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维多利亚时期的神秘主义书籍
利维坦按:众所周知,叶芝对神秘主义和通灵术的痴迷程度——早年和他的一帮哥们创立了“都柏林秘术兄弟会”(Dublin Hermetic Order),之后一度还成为了黄金黎明协会(Hermetic Order of the Golden Dawn)的领袖。
叶芝当年关于神秘主义所做的笔记
和当时的很多人一样,叶芝的神秘主义倾向受印度宗教的影响很大,在他晚年,甚至亲自将印度教的《奥义书》译成英文。他的诗作《丽达与天鹅》最能体现其神秘主义的倾向。不过,批评家可不见得买账,他们曾抨击叶芝诗作中的神秘主义倾向,认为其缺乏严谨和可信度。诗人奥登就曾批评晚年的叶芝,是“一个被关于巫术和印度的胡言乱语侵占了大脑的可叹的成年人的展览品”。而关于刚才说到的黄金黎明协会,可以参看之前利维坦推送X博士的一文《世界上最邪恶的男人:克劳利》(点红字直接取阅)。
文/Benjamin Breen
译/丹尼尔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2014/03/19/victorian-occultism-and-the-art-of-synesthesia/
基于这样一种理论:思想、情感甚至事件,都可以发出可见的灵光。安妮·贝赞特(Annie Besant)和查尔斯·李德比特(Charles Leadbeater)合著的《思想形态》(1901)是怪诞却引人入胜的一本书。本杰明·布林 (Benjamin Breen)致力于研究与“通感”有关的抽象概念,调查这两位作者和维多利亚时代的神秘主义对几十年后流行起来的现代主义的影响到底有多深远。
爱尔兰诗人、剧作家,神秘主义者叶芝(1865-1939)
“我一直把自己看做是一个更伟大的新生所发出的呐喊声,这是灵性与理性碰撞的声音。” 威廉·勃特勒·叶芝在1892年给他的导师——爱尔兰民族主义者约翰·奥利里(John O’Leary)的信中提到。叶芝相信:魔法不仅是他所从事的艺术的核心,更是新纪元的核心,在这个纪元,灵性和科技的结合将带我们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思想形态》,1901年
1901年,发酵自维多利亚晚期神秘主义环境中的《思想形态》(Thought-Forms)一书出版,这是一本极其怪诞、迷人,甚至可以说是狂妄的书。《思想形态》由安妮·贝赞特与查尔斯·李德比特合著,这两位作者与叶芝都是伦敦通神学社团的早期会员,书中用令人诧异的一系列图片阐述了它的核心内容:情感、声音、思想和事件,能够以灵光的形式展示出来。
《思想形态》的野心在第一页就已经暴露无遗——“用其他世界更具活力的圣光来照亮颜色昏暗单调的地球。” 贝赞特曾抱怨道,“这是一个艰巨且不讨好的任务。”她坚持认为书中的图片“并非是那些空想家想象力的产物”,而是“普通人都可以亲眼目睹的二次重现”。她希望可以让读者“意识到思想的本源和力量,这是一种高贵的点缀,就像马路的边缘线一样不可或缺”。这样的豪言壮语很具有代表性:世纪末(fin de siecle)邪教的领袖们创作了文学史上一些最具巴洛克风格的作品,也被称作“最紫的紫色散文”(紫色散文是一种辞藻夸张华丽的散文形式)。
那么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把白纸上的黑字说成“紫色”?
