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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漂浮箱中的虚无体验

杨睿 利维坦 2019-04-01

利维坦按:想必练习冥想的人都知道,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冥想后,其对于缓解紧张、释放压力有明显的效果。而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和脑电图,科学家已经检测到冥想对于大脑的改变,比如八周正念为基础的冥想训练显著地增进左侧前大脑活动,这个活动与正向的情绪状态有关。不仅如此,冥想还有助于延缓衰老,作为比较有效的干预因素之一,冥想能明显延缓端粒(Telomere,染色体末端的DNA重复序列)老化的速度,甚至还能恢复其长度。


达摩冥想的浮世绘


那么,文中的这种浮箱体验呢?作为西方人,作者当然对于过度消费主义有一种敌意,这也是他倡导感官减法,回归精神性自我的出发点。这丝毫也不奇怪,正念(mindfulness)近年来可谓在西方大行其道,就连谷歌这种企业都用正念来培训员工。


你能在缺少外界感官刺激的状态下,与自己独处一段时间吗?试想,你进入到一件隔音室,你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这时候你的意识会处在什么状态中?



文/M M Owen

译/杨睿

校对/石炜

原文/aeon.co/essays/climb-in-float-off-zone-out-why-floatation-blows-my-mind

本文基于创作共用协议(BY-NC),由杨睿在利维坦发布


“体验虚无”(Experience Nothing)。当地的漂浮中心还未竣工,这个标语就不断地吸引着我的眼球。文字下面是一个平凡的维特鲁威人(达·芬奇1487年前后创作的世界著名人体素描),奶白色的肌肤,整个人呈瑜伽摊尸式(śavāsana,也称大休息式)。宁静、轻松、不知不觉地漂浮向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几年前,我曾看到一篇文章说喜剧表演家比尔·希克斯(Bill Hicks)本人就很喜欢漂浮,他也是我少年时代的偶像。最近,我又听说喜剧演员、漂浮宣传人乔·罗根(Joe Rogan)说浮箱是“我曾用于开拓思维、帮助思考和进化的最重要的工具”。漂浮似乎和冥想差不多。我练习冥想有很多年了,但我从没试过漂浮。所以,漂浮中心开业,三次漂浮只用120美元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约翰·利利的浮箱。图源:Where to Float


浮箱是1954年问世的。意识到底是纯粹的反应现象还是自我思维的创造物?神经科学家约翰·利利(John Lilly)采用了一种新颖的方式来验证这个问题:将思维与所有外部刺激来源隔离之后,再来研究思维的表现。


利利的工作场所位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他在这里偶然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隔音水箱,这是二战期间海军为了在实验中研究深海潜水员代谢情况制成的。第一个浮箱就是由此诞生的。它就像是一个直立的大棺材,漂浮者躺在里面就能悬浮在水中,头部戴着橡胶呼吸面罩。尽管这个装置很简陋,但利利发现,在漂浮过程中思维并不只是被动的,还有“许多许多意识状态”会在与外界完全隔离的状态下出现。这个发现令他的研究兴趣更加浓厚。


我很难想象利利这样的科学家会在今天这样的社会中出人头地。除了发明了第一个浮箱之外,他还是一位迷幻的福音传教士,他深信人类和海豚是可以沟通的,相信有一个无形的宇宙委员会在管理着现实。他在科学同行中毁誉参半,几乎是单枪匹马促成了20世纪60年代漂浮事业的发展。1972年,计算机程序员格伦·佩里(Glenn Perry)参加了利利的漂浮工作坊。利用这段漂浮经历,佩里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设计出了首款家用廉价浮箱。直到今天,他设计的三摩地浮箱(Samadhi)(在冥想的最后阶段之后使用)仍然是最受欢迎的浮箱之一,零售价格11,000美元起。


三摩地浮箱,图源:Where to Float


一些文化名人,如博学者格列高里·贝特森(Gregory Bateson)和思想家维尔纳·埃尔哈德(Werner Erhard)拜访了利利在马利布的家,体验了浮箱漂浮。浮箱的名声逐渐流传开来。1979年,佩里在比佛利山创立了第一家商业漂浮中心。


