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照镜子时看到的是什么?
利维坦按:想必好多人之前已经看过法国摄影师Xavier Hubert Brierre在非洲加蓬所做的野生动物镜子测试,大猩猩、黑猩猩、大象、金钱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反应都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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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果说“我之为我”是一个人类意识的本质问题的话,那么我们该如何认定其他动物的自我认知乃至“自我意识”?诚如文中所言,“从镜子里认出你自己”是一个问题,而“是什么让你产生‘自己’这个想法”则是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文/Chelsea Wald、Emmanuel Polanco
译/半打
校对/石炜
原文/nautil.us/issue/47/consciousness/what-do-animals-see-in-a-mirror-rp
小戈登·G·盖洛普(Gordon G. Gallup, Jr.)在刮胡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工具能去 “探索知觉的基础(basis of consciousness)”。他说,“除了人,别的生物能否在镜中认出自己?这不是个有趣的问题吗?”
1969年夏天,盖洛普第一次给黑猩猩照镜子,这看似是个有趣的小实验,因为他未曾想到这次实验会成为比较心理学具影响力且最有争议的话题之一。这个实验不仅涉足实验科学的领域,还进一步预示了动物苦难(animal suffering)的课题。他相信“重要的不是在镜子里认出你自己这个能力”,而是“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你自己’这个想法”。
黑猩猩会用镜子来查看自己的口腔,对着镜子做鬼脸,检查性器官,抹掉眼角的粘液
盖洛普当时是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杜兰大学(Tulane University)的一个新晋教授。他在大学的杜兰国立灵长类研究中心(Tulane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接触到黑猩猩和大猩猩。这里的黑猩猩在幼年时从非洲运到美国,被用于生物医学研究。相比其他实验,盖洛普的镜子实验伤害很小。在十几天的时间里,他将两个黑猩猩单独关在两个笼子,并在每个笼子里摆一面镜子,实验时间八个小时。通过墙上的洞,盖洛普观察到黑猩猩行为的转变。起先,两只黑猩猩会将镜像当作一只同类,并出现社交、性以及攻击行为。但一段时间后,它们开始利用镜子来探索自己的身体。盖洛普说:“它们会用镜子来查看自己的口腔,对着镜子做鬼脸,检查性器官,抹掉眼角的粘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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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测试(Mirror Test):猫和狗将镜中的自己当作一个同类玩伴。能从镜像中识别出自己的动物就更聪明吗?
盖洛普确信这些黑猩猩学会了从镜中识别自己,但他不认为单凭他的描述就能说服其他研究者。所以他又进一步设计了两个阶段性实验。他将黑猩猩麻醉,在它们一侧眉骨和对侧耳朵上点上无味无感的红色颜料。盖洛普知道,如果黑猩猩真的能认出它们自己会发生什么——“如果我在镜子里看到我脸上有标记,我会去查看那些标记。”
黑猩猩正是这么做的。就像盖洛普所期待的,这就是证据。“第一个实验展示了非人类物种也有‘自我’概念,”1970年,他在发表于《科学》上的报告结论中写道。“实验结果显而易见。”他回忆说,“不需要任何统计数据。事实摆在那里。仅此而己。”
但真正令他震惊的,是他对猴子的测试结果。他发现猴子跟黑猩猩的反应不同。识别出自我镜像的能力似乎不是物种间有快慢之别的学习能力,而是一种更高层面上的智力能力。盖洛普终于得到了第一个确切的证据,证明我们最亲近的近亲物种和我们共享一种其他动物所没有的自我认知(self-awareness),甚至自我意识(consciousness)。至此,终于有了一个实验性的方式来处理那个困扰了人类千年的课题:人类意识的本质是什么?
盖洛普并非是第一个想到“能从镜像中识别出自己具有重大意义”的人。他只是后来才了解到,查尔斯·达尔文曾向红毛猩猩展示过镜子。但至少在他观察时,红毛猩猩并没能搞明白镜子里是怎么回事。达尔文还注意到,他的孩子们在刚出生的几年中,也无法识别出他们自己的镜像。1889年,德国研究者威廉·普莱尔(Wilhelm Preyer)第一次假设,人类的镜中自我识别与自我的内部感知之间存有联系。
儿童从何时能够从镜中辨识“自己”?
