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相信伪科学?
利维坦按:经常会遇到这样的聊天场面——“说这么多没用,你就告诉我结论是什么吧!”“没有结论,起码目前没有结论。”于是,聊天就这样结束了。
我个人反感(反对)简单粗暴只想要答案的思维方式。这种人包含的潜在逻辑是:1、复杂性问题可以简化;2、没有结论的东西不值得被讨论。可问题在于,很多科学问题都是没有结论的,而且其特殊的复杂性往往无法简化为一个近似的结论。对于伪科学者来说,一个结论的重要性显然也大于分析过程和论证数据的收集。
可证伪的意思是“允许被证伪”,然而,文中的伪科学信仰者所秉持的信念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对他/她有用——对于有用的事物,往往是无法驳斥和证伪的。况且,伪科学者不允许其信念权威性的动摇(以及对于失控的恐惧),殊不知,就科学而言,本身并不存在权威这种表述。
文/Daniel Kolitz
译/antusen
校对/boomchacha
原文/gizmodo.com/why-do-people-believe-in-pseudoscience-1833193811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antusen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如果某些人坚信打疫苗有风险或吃“灵丹妙药”、涂精油有助于治愈晚期肝癌,那他们的想法就很难被改变。倘若你想点醒他们,得全力解决难题,做好被吐沫星子怒喷一脸,然后悻悻擦掉的准备,试图理解他们并不是一件特别有回报的事。为何有人相信伪科学?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本网特意邀请了几位有相关研究经验的心理学家及历史学家。
“认为‘事实真伪会决定人们信或不信’的想法有点可爱……‘真’并不是使人们坚信或传播某一观点的唯一标准。”
罗伯特·麦克杜格尔(Robert MacDougall)
西安大略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主攻19世纪美国科学与伪科学史
认为‘事实真伪会决定人们信或不信’的想法有点可爱。一般而言,“真”只是某一观点的重要筹码;当我们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时,这一筹码往往会影响我们的抉择。但“真”并不是使人们坚信或传播某一观点的唯一标准。只要某些信念能为个体或社会提供有用的功能,就会有拥趸者。仔细想想,某些奇怪或错误的信念显然会驱使人们做出某些举动:人们想一夜暴富,所以才相信有一夜暴富的方法;人们想健健康康,所以才相信有灵丹妙药。人们不希望与挚爱的人天人永隔,所以才相信有鬼魂或降神会。
图源:Bird's Yellow House
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受特定信念驱使,但行为意义不太明显的现象。19世纪90年代,几百名美国人(多为已婚女性)背井离乡,在佛罗里达州南部建立了一个名叫“科瑞什联合体”(Koreshan Unity)的乌托邦公社。其成员都坚信地球是空心的,而人类就居住在内部。一开始,我们很难理解这一信念会让他们获得什么好处,但深入挖掘之后,我们发现,他们还要求两性绝对平等且所有人必须独身一生。“相信地球空心论,你就再也不用啪啪啪啦。”
不同观点在各人心中地位不同,并非所有观点都生而平等。历史和心理学都表明,当某些信念所支持的观点符合我们的个人定位时,我们就会不分对错,坚信它们。因此旨在维护错误观点的“牛市”才会频频出现,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掀起的种族主义伪科学热潮,或如今存在的气候变化否定论。奴隶主和CEO们想确认自己不是坏人,以此获得心理安慰。相信科学的人亦如此。我亲眼见过几种科学实验;我认为有关飞机和青霉素的实验特别有说服力。
但说实话:我之所以相信科学,是因为我自认为是相信科学的人。这种想法肯定了我认为自己理智且受过良好教育的看法,也符合我尊重的人的看法。某些生活在21世纪的人,之所以会被地平论吸引(就我所知,现在已经没有地球空心论者了),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不能被权威人物(如科学教师或电视上的专家)愚弄的反社会传统者。而我则确信地球是圆的。事实上,相较于对地球的看法,对自己的看法更能影响我们的观点,地平论者和我都是如此。
这正是我们为何无法用权威论点反驳地平论者、反疫苗者或任何伪科学的原因。如果你想击败错误的信念,你必须得先问问自己:“这个信念对支持它的人有什么用?”有了答案后,你才能有所行动。
“科瑞什联合体”成员。图源:Florida Memory
克里斯托弗·法兰奇(Christopher French)
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心理学教授兼异常心理研究项目负责人,主要研究超自然信念及体验心理、认知心理学、情感心理学。
大多数人并不能透彻理解何为真科学,他们很容易接受披着“科学化”语言外皮的观点。所以,医疗伪科学的传播者在介绍自己的治疗方案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套用能量、振动、频率、共振等术语,完全不像物理学家那样严谨。
许多伪科学人士还会提及真科学领域的最新概念,暗示他们的观点源于新兴的前沿理论。譬如,有人曾宣称顺势疗法和量子力学理论提出的观点不谋而合,但事实上,没有任何获得公众认可的科学理论支持这一疗法。此外,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顺势疗法比安慰剂更有效。
这种现象凸显了伪科学的另一特点:伪科学支持者选择完全忽视所有能推翻其主张的证据,且经常以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进行辩驳,其中包括:
(a)你们所谓的科学太落后了,不足以检验我们的成果;
(b)你们错解了我的理论,设定的测试方案有误;
(c)只有条件适宜,才会有好的效果,但你们达不到条件。
