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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疗法:连续一周生活在没有光亮中是种什么体验?

Morgan Childs 利维坦 2019-04-01

利维坦按:感觉剥夺(sensory deprivation),在历史上曾有过著名的实验,是由文中提及的著名神经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Donald Hebb)所主导。1951年,赫布从加拿大国防研究委员会获得了一万美元的拨款,用来扩大其感觉剥夺的实验规模。在每天20美元的优厚酬劳下,22名男性志愿者参与了感觉剥夺实验。通过相应的设备,被试的视觉、听觉、触觉等均被“屏蔽”——赫布希望该实验可以进行六周,但事实证明,大多数被试者仅仅在两三天后就出现了强烈的幻觉,这包括幻视和幻听(比如看到鬼魂、反复听到某种声音或音乐)——最终,实验不得不提前终止。


本文中的“黑暗疗法”,似乎是上述感觉剥夺的某种变体,但有些诡异的是,作为康复中心的一项替代疗法,它是用来治疗某些疾病的。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前阵子泰国洞穴救助被困黑暗中的少年足球队的事件,据多家媒体报道,被困期间,该少年足球队的教练曾教导男孩们在黑暗中练习冥想,以减少焦虑,放松精神,而他本人在成为足球教练前曾有过10年的僧侣冥想经历。



文/Morgan Childs

译/乔琦

校对/苦山

原文/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18/07/darkness-therapy-czech-republic/564365/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乔琦在利维坦发布

 

图源:CHONES / SHUTTERSTOCK / THANH DO / THE ATLANTIC


喀尔巴阡山脉起于捷克,穿过波兰和斯洛伐克,一直延伸到乌克兰西部,逐渐汇入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卑斯山脉(南喀尔巴阡山脉)之中。轮廓形似回旋镖的贝斯基德山脉便是喀尔巴阡山的一处支脉,其中的一处高地上坐落着贝斯基德康复中心(The Beskid Rehabilitation Center,BRC),隶属捷克切拉德纳。康复中心里充斥着各种“替代”疗法。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错但想要更上一层楼,或是正饱受西医无法解决的慢性小毛小病的困扰,那贝斯基德康复中心也许就值得你一去。康复中心内有一间温度保持在零下120°C的冷冻治疗室;有一座露天“治疗金字塔”,那是个用简单木梁结构搭建起来的建筑,据说拥有治愈效果(“研究表明,金字塔能量拥有让人深度放松的功效,因而可以洗涤心灵,有益健康,”康复中心的网站上如此宣称);当然还有一座远近闻名的设施,Vila  Mátma,也就是“我的黑暗别墅”,顾客可以在这栋内部没有一丝光亮的别墅里独自待上7天甚至更久。


“我的黑暗别墅”。图源:turistika.cz


捷克人现在称这种疗法为terapie tmou,也就是“黑暗疗法”。使用这一疗法的许多现代执业医师都认为,黑暗疗法最重要的源头,就是西藏的“49日闭黑关”(yang-ti)。而在现代西方医学中,德国人类学家霍尔格·卡尔维特(Holger Kalweit)在20世纪60年代首次提出了“Dunkeltherapie”的概念,即“黑暗疗法”。如今,捷克共和国很好地继承了这种疗法。根据研究黑暗疗法的心理学家马雷克·马吕斯(Marek Malůš)的说法,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应用黑暗疗法的治疗中心,服务的人群多达1060万。这些机构中最出名的就是上文提到的贝斯基德康复中心的“黑暗别墅”。那儿的工作人员表示,预订服务的客户都排队排到两年以后了。贝斯基德康复中心的网站宣称,黑暗疗法对预防“文明病”(比如癌症以及新陈代谢方面的疾病)“非常有效”,并且还能让治疗者耳聪目明,激发他们的创造性,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可以使其“心灵重生”。

(www.brc.cz/terapie-tmou-1/)