1980年,电影《变形博士》(Altered States)人气爆棚,连带着漂浮活动的人气也达到了顶峰。《变形博士》是一部迷幻题材的科幻电影,年轻的威廉·赫特(William Hurt)扮演主角爱德华·杰苏普(Edward Jessup)博士。爱德华博士和利利很像,他在一系列致幻剂增强效果之下,在漂浮中回归了人类的进化阶段,“超越万事万物......超越能量......回溯到......最初的想法”。这部电影成功表现了漂浮的神秘魅力。同一年,费城老鹰队和费城菲利斯队等体育队都安装了浮箱作为培训装备,他们分别在超级碗(美国国家美式足球联盟,也称为国家橄榄球联盟,的年度冠军赛)和世界杯中获胜。到80年代中期,约翰·列侬、罗宾·威廉姆斯(美国喜剧演员)等名人也都购买了浮箱。


《变形博士》剧照,图源:Bloody Disgusting


然而到了1990年,漂浮的人气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如果你查阅任何在线的漂浮史、采访漂浮中心的老板或是看2014年漂浮的纪录片《漂浮国度》(Float Nation),你就会发现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艾滋病恐慌是导致漂浮人气锐减的罪魁祸首。防艾宣传大师克里夫·琼斯(Randy Shilt)回忆那一时期的历史,在1987年的电影《世纪的哭泣》(The Band Played On)中提到,早些年艾滋病还是一个可怕的谜团,“有很多理论。也许他们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饮料、水和空气里”。人们认为艾滋病可能会像感冒一样互相传染。共用水也容易被怀疑能传染艾滋病毒。在这样的恐慌之下,漂浮行业被拦腰折断似乎也是不难理解的,毕竟连很多公共浴室都关了门。


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荣誉教授彼得·塞德费尔德(Peter Suedfeld)曾是一位杰出的漂浮研究者,他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研究漂浮心理学。他认为漂浮活动人气下滑的原因更加无聊:是因为野心勃勃的漂浮中心运营商缺乏业务能力、太过天真,没有太多回头客。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漂浮进入了塞德费尔德所谓的长达20多年的“低迷期”。


但人气下滑并不是漂浮的最终结局。过去10年,漂浮活动逐渐重生,最近又开始了繁荣的发展。2012年,波特兰漂浮中心召开一年一度的行业会议。在北美洲,哪怕是密西西比州和阿肯色州这样保守的州也成立了新的漂浮中心。而我自己开的漂浮中心,漂浮之家,落户在加拿大温哥华,于2013年5月正式开业。中心的规模一直在不断扩大。与此同时,运动员又一次将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漂浮上:据报道,英国国足队的队长韦恩·鲁尼(Wayne Rooney)每周要在家中漂浮10个小时。


图源:warrior


2015年6月,我完成了第16次漂浮。我已经习惯了整个流程:和工作人员登记,快步走到洗手间,前往我的浮室;选好灯光的颜色并锁好门;脱掉衣服。浮箱位于整个浮室的中心,这个巨大的白色长方形物体,有点像是科幻人物在被低温冷冻之前进入的分离舱。把门打开,撑好;用没有香味的沐浴露洗好澡;清洁干燥后再将硅胶耳塞塞进耳朵里。也许还要做些拉伸,再瞥一眼镜子;然后我就会走进浮箱。我的脚踩进黑漆漆的浮箱里,箱子看起来就像是我很久以前玩的水滑道一样。


我仰面躺下去,关上箱门。四周一片漆黑,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水温很合适,恰好是34摄氏度(93华氏度),和皮肤的温度相近。水中还溶解了850磅的镁盐,感觉就像是液态的丝绸。利利最早的实验后,60年的改进诞生了近乎完美的漂浮环境。我像是船上抛到海面的货物一样,在水中起伏(我的思维已经注意到了占据思维的东西)。沉默有些难耐,通常我会大声呼几下气打破沉默。接下来,90分钟的漂浮就开始了。


