发现语义记忆和情景记忆的区别提供了一条线索。2005年,包括托尔文在内的一组心理学家写道,K.C的案例对“最终推翻单一记忆和单一失忆这种非此即彼的记忆模型做出了贡献”。
J.
吉尔·普莱斯(Jill Price,简称A. J.)
A. J.(吉尔·普莱斯)
2006年,吉尔·普莱斯被诊断患有超级自传式记忆综合征(highly superior autobiographical memory),其特点是能够不由自主地记住所有曾经发生的事。加利福尼亚大学欧文分校的研究者发现普莱斯能记住各种极为琐碎的细节,比如她在14岁时就能记住80年代首播的某个电视节目中特定的某一期是在哪天播出的。研究人员还注意到普莱斯曾出现类似强迫症的症状。后来,普莱斯迅速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焦点,她接受了国家电视台的采访,还出现在了无数的杂志文章中,其中就包括一篇2009年刊登于《连线》杂志上的文章,其作者切尔西·钮将普莱斯称为“自传界的迈克尔·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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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年前,一个名叫吉尔·普莱斯的女人走进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欧文分校科学家的视野。她的症状和麦金农截然相反,研究人员将他的症状称之为超常记忆综合征或超级自传式记忆。普莱斯有能回忆起她生活中任何事情的超凡能力。根据普莱斯写下的回忆录,1984年7月18日是个平静的星期天,她拿起了《整容天后》,开始读第二遍。1983年2月28日是个下雨的星期一,当天《陆军野战医院》播出了大结局,第二天她开车时发现雨刷坏了。
和受到较少媒体关注的麦金农相反,普莱斯迅速成为了媒体的焦点,她在一天之内就上了两次黛安·索耶的节目。毕竟她的记忆力实在好得让人无比羡慕,几乎到了超人的地步。
但加利福尼亚大学欧文分校的研究人员和《连线》的一篇文章都指出,普莱斯的超凡记忆力伴有一种记住生活中各种细节的强迫性痴迷,这可能源于普莱斯儿时搬到洛杉矶的经历给她带来的“创伤”。普莱斯40多岁时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为了让自己记得更牢,普莱斯会把每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在一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上。
这些都说明,人们也许并不擅长选择羡慕的对象,其实麦金农的生活状态更令人羡慕,但人们却偏偏羡慕普莱斯。
你可能认为麦金农会利用科技来弥补自己的记忆缺失。毕竟,在麦金农生活的这个时代,软件公司正大量推出产品,这些产品基本上可以代替她所缺少的那些必要能力。比如,Facebook不正可以为自传式记忆障碍提供“假肢”吗?谷歌照片也可在一定程度上为你建立心理联结回溯机制:人工智能软件可以直接进入你的照片库,找到人物以及相关事件,并自动生成令人触景生情的小视频,这就是合成的片段记忆。还有其他一些旨在把你全部生活信息都记录在案的软件,它们通过电子邮件、日历提醒、课业、语音信箱、文档、照片快照、视频和其它可记录的数据为你的记忆提供一个可检索的数据库。
麦金农还是失去了记录生活的冲动,她也曾尝试过写日记,看看这样是否保存自己的记忆。她说:“我坚持了两三天就放弃了,如果我总是因为害怕丧失记忆而执着于记住每一刻,那么我就没有办法享受每一个当下。”其实除了这样,她还做得了什么呢?
她还用电子邮件,有时邮件是一个很有用的参考。但是她不会特意去记录自己的生活。此外,麦金农并不使用社交媒体,包括Pinterest和Instagram。她有一个脸书的账号,但也因为不感兴趣而停用了。
尽管麦金农也使用脸书,但她很少会上传自己的照片或视频。她也曾借来一部摄像机,拍摄自己和格林在加勒比海的一次航行,但是她觉得没什么意思。用她的话来形容,自己已经失去了对那一刻的感觉。所以同样地,她也不会拍照片,因为她认为照片也没什么好看的。当然,我也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冰箱、书架和墙上都没有贴照片。没有挂裱装好的结婚照,也没有沙滩上的到此一游照。只有他们楼上的办公室有几本相册。
麦金农翻开了一本相册,这些照片记录了她和格林1981年在伊利诺斯州梅伍德举办的法院婚礼。有一张照片是朋友们给了这对站在门外台阶上的新婚夫妇一个惊喜。还有一张是格林打开了一个恶作剧礼物:一套四只的马克杯,上面印有猫在交配的图案。麦金农翻看着这些照片,试着去回味多年前的那一天发生的趣事。但是她说,看着这些照片就如同在旁观另一个人的婚礼。
就在今天,麦金农又了解了一些她嫁给格林那天的事。在我们翻看这些照片时,格林提到了一位出席了婚礼的挚友。麦金农却说:“我完全不知道她也去了。”因为在所有这些照片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位朋友,而这位朋友就是拍下这些照片的人。
而事实上,这种错误似乎是每一个人都会犯的。我们难道不是会经常忘记拍照片的那个人吗?即便那个人就是自己?
