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狂:在过去,到处旅游是一种精神疾病
利维坦按:可以到处溜达转悠,还能不丢饭碗,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不过话说回来,和历史上那种逃荒的流民不同点在于,文中的这位可是有工作有家庭的主儿,只不过,他实在实在实在是太热爱旅游了。
文/Sabrina Imbler
译/苦山
校对/斩光
原文/www.atlasobscura.com/articles/when-wanderlust-was-a-disease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苦山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旅游癖在今天看来让人向往,但它曾被当作一种疾病。图源:Nathan McBride/Unsplash
19世纪90年代,一场传染病似乎在法国蔓延开来。自1886年至1909年,数十位男性发现自己在解离性神游状态下漫游欧洲,明明心里没有目的地,却穿越国境,乃至跨越大陆。这些人最后会不可避免地被警方拘留或是关进疯人院。据哲学家伊恩·哈金(Ian Hacking)所说,当时的医生将其称为漂泊狂(dromomania),哈金著有《疯狂的旅行者:对暂时性精神疾病之本质的思考》(Mad Travelers: Reflections on the Reality of Transient Mental Illnesses)。他们也把这种症状叫做“病理性旅游”。今天,我们称之为“旅游癖”(wanderlust)。
《疯狂的旅行者:对暂时性精神疾病之本质的思考》,哈金 著。图源:hup.harvard.edu
这种旅行病来得突然,是种全新的疯病,之后的将近20年里法国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下。但实际上,随着漂泊狂越来越多,人们发现它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精神疾病,毋宁说是一种笼统的诊断——一个可以笼统概括偏离社会常规的行为的术语。医生们将患者诊断为漂泊狂的理由多种多样,可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家庭、擅自离开军队,或是失忆了一阵子(也许是头部受伤导致的)。这波狂热只持续了23年,导致它终结的有多种原因,其中之一是边境管制变得更加严格了,而且精神病业内也发生了变化。今天,旅游癖则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不再是病理性的,而是一种个人志向。但在短暂的历史上,法国曾是病理性游客的温床。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男人。
让-阿尔贝·达达。图源:MAXXI
让-阿尔贝·达达(Jean-Albert Dadas)出生于1860年,他是某家煤气公司里最年轻的员工。他17岁时母亲过世,他的父亲是个大手大脚的梅毒患者,还有疑病症。8岁时,达达从树上摔下来,得了脑震荡,还时不时呕吐、偏头痛——哈金写道,当代心理学家猜测这次头部受伤可能引发了他对旅游的特殊痴爱。
12岁时,达达成为煤气公司的学徒,但某天他突然消失了,再次现身时却是在附近的小镇上。哈金写道,当达达的兄弟找到他时,这个连青少年都算不上的孩子正在给一位巡回雨伞推销员打下手,而当兄弟质问他时,达达仿佛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用两轮马车给一个陌生人运雨伞。
在19世纪的法国,如果谁游荡过度,可能会被送进疯人院。图源:Science Museum
雨伞事件只是他一生中无数难以解释的事件的开端。在达达青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无知无觉地旅游着。他在巴黎的长凳上醒来,在警方拘留室里醒来,在开往他从未涉足的城市的火车上醒来。他常常会漫游到无比遥远的地方,以至于不得不打零工赚够回家的路费。达达乘船去了阿尔及利亚,在驶回法国的轮船厨房上擦洗锅子抵钱,最终于艾克斯市(译者注:Aix,位于普罗旺斯地区)被捕,被捕时他正在当无证农工。不这样神游时,达达就回家在煤气公司兼职。“他是如何保住这份工作的,这对我来说是个谜,因为他总是会游荡不见。”莫德·凯西(Maud Casey)如是说,她以达达的人生为蓝本写了本小说,叫《远行的男人》(The Man Who Walked Away)。多年间,达达时不时会被抓进监狱或疯人院一阵,他渐渐出了名,成了一个“魔怔了的偶发游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用两轮马车给一个陌生人运雨伞。”
达达最惊人的一次漫游起始于1881年,他加入了驻扎在蒙斯(译者注:Mons,比利时埃诺省首府)附近的法军,又擅离部队,一路向东。他徒步穿越了布拉格、柏林、波兹南和莫斯科。经过普鲁士时,他被狗严重咬伤,进了医院,人们认出他是那个积习难改的游者。可他行动的时机太糟糕,沙皇刚被刺杀,达达又是有名的虚无主义者,就这样被扔进了监狱。三个月后,他和其他囚犯被佩剑护卫押送去君士坦丁堡,当地的法国领事给他钱,够他买了一张四等座车票。仿佛时钟发条那样有规律一般,达达回到了煤气厂。
精神病学家菲利普·奥古斯特·蒂西耶(1852-1935)。图源:wikipedia
终于,1886年,达达发现自己置身于法国波尔多的圣安德烈医院,照料他的是年轻的神经精神病学家菲利普·奥古斯特·蒂西耶(Phillipe Auguste Tissié)。蒂西耶对这位古怪的病人着了迷,他诊断对方患有漂泊狂,即难以遏制的漫游或旅行的冲动。这位精神病学家很快发现达达只能在催眠状态下回想起自己的疯狂旅行,并借此机会把他的经历编撰成了一本巨著,不过哈金写道,最好不要把这些内容太当真。但达达只是零号病人——他只是个开始。