图源:Float OKC


如果你试着给别人描述漂浮的感觉,很多人听了都会是一脸困惑。理由很简单:漂浮很奇怪。几乎在现代生活中的其他任何地方,一个人打发闲暇的方式很大程度上是以明确的感官刺激为基础。大多数人的闲暇和金钱都经历了和“虚无”完美对照的反义词:味道、声音、气味、景色。我开的漂浮中心旁边有家冰淇淋店。当我孤身置于黑暗之中,我不止一次会想起他们家卖的焦糖冰淇淋。


如果资本主义提供的自由不能激发我们的感觉,不能让我们愉悦,那这种自由什么都不是。许多人把这种自由看作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顶峰,我们不允许那些被我们禁锢的人拥有这样的自由。我们想要更盛大、更闹腾、更生动的东西。IMAX影院、整整四层楼的俱乐部、10只鸟的烧烤晚餐。这全都是纯粹的感官负担,是与价值直接相关的“快乐水车”(收入增长,但快乐却不相应增长的现象)。


进化生物学渴求这样的感觉刺激,就像我们渴望糖一样,哪怕它会让我们变胖也无所谓。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美丽新世界》中描绘的乌托邦可以看作是这种“渴求感觉刺激”逻辑的结论。在这样的乌托邦中,一个公民愿意牺牲所有世俗的自由,以回报不断放纵感官的“愚蠢幸福”。


小说《苍白的国王》,图源:Goodreads


2011年,戴维·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在他未完成的小说《苍白的国王》(The Pale King)中,创造了一位思考者:


“也许迟钝与心灵的疼痛有关,因为迟钝或晦涩的东西无法提供足够的刺激来分散那些总是存在的、更深层次的疼痛,只要是在较低水平的周围环境中,大多数人会花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来试图分散自己的感觉。”


有很多实验支撑着这样的观点。2014年7月,《科学》杂志刊登了一项研究。参与者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里,研究人员要求他们靠自己的思想自娱自乐6-15分钟。绝大多数参与者都讨厌这段经历。另一部分实验是参与者在自己家里进行的。有三分之一的人发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通常会用手机来“作弊”,手机总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在另一部分研究中,67%的男性宁愿选择接受电击,也不愿意干坐在那里“和自己对话”。研究人员总结说,没有受过冥想技巧训练的人“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在这种情况下,浮箱的文化意义是颠覆性的,是反常的存在。缺失感觉刺激、和自己独处就是漂浮能提供给你的东西。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在他的寓言《拉塞拉斯》(1759)中写道:“真相就是,没有人能专注于当下:回忆和预期几乎充斥了每时每刻。”你在漂浮中学习的第一件事和你在冥想时学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意识,内在的思想是一场暴风雨。约翰逊的话没错。


在每一次漂浮的第一阶段,我对当前生活状况的总结总是和混乱、焦虑的沉思混杂在一起,个人与一般混合,琐碎的小事和深刻的大想法混合。


什么时候退税?我是不是吃太多的小麦了?我好无聊。这里太热了吗?我知道人总有一天要死。要记得买卫生纸。电子邮件的落款是用“all the best”还是就用一个“best”?人口过剩问题。我的初吻。我能不能真的想些有意义的事情?flotsam和jetsam这两个指漂浮物的词到底有什么区别?这是黑暗中我最开始思考的问题。一大堆想法像暴风雨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像是一场精神的狂欢。这场狂欢几乎和一切都有关联,这不是无忧无虑的当下。


图源:Gawker


慢慢地,剥夺了感觉,你便没有什么可以去注意的了,只有你自己。赤裸裸地置身于浮箱的黑暗中,美丽的回忆和亲人的面孔开始沸腾,虚言、忧虑、内疚也开始沸腾翻滚。没有什么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你自己本身变成了会让你分心的事物,而且还往往是让你不快的事物。瑞士心理学家卡尔·容格(Carl Jung)说:“要完全接受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事。”但浮箱就要求你必须接受自己,无处可逃。心跳是你唯一的伴侣。一个人必须要承受这种自我见证。与自我在一起,与自我对话。