麦金农翻看着这些照片,试着去回味多年前的那一天发生的趣事。
很明显,麦金农并没有通过科技手段让自己更像我们,而这些年来,科技却让我们都变得更像麦金农了。就在此刻,我的iPhone里存有过去8个月内拍摄的1217张照片和159个视频。因为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张接一张地拍照上,我对这些经历的记忆也就模糊了,这就是研究人员所称的“拍照损害效应”(the photo-taking impairment effect)。随后这些照片会自动存入云端备份,这又可以帮助我的大脑减轻大量记忆负担,不然我可能会在某段情节记忆的形成过程中大脑短路。
“人类如果失去了情节记忆,他们会失去什么?”麦金农在我们聊天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其实这也道出了我内心的困惑:“如果技术可以代替记忆,人们将会失去什么?个人的经历会改写,但是,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或者,并无好坏之分?”
我可以听到麦金农抽泣的声音。当时我们正坐在奥林匹亚的凯德购物中心的电影院里,观看《头脑特工队》这部电影。黑暗之中,我用余光瞥到她在流泪。这部电影是以一名11岁女孩莱莉头脑中的想法为视角而展开的。莱莉的情绪分别由控制中心里不同的成员担任,这些情绪成员们正在进行一项紧急任务:帮助莱莉避免精神世界的崩塌。因为她丧失了自己的核心记忆,核心记忆就如同一个小的发光球体,在它的表面外围有很多影像不断地循环。核心记忆决定一个人的人格小岛,人格小岛的定义很难一句两句说清楚,但是简单来讲,莱莉的核心记忆如果消失了,那么她的人格也将随之崩塌。
虽然这部电影把麦金农日常体验的这类经历演绎成一场灾难,但她还是很爱看。(在我们讨论人格小岛、核心记忆和莱莉意识的控制中心时,麦金农大笑起来,说道:“如果我也有人格小岛,我不确定它们和控制中心是否有连接。”)
我很惊讶地发现,麦金农虽然不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讲述出来,但她很喜欢看故事。尤其是神话和科幻故事,比如《冰与火之歌》和《饥饿游戏》,她读过这两部作品的所有书,看过所有剧集。虽然她记不住自己看过的内容,但这点反而更妙。因为她每一次重读或重看的时候,都如同第一次看(这就是她身上又一个令人羡慕的特点:对剧透者完全免疫)。
但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创作出一个故事,她没有白日梦,她的头脑也从不遐想。这种缺乏想象力的表现在失忆症患者中很常见。我们多数人都能让自己想象出一个沙滩的场景,例如,我们会描绘出这样一个情景:海浪澎湃,我们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手持鸡尾酒,脚趾间粘着沙子。但是麦金农在尝试这种脑力锻炼时,她可能会先想象出一个吊床。“然后就是一棵棕榈树,这时,我突然想,我要去抓住这棵树,然后就忘了吊床的事。”她很难将零散的画面构成一个完整的场景。她也不会玩国际象棋,虽然她的丈夫总玩。“我记不住下一步要怎么走。”换句话说,麦金农不仅缺少了连接过去的那扇窗,也缺少了通向未来的那扇窗。
那天,我和麦金农做了很多事。我们吃饭,聊天,逛商场。但是当然了,她不会记住这些细节,对此她似乎也并不介意。我们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患得患失,而麦金农却早已抵达自己的命定之处。她的生活里没有意外,没有冲突,也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她毫不费力地就达到了很多人努力多年才能达到的境界: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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