在蒂西耶对达达下了诊断后,凯西说:“突然出现了一大堆同样的病例。”这些人(都是男性)并非法国政府眼中会对社会产生威胁的流浪汉。他们大多神志清醒、干净整洁、不爱出风头——不是中产阶级,而是贫穷的工人。“这些人都有工作,但莫名其妙地就漫游离开了。”她补充道。
今天的漫游者常常谈及自我发现。但病理学游客让-阿尔贝·达达或许是想迷失自我。图源:Ali Inay/Unsplash
话说回来,在当时,横穿欧洲是件特别简单的事。哈金写道,后来,不论最后到了哪座城市,哪怕身处神游状态下,达达都学会了去找法国领事、问某位官员借钱买回家的火车票,然后用这笔钱到一座全新的城市去旅行。这是一种聪明又漫无目的的骗局。不像当今的漫游者,达达的漂泊狂并非一段自我发现的旅程。恰恰相反,哈金写道,达达的多次旅途是一系列“系统性无意义的”尝试,目的只是为了消除自我。但也许,并非所有被诊断患有漂泊狂的男人都是这个情况。
要哈金来看,说句实在话,19世纪90年代的法国是完美的“原始汤”,足以孕育出让旅游、流浪,或仅仅是不符合期待的行为被诊断为精神失调的社会现象。“在当时的法国,流浪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社会期待人们待在家里做个顾家的男人。”凯西说。在《现代主义思想:欧洲的医学、心理学和文化艺术》(The Mind of Modernism: Medicine, Psychology, and the Cultural Arts in Europe)中,马克·米卡勒(Mark Micale)写道,全欧洲的军医都对和平年代施与逃兵的严苛刑罚感到畏惧,他们抓住了漂泊狂这根救命稻草,让那些人得以无罪释放,否则那些人可能遭到关押乃至处决。看上去,漂泊狂是不妥协者的一种方便诊断。
根据1902年《英国医学期刊》(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的一篇文章所述,医生们将漂泊狂描述为冲动控制失调,和偷窃癖、纵火狂、嗜酒狂类似。在美国,有名的种族歧视者、医生塞缪尔·A. 卡特赖特(Samuel A. Cartwright)发明了一种与之相关的精神失调疾病,名为漫游狂(drapetomania),即奴隶逃跑的冲动。他声称,唯一的疗法就是严加鞭笞。
(www.jstor.org/stable/pdf/20272544.pdf?refreqid=excelsior%3A0842ab1c121789c72680fc84fe8df533)
据路易斯安纳州立大学一位从事英国、妇女和性别研究的教授本杰明·卡亨(Benjamin Kahan,他著有《少数派性变态之书》[The Book of Minor Perverts])所说,漂泊狂是“难以胜数的性变态类群”中的一种,它高度独特,但又和其他性变态彼此相关。“漂泊狂实质上将稳定性确立为正常性向或者说异性恋的关键条件之一。”卡亨说。
(press.uchicago.edu/ucp/books/book/chicago/B/bo34250572.html)
尽管达达一直在漫游,但他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婚姻。图源:UCLA Newsroom
漂泊狂几乎刚出现就销声匿迹了。彼得·G. 图希(Peter G. Toohey)在《忧郁、爱、时间:古代文学中自我的边界》(Melancholy, Love, and Time: Boundaries of the Self in Ancient Literature)中写道,1909年,在南特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主要的精神病学家们对神游状态这一概念彻底进行了重新定义。现在,它不再是一种独立的失调性疾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精神疾病(如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不仅如此,即将到来的一战使氛围日益紧张,欧洲国家纷纷封锁边境,关停了昔日达达依赖的便利火车线路。短短23年,这一诊断渐渐不再出现,漂泊狂基本消失了。
如今,在无家可归的语境下,或是在说到与痴呆有关的定向障碍时,偶尔还会提及漂泊狂一词。而这个词的含义也发生了分裂——作为旅游癖,它被彻底去病理化,成了一种令人向往、有吸引力的东西,卡亨如是说。“如今,你会把它写在Ok丘比特(译者注:OkCupid,约会网站)的个人账号介绍里,作为一种色情的引诱语言,就像‘哦我可爱旅游了’一样。”
(www.ccsenet.org/journal/index.php/res/article/view/46976)
达达的妻子——尽管他这幅样子,但他成功地结了婚,还没离婚——最终死于肺结核。他们的女儿玛格丽特-加布丽埃勒(Marguerite-Gabrielle)被当地一家园丁收养。达达在漫游间隙来看望她,直到悲剧发生——据他和蒂西耶的对话所述,她被人诱拐了。凯西说,没过多久,达达被发现死在一口井里。
在凯西研究达达的过程中,她游至波尔多,重走这位著名漂泊狂的道路,从他的视角观察法国。当她走到圣安德烈医院(达达在那里接受了蒂西耶的疗程)对面的教堂时,她感到一阵战栗涌过。“我不信仰宗教,但我确实感到自己对这个死于井中的可怜家伙理应心怀感激,”凯西说,“他对世间奇观的好奇心和能不断迷失在这世上的能力,不论好坏,都让我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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