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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宇宙的悲观意义

杨睿 利维坦 2019-06-09


利维坦按:与藏匿于这个世界得过且过不同,多元宇宙理论给予每个人情感慰藉:在某一个宇宙中,你很有可能就活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但同时,你的“得过且过”也有可能是“一个更为悲惨的你”所憧憬的模样,你所担心的在另一个世界悉数上演,你却一无所知。我们都知道人类很孤独,茫茫宇宙中还没找到可以交流的智慧体——和外星人假说相似,多元宇宙论至少抚慰了许多生而为人的遗憾。



文/Sam Kriss

译/杨睿

校对/石炜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6/08/the-multiverse-as-imagination-killer/497417/

本文基于创作共用协议(BY-NC),由杨睿在利维坦发布


草间弥生《无限痴迷》(Infinity Obsession)展览的作品。图源:Ivan Alvarado /路透社


在这篇文章中,我要来讲讲多元宇宙论,我的观点可能不太讨你的欢心。不过别担心,你已经报复我了。如果真的有无数个平行宇宙存在,其中就会出现许多可怕的独裁统治。在那些世界,喜欢把单词合在一起造出新词的人会活得非常艰难(multiverse多元宇宙这个单词就是这么合成的)。在多元宇宙中还存在这样一个世界:像本文这样“唱反调”的文章网页上都会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按钮;点击它,作者就会立即被电死。


也许你对我的厌恶来源于内心更深处,更加发自肺腑。你知道我有一天终究会死,但你想亲眼看到它发生,想要看我匍匐在你面前。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做到。坐飞机从太阳系出发,一直前进,穿过无尽虬结的星系,一直飞到时间和空间的尽头。永远不要忘记你的目的。最后你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宇宙,降落在潮湿的草地、破碎的混凝土上。这里远离当地帮派或银河帝国的监视和统治;远处,整座城市在沼泽之上显出朦胧的形状。在那座城市里,你会如愿看到自己的想象变成现实,一个与你十分相似的生物正抓着什么东西把我往死里打。


在另外某个可能的平行宇宙中,你正乘着一艘豪华的快艇尽情地乘风破浪。而我,被你捆在船头,吓得惊慌失措,只能在海水迎面扑来的间隙之间大口吸气。又在另外某个宇宙,你手下的一帮骑士把我的村子烧成了灰烬,你把我的头骨镶上宝石,做成酒器,向众神敬酒。你随随便便就能让所有这些事情发生,而且还没必要感到丝毫的愧疚:因为只要它可能发生,它就会发生。就这么简单。


量子物理学的大多数理论都没有在文化的海洋中激起太多的涟漪。它们奇怪复杂,涉及到太多的代数知识,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广大群众而言,我们只要知道这和把猫放在盒子里有关就行了。(注:作者此处应是指“薛定谔的猫”量子力学思维实验。薛定谔的猫是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试图从宏观尺度阐述微观尺度的量子叠加原理的问题,巧妙地把微观物质在观测后是粒子还是波的存在形式和宏观的猫联系起来,以此求证观测介入时量子的存在形式。随着量子物理学的发展,薛定谔的猫还延伸出了平行宇宙等物理问题。)对于一些虔诚的神秘主义者来说,他们最主要的领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心够诚,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多元宇宙论则有所不同。它无处不在,会像无数个宇宙一样,在流行文化中产生巨大的影响。因为它触及了一些非常基本的东西。


多元宇宙论与其他理论不同,它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似乎并不是难看的量子块,多元宇宙论是以人类为基础呈现的。每个人都有过遗憾,每个人都做过自己希望没做过的事,每个人都想知道如果事情往另外的方向发展,会发生什么变化。多元宇宙论给我们带来了安慰,同时也把我们囚禁在其中。一切真的都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你真的可以很快乐。但不是在这里,从来、永远不会在这里感到快乐。


双缝实验示意图。图源:维基共享资源


这可能是真的。我对多元宇宙论的科学方面并不太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它对人类思考自我方式的影响。不过,多元宇宙论背后的科学有助于我来阐明波函数塌缩的问题。在量子层面,粒子并不以固体形式存在于空间中,而是以描述可能位置的概率波形式存在。我们已经通过著名的双缝实验证明了这一点:用激光器向有两条狭缝的金属板逐一发射电子,看它们最后落在屏幕的哪里。如果每个电子都要穿过其中一条缝,你就会得到两条笔直的光带;反之,你就会得到波形图案。结果出现了两种波。电子同时通过了两条狭缝。一旦你设置记录装置来监视狭缝,波函数就会塌缩、固定:你观察到的就只有一个电子穿过一条狭缝。


隐藏在这背后的问题是:谁决定是哪条缝?


德国学者卡尔·海姆(Karl Heim)在1951年的书《新教信仰和当代思想》(Der evangelische Glaube und das Denken der Gegenwart)中给出了一个完美可行的答案:上帝决定的。万能的上帝无限仁慈,小心翼翼地操心着每个粒子的波形塌缩,奋战在最微小的粒子层面上,致力于创造一个对人类更友好的世界。


海姆的工作在神学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由于某种原因,他的理论遭到了科学界的反对和批判。成千上万的物理学家,像霍金(认为海姆的结论正确,但意义不大)、布莱恩·格林(Brian Greene,美国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与超弦理论家)和尼尔·德格拉斯·泰森(Neil deGrasse Tyson,以从事科学传播闻名的天文学家)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都认为狭缝实验有助于解释多元宇宙论:粒子仍然同时穿过两条狭缝,一条狭缝在这个世界,另一条狭缝则位于另一个为该场景特别创造的宇宙当中。这听起来当然比海姆的理论更加科学,毕竟海姆的理论就像是想把青铜器时代的概念硬塞进日益残酷的现实中一样。唯一的障碍是,这两者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无法做任何实验来检验多元宇宙的存在,因为它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里。这是一篇有关信仰的文章,论点论调都有点剑走偏锋。可能性更大的是:可能有无数个无用的平行宇宙存在,还是有一个完全平庸的上帝存在?