无论是在贝斯基德康复中心的黑暗别墅还是在别的黑暗疗法治疗中心,顾客都没有什么好做的。而这差不多就是黑暗疗法的关键所在。在黑暗疗法治疗中心里,顾客吃饭、睡觉、沐浴、锻炼、冥想,有时还会写字、画画、雕刻或者弹奏乐器——取决于具体的设施。如此种种,都在黑暗中进行。由于无法接触到电话和网络——甚至连钟表或日历都看不到——这些顾客只能把大量时间花在自我对话之上,偶尔也会和自己的治疗师或者说“守护人”闲聊几句。在治疗过程中,顾客经常报告的就是强烈的视听体验,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栩栩如生的梦境以及入睡幻象(人在处于清醒与睡眠之间的状态下做的那种小梦),这种视听体验既可以是一场令人愉快的思维漫游,也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在贝斯基德康复中心,黑暗疗法的价格是一天2000捷克克朗(约600人民币),并且顾客必须在他预订的单人别墅里一次待满7天以上。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早期的感官剥夺研究人员尝试了多种减少感官刺激的技术。图为著名神经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Donald Hebb)所做的“知觉隔离”实验。这是当年的一位受试者,眼部和耳部均被遮掩,而手到肘部的触感也被阻断。通常,大多数受试者都不能忍受超过两天。图源:Mixcloud


马吕斯是奥斯特拉发大学人文学院心理学副教授。在他看来,黑暗疗法实际上是限制环境刺激疗法(restricted environmental stimulation therapy,REST,这种疗法曾被称作感官剥夺技术,因此前和虐待及洗脑联系太过紧密,为了和后者撇清关系,在20世纪80年代重新命名)的一种变体。限制环境刺激疗法主要可分为两类:1)漂浮疗法。感谢商用盐水漂浮缸的应用,这种疗法对大众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2)私室疗法。应用这种疗法时,患者通常独自躺在一间黑暗、安静的小房间里,待上24到48小时。研究发现,漂浮疗法拥有很多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益处,比如改善心情、舒缓压力、提高运动能力以及增进创造能力。而私室疗法则可以帮助患者矫正自己的习惯。

(link.springer.com/chapter/10.1007/978-1-4684-8583-7_14)

(www.float4levity.com/wp-content/uploads/2016/03/Collegiate-Tennis.pdf)

(www.ncbi.nlm.nih.gov/pubmed/3310529)


漂浮疗法所使用的漂浮缸。图源:CNN


几年前,马吕斯还邀请从事限制环境刺激疗法研究的先驱彼得·苏德菲尔德(Peter Suedfeld)考察了几个位于中欧、提供黑暗疗法服务的机构。他俩还合作写了某本书里的一章内容。不过,正如苏德菲尔德所说,人们在黑暗别墅内接受黑暗治疗时连续置身黑暗的时间之长、可以在治疗室内随意活动且能和治疗师进行交流,都和他在实验室里研究的黑暗疗法大为不同——实验室里,被试处于完全隔离的状态,且一次研究的持续时间不能太长。苏德菲尔德说,他一直在督促马吕斯及其同事多做些相关研究。他还在电话上反复恳请我,让我也和马吕斯多提一下这个事儿。“我觉得这事儿真的很有趣,”苏德菲尔德这样评价黑暗疗法,“并且我希望大家能够多收集一点相关数据,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弄清楚黑暗疗法究竟会对人体产生什么效果了。”