这些介于文字、颜色、声音之间潜在联系的正是作者创作《思想形态》这本书的动力之源。换句话说,它写的就是通感。例如,书中对门德尔松的音乐进行了二次重现,描绘出黄色、红色、蓝色和绿色的线条在他演奏时所在的教堂上方呈现逐渐升空的势态。对此,李德比特和贝赞特解释道,“四层不同形态的线条分别代表乐章中的高声部、男高音、女低音和低声部”,此外,“包围整体的扇贝形的边缘代表装饰性的乐段和琶音,漂浮在最内部的新月形代表封闭和弦和断音和弦”。颜色和声音就这样融为一体。
门德尔松的音乐
夏尔-弗朗索瓦·古诺的音乐
不过,两位作者除了将声音视觉化,还展示了他们独特的通灵技能:也就是发现思想、情绪和声音具有视觉形态和灵性的振动。换句话说,这是一种灵性的通感, 建立在神经学基础上的一种宗教式行为。
亨利·斯太尔·奥尔科特(1832-1907)
李德比特和贝赞特之间不存在恋情,但他们无疑在英国秘密社团和邪教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李德比特最初被任命为英国教会的牧师,但随后他对佛教和印度教产生的巨大的兴趣,并在1885年随同亨利·斯太尔·奥尔科特(Henry Steel Olcott,神智学协会的创始人及首任主席,首位正式转向佛教信仰的欧美人。作为灵智学会的主席,奥尔科特为佛教的复兴作了许多工作,他在斯里兰卡知名度颇高)到缅甸和斯里兰卡旅行。李德比特越来越确信自己拥有强大的通灵能力,并成为了布拉瓦茨基夫人(Madame Blavatsky)的信徒。布拉瓦茨基死后,李德比特遇到了安妮·贝赞特(她当时是一名女权运动激进分子和社会主义演讲家),两个人迅速建立起一种异教的伙伴关系。到了19世纪90年代,两个人在伦敦通神学社区的领袖中开始崭露头角。
安妮·贝赞特在1900年的照片,也就是《思想形态》出版的前一年
在1892年的一本小册子中,贝赞特总结了通神学的核心信条。她认为,人类“是一种灵性的智能生物,不断继承前人的经验,在地球上经历几千年的出生和重生的轮回,逐渐进化成理想的完美人类”。不过,我们必须承认,通神学只是一派胡言。它只仅仅是结合了社会达尔文主义和拉斐尔前派浪漫主义的拙劣模仿,再加入经过西化的佛教和印度教教义,最后再补充上些高教会派的礼仪和一大堆带有正能量迷惑人的冗词。
如此拙劣的模仿和抄袭只是没任何价值的废话。不过,对于《思想形态》这样一本尽是伪科学的废话,它又充满了奇思妙想。
色彩,在安妮·贝赞特和布拉瓦茨基夫人的通神学仪式中扮演最核心的部分,在整个西方的神秘主义社区中一直备受关注。在牛顿1704年所著的《光学》一书中,他武断地把光谱分为7种颜色(赤橙黄绿蓝靛紫,ROYGBIV),其中的靛色作为一种准色(Quasi-color)直到今天仍让学生们迷惑不已。而这种毫无根据的分类直到今天还一直让学生们迷惑不已(译注:人眼对于靛色频率的敏感度其实是相对较差的,加之一些辨色能力正常的人都表示他们无法区分靛色和蓝色、紫色。正因此之故,一些专家如艾萨克·阿西莫夫等都曾建议靛色不应被视为颜色,它只是蓝和紫的浓淡不同的区间而已)。也许当时牛顿并非是怀着科学的精神作出推断,这更像是一名炼金术士根据音乐的7个音符或是7个行星而得出的结果。
布拉瓦茨基1888年所著的《机密的教义》
在布拉瓦茨基1888年所著的那本《机密的教义》(The Secret Doctrine)一书中,她把古代命理学的共振概念和牛顿关于颜色的理论为基础,将光谱中的七个颜色命名为“七射线”,并围绕它创立了整个宇宙论系统。每一条射线对应一组历史人物(主或圣人),这些人物在无限的轮回中重生,每个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相对应。李德比特和贝赞特对布拉瓦茨基夫人的观点进行了细致的阐述,其中一些不免令人困惑:代表黄色和粉色的人物明显拥有“温顺”的性格,而橙色附带一种“性交的仇恨”,黑色(受到当时种族政治的影响)代表“底层阶级”,而高贵的阶层所对应的颜色是那种“受到尊重的蓝色”。
图8:模糊的纯粹情感
图11:辐射的情感
换种说法,颜色支配着通神学家对人类遥远的过去和未来的憧憬,也是《思想形态》这本书的精神支柱。尽管里面的散文结构复杂、形式笨拙、难以下咽,但文字的配图却让人深深着迷,充满了柔和的蓝色、模糊的紫色和迷人的赭色和橙色。
图18:模糊的智能型喜悦
图19:求知欲
在第三十个图解中,作者以一种令人意外、有趣的手法改变了描写的方式,从描绘断断续续的思想改为讲述类似故事一样的事件:
图30:船舶失事事件
由于在海边遇到一次“糟糕的意外事件”(译注:船舶失事),李德比特和贝赞特解释道,海面上浮现出的思想形态“与意外事件同时发生,正如图片中描绘的那样,这种令人困惑的现象难以用语言表达”。书中继续写道:
“这些思想形态,展示了不同人遇到严重的突发性危险时的反应不尽相同。其中一种形态只显示了铅灰色恐惧感的爆发,从一种极度的自私中升起。很不幸,我们看到很多类似的形态。有些形态破为碎片,代表暴力和一种完全的爆发,意味着那个人的灵魂失去了理智,被狂乱的恐怖所吞噬,这次突发性险境造成的压倒性感官刺激遏制了其他一切强烈的感觉。”
这段文字引导读者进入书的视觉核心部分,这些图片完全可以在卡济米尔·马列维奇和瓦西里·康定斯基两位抽象派大师的画展中谋得一席之地:
图31:第一夜