痴迷于感觉的心灵本身可能就是更能分散我们注意力的东西?漂浮者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怀疑的人。在犹太教基督教的生活观念中,持续不断的感觉将我们与上帝隔离开来。在《圣经》罗马书的第八章第六节中写道,“以肉体为念就是死”(新译本)。在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的《忏悔录》中,他反对“口舌之欲”、“气味的诱惑”,当然,也反对性欲。在许多美洲原著民部落中,思维探索一直被视为成人的重要仪式。思维探索是指一个人要在自然环境中独自度过漫长的时间,他经常要睡觉、要思考来度过这段时间。在佛教哲学中,启蒙的五大障碍之一就是kāmacchanda,渴求感觉的贪欲。


今天,印度佛教的概念已经被世俗化为正念(mindfulness)。佛教学者艾伦·华莱士(B. Alan Wallace)将这种具有治愈力、有时会带来变化的“正念”定义为“在当下这一刻出现的,始于此刻止于此刻、非判断性的意识”。虽然正念的目标并不像古代神秘主义那么至高无上,但两者其实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必须抵制住能够淹没意识的感官诱惑。选择冥想可能会相对比较无聊一些,但你得到的将是掌控自己心灵的能力。


和过去相比,我现在在浮箱里表现得好多了。冥想练习是有裨益的。在无助的不断思考之中,我尽力只做个旁观者,不过多地去追逐哪个想法,以免追到太深的心理兔洞里去出不来了。但只旁观这一切依旧很困难:我的思维就像是在一间放满了镜子的屋里进行的烟花表演。呼吸、观察、呼吸。就是琼说的那种“可怕的接受”。那些对自我对话嗤之以鼻的人应该先尝试一下。这真的一点也不容易。我们的思维宁可呆在别的地方,也不愿专注于当下的自己。


一段无法计时的时间之后,我的身体开始放松。事实上这要比听起来复杂得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肩膀紧缩,脚趾僵硬,紧皱着眉。第一次漂浮时,我前20分钟都被一种神秘的吱吱声包围着。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声音来自我的下巴,它努力从不知不觉的紧张状态进入完全的放松。我的瑜伽老师说,我们总是想方设法让肌肉变得更强壮,却对如何让它们放松了解不够。在我开始漂浮之前,我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除了这种身体的放松之外,脑子里也会发生一些事情。身体和意识慢慢软化。在不经意之间,一种宁静悄然而至。思维不再像是冰雹,更像是温柔的雨。我现在完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一些东西已经蒸发掉了,还剩下另一些东西。最终,有时只有一小段时间,会感觉身体失重。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吸。心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旁观着一切。很难相信在浮箱之外还存在着一整个世界,还有人类存在。


翻翻那些市场营销文件,你会看到漂浮的一大堆科学益处。塞德费尔德和纽约心理学家罗德里克·博列斯(Roderick Borrie)重新定义了漂浮,认为漂浮是一种“限制性环境刺激疗法”。有少量证据表明,漂浮有助于提高创造力。在1987年的一项研究中,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五位心理学教授在浮箱中进行了六次漂浮,他们都发现:和坐在办公室里的六次思考相比,漂浮之后产生的“新想法”数量更多、质量更高。在以30名心理学学生为研究对象的类似研究中,和在沙发上放松的15人相比,在浮箱中度过的15人的创造力也有所增加。


图源:Float OKC


更多证据表明,漂浮可以减轻视觉识别环境的难度,改善运动和技术方面的表现。在两项独立研究中,在浮箱中进行的单次训练就能显著提高篮球运动员罚球的准确率。同样,大学网球运动员在一系列漂浮之后,第一发球得胜的频率也大大提高了。在其他研究中,漂浮提高了体操、竞技射箭、掷镖、甚至是音乐的表现。事实上,塞德费尔德表明,四次漂浮“对爵士乐即兴演奏的技术能力也有积极的影响”。


我可以用我自己的事实来证明这些研究:对我来说,踢足球可以算是一种癖好。我发现,在漂浮时想象某些技术运动,比如用胸颠球或是用脚外侧击中半空中的球,漂浮之后立刻就能让运动的这些方面变得更顺利、更准确,也更轻松。