这些理由只不过是伪科学人士为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钻的空子。
图源:GetReligion
某些伪科学在本质上是不可证伪的。所谓的科学创造论(Scientific Creationism)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年轻地球创造论者”(Young Earth Creationists)认为地球只有几千岁,为了驳斥表明地球其实更古老的所有证据,科学创造论声称上帝创造地球时,也刻意留下了看似形成于几千年前的证据(比如岩石中的化石、遥远恒星的光及伊甸园中树木的年轮等)。这种固有的不可证伪性与伪科学相伴而生。
最后,伪科学之所以如此流行,是因为人们往往希望这些信念能成真——灵丹妙药、仁慈的上帝、鬼魂和许多其他事物最好都真实存在。另外,这些人往往有确认偏差(最常见、最难以改变的一种认知偏差),批判性思维能力也较为低下。
科琳·齐默尔曼(Corinne Zimmerman)
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
埃米利奥·洛巴托(Emilio Lobato)
加州大学默塞德分校,认知与信息科学博士研究生
我们认为,我们不需要借助任何特殊的心理机制,来理解人们为何会相信伪科学,拒绝真理科学。
每个人都希望借助各种各样的心理捷径,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法完全准确地了解这个世界。许多这样的心理捷径被称为“认知偏见”,我们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认知偏见经常会被伪科学信念所利用。
图源:Giphy
譬如,有一种常见的认知偏见叫做“目的论思维”(teleology thinking),即在看待世界时,会从“作用”和“目的”的角度,去理解自己的个人经历。当你意识到,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带着目的,或会起到某种作用时,就可以理解这种想法了。因此,人们很容易认为生物或物理现象只为实现某些目的而存在,而非物理、化学或生物过程引发的结果。云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下雨”,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水循环”过程中的能量交换与物质转化更难以理解。此外,大多数人不需要了解水循环就可以生活,因此无法准确理解“云为何存在”,并不会给人带来多少压力。同样地,理解生物进化的种种过程及其机制,要比相信生命由强大力量刻意创造更难。所以,尽管科学证据摆在眼前,“创造论”和“智慧设计论”等概括性术语仍催生了种种常见的伪科学信念。
另一种常见的认知偏见是“本质主义思维”(essentialist thinking),在试图理解类别差异时,该思维会将差异归因于各类别恒定不变的基本本质。这种思维有时是合理的,因为活物与死物、生命体与非生命体之间确实存在本质性的差异。但某些伪科学观点利用了本质主义思维,宣称男女的数学能力,或不同种族的智力存在着不可改变的差异。事实上,大多数“科学种族主义”,或认为特定种族有优有劣,存在内在差异的伪科学信念,主要源于利用该思维支撑逻辑及科学谬误的常见偏见。
还有一种认知偏见是,我们从儿时开始便倾向于相信别人的话。除非有理由假设对方在撒谎或试图骗人,否则成年人喜欢默认别人讲的是真话。所有的认知偏见都会将人引上 “更好”理解个人世界,而非深刻理解世界的道路。上文提及的认知偏见还只是冰山一角。有认知偏见的人确实更容易应对世界(即便无法准确理解),因此,许多伪科学信念往往是一种或多种认知偏见的极端表现。
迪恩·基思·席蒙顿(Dean Keith Simonton)
加州大学心理学荣誉教授
支持伪科学观念的人可能有不同的动机。有时,他们只是想捍卫一个更基本的信仰体系,正如圣经教条主义者觉得自己必须支持创造论一样。有时,伪科学承载着他们“一厢情愿”的希望,乃至迫切的渴求。有很多悲惨的癌症患者无药可救,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疗法。或许相信占星术的人亦如此,只不过他们的愿望没有那么强烈:他们只是想控制那些无法控制的事物。至少在了无生趣的情况下,每日星座运势还能赋予人生意义。
约翰尼斯·开普勒(1571-1630)。图源:Science Photo Library
作为一名科学家,我发现坚信伪科学的科学家更有意思!鼎鼎有名的牛顿虽然在物理学和数学领域有开创性的贡献,但也在修习炼金术上耗费了大量精力(譬如寻找能将基本金属转化为金或银的‘贤者之石’)。约翰尼斯·开普勒(Johannes Kepler)是伟大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也是曾利用占星术赚钱的著名占星家。莱纳斯·鲍林(Linus Pauling)虽得过诺贝尔化学奖,但也认为大剂量的维生素C能治疗癌症。我个人不太相信支持超心理现象(parapsychological phenomena)的实证证据,但很多有名望的科学家,如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却对此深信不疑。
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情况呢?如前文所言,原因可能有很多。首先,科学与伪科学之间的界线往往不那么分明,因而取决于个体的解读。此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伪科学可以变成科学,科学也可以变成伪科学。在安东尼·拉瓦锡(Antoine Lavoisier)等人的努力下,曾被视为伪科学的炼金术逐渐演变成了化学。而弗朗兹·约瑟夫·加尔(Franz Josef Gall)在神经科学领域的开创性研究(他认为心理功能与大脑的特定区域相对应)最终成了站不住脚的颅相学。最后,我们必须承认,科学家也是人,也会有认知“盲点”。这些盲点会阻碍他们发现自我主张中的不科学成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就不止一次犯了这样的错。只要问下他妈,你就明白了!