图片31是另一件叙事性的作品,描绘了“一名演员上台前的思想形态”。作者解释说,橙色带状物代表自信,“但不可避免的感到强烈的不确定感,也许是担心这次的新剧本会引起观众的浮躁和骚乱,因此疑惑和恐惧压倒了自信和自豪感,导致灰色的部分多于橙色,整个思想形态的振动就像一幅在暗灰色风中漂浮的旗帜摇摆不定”。
图41:代表人类的标志
同一篇章中,其他一些描绘思想形态的图片预示并启发了20世纪的一些著名标志:企业商标。图片41本来被当做“代表全人类的标志”,不过它看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人们很容易把它看做是某个石油公司的标志,与埃索石油(Esso)、英国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和荷兰皇家壳牌公司(Royal Dutch Shell)一起争夺客户的眼球,把司机们从黑暗的公路上吸引到散发着耀眼光明的加油站。
图片38是更加激进的离经背道,这种对事件中思想形态的描述不仅预见了20世纪60年代的欧普艺术,还结合了冥想和唯心主义:
拥抱全人类的伟大抱负
这张图片描绘了“一个静坐冥想的人,试图以拥抱全人类这样伟大的思想来填充他的内心”。作者把这样一种思想形态与一种突出的苍凉联系起来,因为这个冥想者认为“只有充斥如此伟大情怀的内心,才能把人类提升到另一个理想的高度,而这个目标近在咫尺”。
李德比特和贝赞特认识到,这本书对于一个极度保守的社会显然是一剂兴奋剂。1901年元旦,也就是《思想形态》出版那一天,维多利亚女王仍然统治着英格兰,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潦倒中死去,现代主义仍处于运动时期,甚至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概念。
追溯到1901年的世界,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以李德比特和贝赞的背景,两人完全可以在抽象派艺术和现代主义的编年史中获得一席之地。正如艺术评论家希尔顿·克莱默(Hilton Kramer)观察到的那样,“艺术家创作抽象艺术作品的典型特征,便是他们对神秘主义信条的支持和拥护。”他还指出,1910年到1920年是最核心的一个阶段,因为这个时期同时受到了一战、达达主义和意大利未来主义者狂热拥护技术变革的影响。
也许,当我们回首维多利亚时代的末期,追溯这些最原始的起源。对于像叶芝、T·S·艾略特、马列维奇、康定斯基、蒙德里安这些人物,涉足通神学一点都不稀奇。正如克莱默所说,通神学是20世纪开端的几十年中“人类生活中最普遍的组成部分之一”。
杰克·帕森斯(1914-1952),美国火箭工程师、火箭推进研究员、化学家、发明家和泰勒玛神秘学家
对东方神秘学非常着迷的奥本海默(1904-1967)
通神学将何去何从?如果你去了解世纪末的神秘主义,也许会找到一些头绪。杰克·帕森斯(Jack Parsons)是加州理工学院的喷气动力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早期火箭科学的先驱者,他把自己看作是阿莱斯特·克劳利(Alesteir Crowley,英国神秘主义者、魔法师、诗人)一样的人物。在同一个时代,当科学论的创立者L.罗恩·哈伯德(L.Ron Hubbard)和罗伯特·奥本海默亲眼目睹原子弹爆炸的情景时,后者引用了吠陀经里的一句话:“现在我变成了死神,全世界的终结者。”不过,在当时李德比特和贝赞特等人物的背景下,奥本海默对东方的神秘学极其着迷,这种迷恋并不像个人的一个小癖好,它更像是一张壁毯上的整一段织线:神秘学、科学技术和艺术的交织物,起始于上个世纪末,在21世纪仍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英国神秘主义者、魔法师、诗人阿莱斯特·克劳利(1875-1947)
叶芝想象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概念——“灵性对理性的反抗”。实际上,维多利亚时代的神秘主义从未对世界造成多大影响,但它也从未消失过。它的一条支线编入了科学和技术的历史中;另一条成就了新纪元运动(译注:一种去中心化的社会现象,起源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的社会与宗教运动。新纪元运动所涉及的层面极广,涵盖了神秘学、替代疗法,并吸收世界各个宗教的元素以及环境保护主义);还有一条在硅谷那群拥护技术乌托邦的超人类主义者之中获得重生,尽管他们只是不太明智的借用了通神学中的一些主题和口号罢了。
很难说神秘主义会把我们带向何方。但很公平地说,李德比特和贝赞特在21世纪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毫不起眼却值得细细玩味的角色,他们把东西方、神秘主义和理性主义、声音和视觉编织在了一起。尽管这些努力的结果,对于那些经验老道、有联觉能力的人来说也是很难弄懂的一个课题,但这一神秘而古老的主题完全值得我们耐心地去一探究竟。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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