今年4月,一个温暖的下午,我造访了贝斯基德康复中心,同那儿的黑暗疗法拥趸交流了一番并在私室中体验了一晚。黑暗别墅的运营主管安德鲁·阿洛伊斯·乌尔比斯(Andrew Alois  Urbiš)无论是在见面之前的邮件交流中,还是在贝斯基德治疗中心的会面时,都煞费苦心地表现自己是个医疗专家,并且强调,黑暗别墅拥有的,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医疗团队,绝不是外头那种遍布整个捷克、只顾着赚钱的业余公司。然而,乌尔比斯的办公室同样表现出一种对各种替代疗法及秘术“一视同仁的喜爱”:大堂里挂着的一些照片上,乌尔比斯身处贝斯基德康复中心的冷冻治疗室,旁边站着的是他在新西兰克莱斯特莱彻遇到的一名男子——乌尔比斯称他为“奇人”。乌尔比斯的办公桌后面立着一组雕塑,其中有一座标出了穴位的小雕像以及一座雕着硕大阴茎的青黑色雕像。黑暗别墅的员工手册上说,看护顾客的守护人需要有“广博的理论知识”,并开了一张包含诸多不科学行为及理念的冗长清单,其中包括“基本的宇宙运行规律”、亡灵之书、做梦技巧、量子思维、萨满教义以及神话故事。


即便是在捷克,这个黑暗疗法如此盛行的国家,也鲜有正经医生要求病人在别墅里待上一段时间,接受黑暗疗法治疗。“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并不是很待见我们,”乌尔比斯这么描述捷克的主流医学界,“那些医生更喜欢让病人服用那些化学药剂,你懂的,就是那些处方药。但是,另一方面,又有不少医生自己就会频繁跑到我们这儿来,在黑暗别墅里待上一段时间。”


图源:Zprávy


无论你生病的原因是什么,似乎总会有人告诉你,黑暗疗法能够解决你的问题。乌尔比斯宣称,曾有一位患者饱受一块“令人十分不爽的”鼻疳疮困扰长达20年,在黑暗别墅里待上一周后,据说就康复了。乌尔比斯的朋友、有时会担任他助手的卡雷尔·切尔宁(Karel Černin)告诉我,正是黑暗疗法让那位病人脱离了苦海,清除了几轮抗生素用药都无法根除的病灶。而乌尔比斯自己则说,他曾在黑暗别墅里一连待上50天,出来后耳聪目明,各种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了。“我渐渐觉得听力越来越好了,记忆力也明显提高,面对各式各样的压力环境也能更加从容应对了。”他说。他表示,虽然自己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但办事效率却提高了。“并且,正如你见到的那样,”他还补充,“我简直像是返老还童了。”(他的话没有任何参照,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作为一位71岁的老人,他确实称得上精神矍铄。)


乌尔比斯和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还信奉一种理论:长期待在黑暗之中,可以提高个体的褪黑素水平。而该激素与睡眠节律以及许多其他生理过程有关,比如,心血管功能、生育周期以及癌症发展过程等等。马吕斯和他的同事帕沃尔·什沃尔茨(Pavol Švorc)目前正在科兹洛维斯(位于贝斯基德山脉的另一座小镇)黑暗疗法治疗中心,共同指导一项旨在考察黑暗疗法对褪黑素及皮质醇分泌影响的研究。他们希望,能在今年秋天发表研究结果。

(www.ncbi.nlm.nih.gov/pubmed/19095474)

(www.ncbi.nlm.nih.gov/pubmed/25390004)


夜间暴露在人造光源之下,确实会抑制褪黑素的分泌——理论上说,这种现代生活的后遗症确实可以通过黑暗疗法来治愈。然而,根据针对限制环境刺激疗法的现有研究,尚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长时间地身处黑暗之中可以使褪黑素水平激增。对什沃尔茨来说,这个目前我们知之不多的研究领域提供了一个机遇。“有意思的是,我们不知道应该出现什么结果,”他说,“也许褪黑素和皮质醇的分泌机制会发生变化;也许是它们的浓度发生变化。我们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之前确实没人做过黑暗疗法的正经研究。”