图源:Detlev Van Ravenswaay/Science Photo Library/Corbis


信仰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人们没有认识到信仰到底是什么,那怪物就会开始出来作乱了。这些混乱距离我们并不遥远,就发生在这个世界。没有道德准则的宗教是不完整的。在你做每个决定的瞬间,原有的那些宇宙会进一步分支,产生更多这个世界的我们看不到的宇宙。既然看不到其他的平行世界,那你在这些多元世界中要如何合乎道德地生活呢?2014年,《新科学家》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多元宇宙的我》(Multiverse Me)的文章,揭示了孤独科学家们的慰藉来源:外版本的他们正过着情感充沛、性生活美满的有趣生活,而不是像这个宇宙的他们一样,埋头研究高级代数的无穷。


他们不觉得嫉妒;他们希望另外的自己过得更好,过得更快乐。那你怎么才能为其他世界的自己过得更好帮上忙呢?现在给出的答案都站不住脚。于是科学家们决定继续活下去,就像多元宇宙不存在一样(有人说,“多元宇宙论告诉我们,我们的表现应该像是在古典宇宙中根据概率估算风险一样)。如果多元宇宙真的存在的话,那这背后的含义就细思极恐了。就在这一刻,无数版本的你正以非常可怕的方式死去,而且并不影响这个世界的你懒洋洋地回答《新科学家》记者的问题。正是因此,你每多活一秒,其他世界的你就要多忍受一秒钟的痛苦。如果这个世界的你站在悬崖边,最后却还是决定不死了,那多元宇宙中不知会有多少个你在岩石上摔成肉泥。如果你现在就跳下去,就能解救其他世界的你。


“振荡宇宙”示意图,大爆炸后宇宙膨胀,其后又在重力作用之下开始收缩,然后接着是大挤压,在大挤压之后的下一次大爆炸被称为大反弹。


尽管我觉得这些说法可能是错的,但多元宇宙论是站在信徒一边的。只要让你在另一个创造出的宇宙中是正确的,那你就再也不用犯错了。虽然这是一个边缘团体,但也有成千上万的人认同所谓的“曼德拉效应”(Mandela Effect),也就是之前被称为“对事物持有错误印象”的现象。该理论假设量子的波动很小,人们可以穿过宇宙间的裂缝到达另一个一切都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世界。人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家,这些人也不是他们真正的朋友。直到一件大事,比如曼德拉的葬礼,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曼德拉不是在20世纪80年代就死在监狱里了吗?我当然不会记错。那就只能是一个更简单的解释了: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旅行者!”别笑,这样的事也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什么样的颜色是黄绿色?红的,对吧?错。在这个宇宙中,它就是绿色的,你已经离原来的家很远很远了。


曼德拉效应很愚蠢,但它的根源是多元宇宙论的哲学前身。乍看起来多元宇宙论像是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但实际上它是在有组织地攻击那些虚幻的东西:谎言织成的不堪一击的网、无限的反事实思维、想像力等等。多元宇宙论把我们带回到了莱布尼茨那里,他让分析哲学家们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谈论“可能的世界”会出现的意外情况。事实上,两千五百年前的德谟克利特也有类似的思考;大卫·刘易斯的“模态实在主义”更是最纯粹的可能世界理论。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家写了一堆著作,争论说反事实陈述(“有一个可能的世界,其中黄绿色描述的是一种红色”;“如果电死作者的按钮真的存在,那我现在已经死了”)只有在提到实际存在的事态时,才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电死作者的按钮在这个世界不存在,那它必然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这就意味着人类想象出一个不同世界的能力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所有这些都是现实,你的希望和梦想就跟一袋土豆一样,都是真实的。想写小说吗?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别操心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改变。


多元宇宙论是一种工具,帮助我们解释那些不能解释的东西。多元宇宙论还引起了一种哥白尼式的眩晕:你站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镜子的大厅里,每一面镜子里的你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声称自己才是最首要的。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古怪的,抚慰人心的假说。让我们回到双缝实验。


“上帝决定的”波形坍缩论和多元宇宙论都是将生活中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混乱和偶然事件剔除,让另外的情况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存在。如果有一只神圣的手或是裂缝在宇宙中进行选择,同时产生两种结果,宇宙中就会有某种秩序存在。多元宇宙论是每一个不公正的借口;在静态无限存在的可能世界中,一切也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莱布尼兹说得对,他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美好的。他唯一的错误是认为这样的世界是唯一的。抛开这一点,他的《神义论》(Theodicy)就变成了清晰的同义反复。我们生活在所有可能的多元宇宙中最好的世界里,因为根据定义,其他的多元宇宙都不可能存在。


所有的错误都抵消了,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理智、不疯狂的世界里;生活具有意义、并不愚蠢。请你扭头看看四周,看看你身处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不讨读者喜欢的作者会被电死、专制独裁的帝国统治,以及密密麻麻、满是鲜血和汗水的帐篷。哪怕没有发生曼德拉葬礼这样的事件,也请问问自己:世界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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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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