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浮箱能够刺激血液中的皮质醇香草扁桃酸(两种肾上腺激素)减少,缓解压力。这些激素的减少还有助于缓解高血压和慢性疼痛等疾病。2011年的一项研究发现,患有纤维肌痛综合征的患者在每次漂浮后两天多的时间里,压力水平平均下降30%,肌肉紧张度下降33%。研究表明,漂浮可以缓解类风湿关节炎、过度屈伸相关的疾病、持续性下背痛、偏头痛和经前期综合征等不适。


最后,还有证据表明,漂浮可以帮助治疗精神疾病。它可以减轻焦虑和抑郁,有助于预防劳累过度,减轻强迫症的症状。漂浮有助睡眠的能力得到了一项研究的有力证明。有证据表明,上瘾和饮食失调也可以通过浮箱训练加以改善。漂浮具有帮助治愈创伤后应激障碍(尤其是退伍军人)的能力是目前最活跃的研究领域之一。


数据显示,人在清醒时尽力想要避免的东西——感觉的平静——可以帮助人们缓解苦痛。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主流医学中漂浮还没什么动静呢?我们是否真的那么害怕无聊,害怕“和自己面对面”,怕到我们宁愿忍耐病痛,也不愿在漂浮中和自己对话,让苦痛消失。


我们重新说回我的漂浮过程。进入无重状态后不久,事情就开始变得奇怪了。浮箱漂浮是我在没有服用迷幻剂的状态下最接近致幻效果的体验。时间失去了形状,空间也是。我感觉自像在慢慢地旋转,像个大轮子一样。周围的一切失去了顺序。在睡着和清醒之间,一个广阔的国度出现了。我的意识是拥挤的,处在一种舒适的幽闭恐惧症之中。但在同一时间,我通常所说的那个“我”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只有记忆和幻想如同拍岸的波浪一样,冲刷着这个记号。现在,我正在漂浮。我回到自己身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浮箱里。有时我笑,有时我咽下热泪。这些反应的来源要么像是清晰的水晶一样被我想起来,要么仍然是神秘未解的秘密。


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这就是漂浮的整个过程了。我已经有好几次漂浮,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沮丧很容易就袭上心头:花40美元,就为了这玩意儿?那广阔的介于睡着与清醒之间的国度会迅速驱逐你。想要到达那里,就不能太想到达那里。乔·罗根(Joe Rogan)说“实际的放手,真的放手,是要放手‘放手’,放下‘放下’,不能强求。”这种无限的内在回归是漂浮体验的核心。它和我们关于努力、成就和收获的想法背道而驰。这就是道教所谓的“无为”。


在一次完美的漂浮中,你会反对人类认为可以超出感觉的一切。虚无是一扇幽深的个人大门。漂浮中心可能会强调参与漂浮的客观好处,但体验评论往往会提到这个地方的骄傲在于其充满诗意的休息室和神秘晦涩的语言。跳转到任意页面,你会发现在试图解释漂浮体验时,没有人提到多巴胺或应激激素。他们谈论的是自我、宇宙、虚无,甚至是神。



图源:Giphy


我发现,定期漂浮最有形的影响是《辛普森一家》中提到的一点。丽莎和她爸爸荷马尝试去漂浮。在进入浮箱之前,丽莎觉得爸爸不够上心,觉得非常愤怒,认为他缺乏文化素养。等她到了浮箱中,她感受到了他的意识,通过他的感觉和想法知道他真的尽力了,知道他纯粹是因为爱她所以才甘愿忍受学芭蕾的痛苦。漂浮结束之后,丽莎想:“哎,我应该让爸爸再放松一点儿的。”我在浮箱里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拥有了别人的眼睛,站在别人的视角,意识到我不该那么苛刻地去判断别人。科学家可能会把这称为“增加的同理心”,但它比这个词还要更加深刻。这是跨越心灵之间隔阂的珍贵机会,这个机会出现的时间还十分短暂。