图源:WiffleGif


杜兰大学医学院慢性神经内分泌肿瘤实验室负责人大卫·布拉斯克(David Blask)表示,无论日夜、长时间连续置身黑暗状态下就可以提高褪黑素水平的说法“显然是不对的”。布拉斯克说,尽管夜间处于光亮环境之中的确会抑制褪黑素分泌,且长时间地人为改变环境亮度的确可以调整人体内部的生物钟,但实际上,管理褪黑素分泌的生物钟是自行运转的,并非由环境的亮暗变化控制。置身完全黑暗之中,并不会使松果体分泌的褪黑素激增,只可能使生物钟紊乱,让松果体分泌褪黑素的时间发生变化。结果就是,那些刚接受完黑暗治疗的病患,他们的褪黑素分泌高峰时段可能会比正常状态下更早或者更晚些。“实际上,这时候你的褪黑素分泌节律完全与其他生理过程节律不同步,从长期角度看,这对健康是不利的,”布拉斯克说。


萨里大学研究盲人昼夜节律睡眠障碍的时间生物学家德布拉·斯基恩(Debra Skene)表示,没有证据表明盲人体内分泌的褪黑素高于视力正常的人群。“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儿是,当我们在开着灯的卧室内睡觉,或是起夜去洗手间时,视力正常者会在夜间置身人造光线之中,而这会抑制我们体内的褪黑素分泌,”斯基恩这样解释。出于这个原因,那些接受黑暗疗法治疗的人也许会比待在自己家中的人分泌更多褪黑素。“但我完全不觉得那可能多出的一点点褪黑素会对健康产生巨大的益处,”斯基恩说。


而在贝斯基德康复中心,乌尔比斯的办公室里,他要求我接受几项测试,以确定我是否能适应黑暗疗法。他在电脑屏幕上调出了一幅有8个不同颜色方块的图像,并让我按照对颜色的偏好给它们排序。乌尔比斯告诉我,这个测试是他根据中医原理自行设计出来的。测试结果不太乐观,甚至称得上令人震惊:你工作太多、休息太少,乌尔比斯说,你没有照顾好自己。接着,他又给我看了一套颜色不同的新方块,让我再做一次。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故意按和上次不一样的思路选,然而,实验结果反而更糟了。屏幕上的一张饼分图告诉我,我60%的“能量”都在压力中消耗了(乌尔比斯在病历里用英语写道,我的“身体能量状况不容乐观”)更糟的是,他还说,我在婴幼儿时期,甚至是在娘胎里的时候就遭受过巨大创伤,至今还未完全摆脱这次创伤的影响。


随后,乌尔比斯又对着我的手掌看了起来。我心里想着,他是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生气?我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个易怒的人,但乌尔比斯说,我的肝脏负担过重,很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负面情绪过多,肝脏忙不过来了。他又把一件外形像钢笔一样的器具推到我手里,说是要测一测流经我体内经脉、穴位的能量流强度最后的结论是,我的生活状态堪忧、饮食不均衡、早饭吃的东西不对。他把这些信息都汇总起来,以此判断我究竟适不适合去黑暗别墅里待着。我自忖,既然我健康状况这么糟糕了,应该不适合去那儿吧。结果,令我颇感意外的是,乌尔比斯突然宣布,“结了!挺好!走,我们去黑暗别墅接受治疗。”


于是,黑暗别墅,我来了。


黑暗别墅自成一体,独居一处,没有任何辅助设施,也不提供任何不必要的活动,这倒并不令人意外。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黑暗别墅里的生活竟然还非常非常舒适惬意。别墅的入口是一间小厨房,安有洗涤槽和置物架。架子上摆着水果、瓶装水以及做好了的热食,顾客可以随时取用。一扇双开门将这第一间房间与光线阻隔开来,使其成为一个封闭的暗室。别墅员工或者顾客的守护人大概每天都会来小厨房一次,或是给顾客带来新鲜的食物,或是来探查一下顾客的状况。在进入厨房之前,他们都会按响门铃,提醒顾客退回到主卧里去,以免受到阳光的影响。主卧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躺椅以及一架椭圆机。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白纸、彩色铅笔以及一块黏土。(乌尔比斯的办公室里还保留着几座顾客在黑暗中捏出来的泥塑。)与主卧相连的还有一条狭长的走道,通往几个小房间,包括贮藏间(里面有个可以放电子设备的保险箱)、盥洗室及浴室。