50多年后,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童年“镜像阶段”(mirror stage),即是镜像促成了自我的形成。到1972年,发展心理学家开始使用与盖洛普标记测试相似的方式,确定儿童开始能从镜子中辨识自己的年龄:18到24个月。
除了人类和猩猩等灵长类动物外,我们推断海豚也会在意自己在镜子中的样子
于此同时,调任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University at Albany-SUNY)的盖洛普,对非灵长类动物是否能通过镜像测试产生了兴趣。20世纪90年代初,他鼓励自己的博士生罗瑞·马里诺(Lori Marino)研究这个问题。马里诺和加利福尼亚非洲美国海洋世界(Marine World Africa USA)的黛安娜·瑞斯(Diana Reiss)一同深入探索。她向水族馆里的两只宽吻海豚展示一面镜子。和黑猩猩类似,海豚学会了多种使用镜子的方式,甚至“在镜子前性交,我们称之为海豚色情录像带”,马里诺说。之后,这三位研究者发表了结果,称海豚的这些行为可能说明他们具备镜像自我识别的能力。
然而10年过去了,海豚依然没能完成至关重要的标记测试。最重要的障碍来自解剖学结构:海豚没有手来触摸标记。但后来瑞斯和马里诺在纽约水族馆设计了一个修改版测试。她们在海豚身体的不同部位用黑色墨水进行标记。海豚跃起并扭转身体以试图看清标记。这说服了研究人员和许多人,海豚可以认出镜中的自己。
对瑞斯和马里诺来说,海豚研究不仅具有说服力,还是个行动号召。她们和一些人认为通过镜像测试暗示了一定程度的自我认知,这使囚禁一些物种变得不道德。“这些动物至少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认知能力,如果是这样,它们就知道它们在哪儿,能意识到所在的自然环境的限制。”马里诺说道。现在她是非人类权利项目(Nonhuman Rights Project)的科学主管。这个项目正在尝试通过使法院认定具有高等认知能力的动物为“法人”(legal persons),从而为它们争取法律权利。她们论点的关键是关于黑猩猩、大象、鲸目动物和其他动物像人类一样有自我意识的科学证据。它们不仅能知觉得到痛苦,而且还能想到“我正在遭受痛苦”。
现在,70多岁的盖洛普基本上远离了理论的宣扬工作,但他喜欢谈论镜像自我识别表明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这种能力可能经演化而来。显然,这和镜子没什么关系。因为除了偶尔遇到平静的池塘外,我们的远古祖先不曾遇到过他们的映像。因而盖洛普得出结论认为,通过镜像测试暗示着极强的知觉能力,其中包括深入思考他们自己的想法和经历的能力,以及想象他者会思考和经历什么的能力。这种能力叫做“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
为了得到支持,盖洛普指出一个事实。儿童差不多会在能从镜子中识别自己的时刻,开始展现他们的心智理论能力。他说:“你必须得先察觉到你自己的存在,才能开始考虑到其他人可能知道什么,想什么或者可能做什么。”他注意到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患者经常无法从镜中辨识出自己,同时他们也挣扎于心智能力。举例来说,如果丈夫对妻子说“我想穿那件蓝色的衬衫,但它太皱了”,与对照组相比之下,精神分裂患者就不太能理解丈夫这句话中的隐含请求。
波维内利称这种推断为“俗民心理学”。这是基于我们自身人类经验的非科学推断。
盖洛普认为一种强有力的自我感觉可能经演化而来,因为它帮助类人猿处理复杂的社交情况。“智力取代了体力,成为一种获取支配地位的方法。”他说道。他还认为,较强的自我认知可能引发死亡意识(death-awareness)。“在我看来,接下来个体要面对的自然是意识到不可避免的死亡,还有最终与它的缠斗。”
只是盖洛普还无法确信海豚和其他非灵长类动物能够认出镜中的自己。至于马里诺的海豚为何会在镜子前扭转,他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这些海豚想看那些标记是因为它们察觉到身边其他的海豚正盯着它们看。他还要求重做最近的几个研究。那些研究发现,大象可以用它们鼻子触碰它们额头上的白色十字,喜鹊能用喙摘除胸前贴纸。
就已有的数据显示,猫、狗都无法通过镜子测试
不过还有些研究者怀疑,镜像测试是否能真的能解释包括人在内的任何动物身上的心智理论。最知名的要数盖洛普的学生,丹尼尔·波维内利(Daniel Povinelli)。就像是见证了父亲的弱点因此逆其道而行的儿子,目前任教于路易斯安那大学拉法叶分校(University of Louisiana-Lafayette)的波维内利,已经成为最敢于批评盖洛普的学者,即使他们还保持比较亲密的私人关系。波维内利倾向于相信,黑猩猩不需要拥有完全的自我意识来通过镜像测试。相反,它只需要注意到镜中的身体跟自己的身体,不仅看着一样,还能做同样的动作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如果镜中的身体上有个点儿,那么它自己的身体上也可能有,由此联系便产生了。波维内利补充说,即便这样的能力也依然非常复杂。而且这或许反映出黑猩猩对身体部位姿势的敏锐觉察。这种敏感有助于它们在树林间摆荡。波维内利猜测这种身体觉察高度的能力,可能是在我们那些树居的祖先体型变大时发展出来的。因为它们在通过满是枝叉的叶茂世界时会面对更多挑战。
对于将镜子测试应用于那些主要依赖视觉以外的知觉的动物,仍然存在争议
波维内利所考虑的,其他有关黑猩猩心智理论研究的重大发现亦会与之相关。例如,有的研究记录了处于从属位置的黑猩猩在看到支配地位的黑猩猩看着研究人员藏食物后,会克制不再藏匿食物。该研究的作者们认为,这是由于从属黑猩猩(subordinate chimp)推断出宰制黑猩猩(dominant chimp)看到了什么,以及它接下来会做什么。结合其他实验的结果,他们总结认为黑猩猩“既能理解目标和它者的企图,同时也拥有对它者的洞察力和知识”,而且它们还能预计由此可能导致的结果。
但波维内利称这些作者的推论为“俗民心理学”(folk psychology),因为这只是基于我们自身人类经验的非科学推断。从属的黑猩猩不一定非得知道宰制黑猩猩的想法,他表示从属黑猩猩只需知道不要妨碍到宰制黑猩猩就可以了。
按照波维内利的逻辑思考人类行为,我们可能会在对着镜子刷牙时陷入深深的沉思,但这不意味着,利用镜子指挥我们刷牙的大脑区域,就是思索自我的大脑区域。这两种能力或许在儿童时期同步发展,但并非是说它们相关,基本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抛开波维内利的批评不谈,绝大多数比较心理学家认为镜像识别可以说明部分问题,是因为这种现象只在智力水平较高的动物身上观察到过。神经学家正在寻找大脑智能的物质基础,来寻求进一步的解释。尽管更清晰、更确定的证据还没被发现,但盖洛普并不气馁。毕竟在近45年的研究生涯里,他面对过无数质疑和批评,所以,他绝不忍心在某天照照镜子,选择放弃这半生的努力。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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