利利创造了“inperience”一词来讨论浮箱漂浮的体验。这是一个奇怪的词,当然,我的拼写检查肯定不喜欢这个词,但它确实比它更常见的反义词“experience”更有意义。漂浮体验的一些方面是很难形容、很难表达的。正如塞德费尔德所说,这些研究很好,但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要发展一种漂浮科学,那就要让这一团体之外的科学家也都相信”。但在漂浮团体内部,每个人都已经是漂浮的信徒。浮箱里的一切都非常纯粹、非常主观。


在我的漂浮中心,漂浮的结束信号是一段激情洋溢的音乐,异国情调的反复吟唱和重弦乐色彩将把你从自我对话的状态中唤回。尽管这音乐很温柔,但它突然穿透浮箱的水,打破你虚无的状态,你会觉得听到的是刺耳的声音。有时我很吃惊,90分钟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在其他地方,感觉要花好几天才能走到这一刻。


利利说:“当你从浮箱出来的时候,总有种外星人的感觉。你得阅读储物箱里的指示,才知道怎么再次发动汽车。”我懂他的意思。在一次完美的漂浮之后,我感觉到了真正的改造和重生。刚结束漂浮之后,每一个瞬间都如此生动,生动到难以忍受。第一次结束漂浮时,我想起自己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倾身出去。我看到浮箱里的水珠从我头发的尖端落到下面地板上紫色的瓷砖上。有那么一会儿,我就楞在那里,被每一滴水的重力充分吸引,凝望着水滴在无声的迸溅后散开,折射出光芒。

正是因此,漂浮中心全都配有休息室。回到感觉世界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颜色如此鲜明;每个细微的声音都会引起你的注意。你结束漂浮之后,绝不会急于离开。平时,我这个人比较焦虑,渴望一种被时间压迫的感觉,总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样的想法从来不会出现在漂浮之后。我可以花几个小时一口一口地啜饮一杯姜茶。没什么着急的,什么都不用急。


过了一会儿,一切又回到了与浮箱完全相反的日常生活的世界。交通、天空、妇女、新鲜水果。不需要谁去劝,感觉自己就会回归。实际上,一旦离开浮箱,你很难想象自己在浮箱里的样子。也许这就是我不断回去漂浮的原因。在这一点上,漂浮和嗑药有类似的感觉:一种深刻的、滑过你手指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在施展魔法,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是看不见的。


漂浮和为人的心是矛盾的。我们的心总是被淹没我们的感觉所吸引,对那种迫切需要休息的感觉感到厌烦。无数的感觉刺激淹没了我们,但我们又怀疑休息会让人觉得无聊。这种双重论认为,我们许多人生活在一种快乐的放纵和悔改之中,就像磁铁摇摆在两极之间。


在这个无神论的时代,自由市场是我们所有愿望的镜像和引擎,自由市场完美地体现了这种分裂。它提供给我们的,大多是丰富的、让感觉分心的事物,差强人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放纵的消费者,最终都会让自己撑到恶心。我们需要与之相反的东西。市场既然已经卖了我们甜甜圈,自然也可以卖给我们减肥药。市场既然可以卖给我们源源不断的感觉刺激,自然也可以把“虚无”卖给我们。


今天,漂浮体验的文艺复兴只是人类最古老、最奇怪的一个方面的最新表现;是我们最令人烦恼的矛盾之一,是每个宗教和精神传统都将目光对准的一点。在“虚无”的另一面到底存在着什么?答案也许总是违背理性的解释,但寻找答案的过程依旧引人注目。17世纪的法国哲学家布莱斯·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宣称:“人类所有的问题源于人无法独自坐在房间里。”我猜他说的是对的。大卫·梭罗也知道这一切有多么无能为力。他说:“和探索个人的海洋、只有一个人的大西洋和太平洋相比,乘着一艘政府船穿越寒冷、风暴和食人族,航行数千英里,500名男子和男孩协助一人,这要容易得多。”


为什么呢?这种独处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忍受这种虚无又能获得些什么呢?放松?创造力?神?


答案就藏在浮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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