黑暗别墅的内部陈设。图源:dreamstime.com


也许不用我多说你就知道,这种为期一周的感官剥夺体验并不适合每一个人。黑暗别墅的潜在客户会收到一张冗长的清单,上面写着一长串禁忌症,包括癫痫、幽闭恐惧症以及重度高血压。有些提供黑暗疗法的治疗中心会特别小心,不接受那些有精神疾病既往史的顾客。我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既往病史,所以就顺利进入了黑暗别墅,但实际上,我曾患抑郁症和焦虑症,有些提供黑暗治疗的机构是不允许我这种人接受黑暗治疗的。苏德菲尔德告诉我,他在研究过程中发现,只有抑郁的被试才会对私室疗法产生不良反应。“如果我开了一家提供黑暗疗法的商业公司或者医疗机构,我会确保每位顾客都是带着愉快的心情进入黑暗环境的,”苏德菲尔德说,“因为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黑暗环境就是个心情增强器:无论你带着何种心情进入这个环境,它都会使其程度加深。”


从2011年开始,马吕斯就一直在研究黑暗疗法究竟会带来何种心理学效应,这是他的博士论文主题。如今,他一直关注着奥斯特拉法大学在科兹洛维斯商业性黑暗疗法中心开展的相关研究。马吕斯的研究表明,那些接受了黑暗疗法的顾客在走出黑暗治疗室时普遍报告,自己的焦虑感和压抑感要比接受私室治疗一周前好上许多。不过,马吕斯还看到了将黑暗疗法用作一种辅助精神疗法的特别前景。“在黑暗环境下,人的思维更加清醒,”马吕斯解释道,“你的注意力将更加集中,几乎每件事儿都能思考得更加清晰。”他还表示,他相信,人类的潜意识会在黑暗环境下“自发”表现出来。


我还和数位接受过黑暗治疗的顾客交流了一番。他们表示,要想正确适应黑暗——有的时候也许是在黑暗中迷失——需要花上几天时间。马吕斯说,顾客来到黑暗别墅的第一天,通常都能正确估测自己在这个黑暗治疗室内度过了多长时间,但在第一次睡着并醒来后,白天和黑夜便很难分辨了。马吕斯说,这可能是整个黑暗治疗过程中最痛苦的阶段之一,并且也是像黑暗别墅这样的治疗中心为什么要确保全天24小时都要有人随时待命,准备和顾客通过对讲机聊天的原因之一。


图源:Flowee


我在黑暗别墅里待的时间不够长,还不足以让我完全丢失对时间的掌控,但也足够让我觉得无聊,然后焦虑,再然后随着思绪的发散,感到一股令自己相当不安的孤独。乌尔比斯和他的团队是在晚上6点左右把我带进黑暗别墅的,并且还开着灯让我在整个别墅内兜了一圈。简单进行了适应性测试之后,他们便永远地关上了灯,只留下我一个人,直到第二天早上。一开始,黑暗的感觉就是一个小小的烦恼——我经常发现,每当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时,自己总在那一瞬间不知不觉地伸手摸索电灯开关。不过,我倒也很珍视这个可以抛却电子邮件及新闻轰炸烦恼,进行自我禅修的机会。我在椭圆机上舒舒服服地做了一套运动,然后吃掉了为我准备的餐食(米饭、胡萝卜和大豆香肠),接着又自己唱起歌来,试图用声音填满这个寂静的空间。就在进入黑暗别墅考察之前不久,一位波兰朋友刚教过我怎么做波兰饺子,于是,我便用桌上的黏土包出了一堆这样的小饺子。