颅相学(Phrenology)是一种认为人的心理与特质能够根据头颅形状确定的假说,比方说,负责掌管"记忆"的区域如果较为突出,这个人的记性就会比较好。现今,颅相学已被认定为伪科学。图源:Etsy
斯科特·O·利林菲尔德(Scott O. Lilienfeld)
埃默里大学心理学教授,《临床心理学的科学与伪科学》(Science and Pseudoscience in Clinical Psychology)等书的主编
我们倾向寻找并探究各种规律;简单说来,这种倾向能让我们更加适应、理解常常令人困惑的世界,进而避开某些危险。我们易于在无序中看见有序,在无意义中发现意义。举个例子:当我们刚吃完东西就感到不舒服时,就会回想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东西。这种想法完全是合理的。然而,在数据中寻找规律的倾向,也可能会将我们引入歧途,譬如有阴谋论认为疫苗会诱发自闭症。在这类情况下,我们通常会误以为事物间存在某种关联。我们也不能低估情绪的作用。很多人会痴迷于伪科学,比如笃信灵媒,这是因为他们渴望与逝去的亲人取得联系。许多类似的信念还会给予我们某种控制感,即便这种感觉是虚幻的;举个例子:占星术声称可以预测明日发生的意外之事,这让我们觉得很安心。我们极度渴望掌控生活,所以倾向相信这些信念也并不奇怪。
图源:SolVibrations
布里特·赫尔墨斯(Britt Hermes)
前自然疗法医师,开始批判自然疗法和替代医学
简而言之,我认为人们并不相信伪科学,他们只是伪科学的猎物。
谈及医学伪科学,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受骗,是因为骗子们使用了医学术语和听起来很“科学”的词汇,普通人无法理解那些冗繁难解的词;当医疗系统让患者感到绝望、失落、沮丧时,他们就会摒弃医学(有研究显示,感到绝望、有失控感的癌症患者易于接受替代疗法);而且医学确实(暂时)未能很好地解释一些莫名其妙的疾病。患者可能因此感到绝望,继而特别容易寻求替代疗法。我认为这就是慢性疲劳(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患者为何会接受顺势疗法、自然疗法等疗法的原因之一。他们愿意做任何尝试,且常常有这样的念头:“试试难道会有什么坏处吗?”
不幸的是,替代医学可能会伤及健康。这些疗法有待研究,或者说根本就没被研究过。而那些被研究过的替代疗法,其中大多是无效的。花费时间、金钱接受替代疗法的患者可能会错过最佳治疗期,有限的资源也不会被投入到有效的医疗护理中去。可悲的是,已有非致命疾病(如湿疹)患者因使用替代疗法而死亡的案例,他们错误地认为天然的东西就是安全的。
茱莉娅·肖(Julia Shaw)
心理学家,著有《记忆错觉》
我们被误导的主要原因包括:
(1)被行话迷惑。我们并不精通某类科学,因此会被听起来很科学的术语(如顺势疗法所使用的术语)误导。
(2)相信处于劣势地位的对象。我们会被阴谋论蛊惑(比如不信任大制药厂),因而不信任相关领域的大型科学机构,而是相信在科学领域处于弱势地位的人(比如反疫苗者)。
(3)一厢情愿。我们的确希望它们是真的,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比如想治愈无药可救的疾病)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4)从没想加以验证。我们之所以接受不正确的信息,是因为它们源于我们信任的人(如朋友、亲戚和老师),而我们从不验证它们是否正确。
(5)过于自信。对某些事物一知半解,从而否定自己不了解的地方(比如假设转基因有害)。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只有没受过良好教育、不那么聪明的人才会相信伪科学,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有伪科学信念,我们应该努力摆脱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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