然而,在这个密不透光的空间里四处走动逐渐让我感到恐惧、让我觉得随时有可能受到攻击,而我也突然觉得黑暗本身有种罪恶感。由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转移我的思绪,我便只能开始思索那些平时没时间、或者没空间仔细思考的东西——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其实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自己又在持续困扰自身的不如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有多久没有去认真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了?想着想着,我就在躺椅上蜷起了身子,膝盖顶着自己的胸口,不禁哽咽了起来,当我意识到时,哽咽已经化为哭泣。接着,由于实在是无事可做,我便上了床,静待随睡眠而来的黑暗取代整个房间自然存在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7点,乌尔比斯、他的助手玛蒂娜·沃尔特洛娃(Martina Vortelová)、马吕斯和卡雷尔·切尔宁一同过来,打开了别墅的门,“唤回了我的魂”并让我重新沐浴阳光。乌尔比斯之前就告诉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都是要用一顿饭来庆祝的,所以,每一次黑暗疗程的结尾便是同整个团队共进早餐。在贝斯基德康复中心餐厅喝咖啡的时候,他们讨论起了是否有可能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在治疗中心内建造第二座黑暗别墅,还有乌尔比斯想要为顾客打造的新生食疗法治疗室。回到乌尔比斯的办公室后,他送了我一些每个顾客都会收到的纪念品:一张证实我在黑暗别墅待过的证书,一块黑暗别墅冰箱贴以及一个空的铝罐,里面的东西是:“切拉德纳的黑暗”。


随后,我去了奥斯特拉法大学心理学院,这才告诉马吕斯,我在黑暗别墅内的体验令我产生了多么强烈的情绪。在黑暗之中(我的苹果手机被锁在了贮藏室里),同时又没有什么东西分心的情况下,很容易便能发现,自己的思绪确实可以作些颇有价值的沉思——同时,也很可能让人发疯。


马吕斯跟我说了一个学生的事儿,他参与了一次马吕斯的实验。这个学生是一个相当乐观积极的人,在进入黑暗治疗室之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起初,他开始幻视,看到了蛇,这就是马吕斯所说的“半幻觉”,也就是一种幻视者能够迅速自我消除,虽然有不适之感但知道纯粹是幻象的视觉体验。然而,在这个学生待在黑暗治疗室的漫长过程中,这种视觉刺激渐转变成了强度逐渐增加的肢体紧张感。他没有当场和研究人员说明这个情况,而是在整个实验结束后才说出来。马吕斯立刻对他开展了一系列危机干预心理疗法。“他在实验过程中没有寻求帮助,也没有明智地主动退出实验,因为他的自尊心不许他这么做,”马吕斯回忆道,“实验结束之后,他也没有勇气面对这个心理阴影,哪怕我告诉他‘没事儿的,我在你的人生经历、你早年的人生经历以及那些幻觉之间找到了非常清晰的联系,我们能克服这个问题’。”马吕斯说,这个学生由于在黑暗治疗室内受到严重心理创伤,半年之后仍旧对黑暗感到无比恐惧。


听着马吕斯的话,我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尝试所谓能“洗涤心灵、增进健康”的黑暗疗法是否值得。马吕斯描述的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揭露人类潜意识的治疗手段,然而,这手段实在太过强大,只有在极度警惕,做好极度充分的准备工作下才能使用。对于像我这样处于抑郁症缓解期的人来说,黑暗疗法很可能令我在心灵层面自我发现;但对于那些正处于抑郁症急性期的人来说,黑暗疗法却可能是雪上加霜。布拉斯克和斯基恩都不相信黑暗疗法会在生理学层面上对人体产生好处,但他俩也都承认,这种疗法似乎也不太可能给身体健康的人造成什么永久性伤害。而在心理学层面,尽管这种疗法可能会产生极好的效果,但同时也无疑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针对黑暗疗法的研究,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并且目前奥斯特拉法大学还没能募集到足够的资金以支持研究人员在像贝斯基德康复中心那样的地方开展实验——如果能在那儿进行实验的话,研究人员便能在整个研究期间为被试提供全天24小时随叫随到的帮助,这样就能确保安全。不过,马吕斯说,机会还是有的,只是此时此刻,我们还很难发现这样的机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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