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情绪其实所知甚少
利维坦按:
一般而言,公众对于如何定义“情绪”的确没什么兴趣,毕竟,在日常生活中,当对方说“我很生气”的时候,我们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不过,稍微回想一下你就会发觉,我们还有大量复杂的情绪存在于日常之中:由于嫉妒产生的愤怒、悲喜交集、从容的绝望、喜极而泣、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幸灾乐祸、可气又可笑,等等。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情绪并不必然和我们外显的表情相关。尤其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时常发生的时候,那么文中艾克曼所归类的所谓6种基本情绪就显得过于简单粗暴了。
不仅如此,这种归纳法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即,默认了所有人类具备某种相同的生理基础,故而我们的情绪反应大致都是趋同的——这在很多人看来也是高度存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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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50年代,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还在读研,当时的大多数心理学家都会忽略情绪。大部分心理学研究都集中于行为主义——经典条件反射之类的理论。西尔文·汤姆金斯(Silvan Tomkins)是艾克曼认识的另一个研究情绪的人,他在面部表情方面略有研究,艾克曼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方向。
“这对我而言是显而易见的,”艾克曼说,“那些山上有金矿,我得找到方法开采它。”
20世纪60年代,艾克曼为进行他的首次跨文化研究,游历了美国、智利、阿根廷和巴西。在每个地方,他都向当地人展示不同面部表情的照片,并要求他们将照片与6种不同的情绪(快乐、悲伤、愤怒、惊讶、恐惧和厌恶)匹配起来。艾克曼说:“人们对于面部表情和情绪的匹配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因为大家往往将充满笑意的脸与“快乐”联系起来,将紧皱眉头、紧闭双眼的面孔与“愤怒”相匹配,等等。
但这种反应可能受到了文化的影响。他认为探究这种情绪表达是否普遍的方法,应该是在偏远且完全没接触过西方媒体的社会中重复这一实验。因此他计划去巴布亚新几内亚,他对这里有信心,是因为他看过一部讲述这个岛国在文化上与世隔绝的电影。他表示:“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从未见过还有我不熟悉的表情。”
他一到那里,就给当地人看了与之前研究中相同的照片。艾克曼同时给出三张照片,并让他们从中挑选出合适的照片与各种叙述进行匹配(例如“这个人的孩子刚刚去世了”)。根据选择的照片不同,成年受试者选择研究者所预想的情绪的概率在28%-100%之间。(那28%有些特殊,因为受试者被要求在恐惧、惊讶和悲伤之间做出选择。第二低的概率是48%。)
后来,艾克曼这项研究中所涉及的6种情绪被称为“基本情绪”,因为这是人类都能识别并感受到的。现在有一些研究人员称基本情绪的种类还不到6种,而另一些人表示情绪的种类有更多(艾克曼本人现已将种类增加至21种),但是对于情绪的本质大家并未有任何分歧:从生物学上讲,情绪与生俱来,人人共有,并可通过面部表情表现出来。艾克曼现在是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心理学荣誉教授,并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保罗·艾克曼集团”,由于对基本情绪的研究,他被评为2009年《时代》杂志最具影响力的100人之一。
尽管这是一个重要的理论,仍有科学家对此持不同意见,对于情绪本质的争论近年来又重新活跃起来。尽管这种争论很容易被分为两派——支持普遍性和反对普遍性,或者说,艾克曼的拥趸和批判他的人,但我发现本文中受采访的每个人对情绪的看法都略有不同。
在不同的文化中,人们都倾向于将笑脸与“快乐”,紧皱眉头、紧闭嘴唇的面孔与“愤怒”相匹配。
神经科学教授、纽约大学情绪脑研究所和内森·克莱恩精神病研究所的所长约瑟夫·勒杜(Joseph LeDoux)表示:“有人说,有多少个情绪理论家,就有多少种情绪理论。”
这一争论和理论化过程中的核心问题在于,要确定人们赖以争论和提出理论的对象是极其困难的。
因为情绪本身并无明确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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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emotion)一词直到17世纪初才出现在英语中。通过英国语言学家约翰·弗洛里奥(John Florio)翻译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的文章,该词才从法国传到了英国;据报道,弗洛里奥为自己使用了这个词和其他法语中的“粗鲁词汇”而道歉。“粗鲁”,也许是因为当托马斯·迪克森(Thomas Dixon)在解释“情绪”一词的渊源时,当时该词代表着躁动、身体的移动或是骚动——例如,还可能有一种“公共情绪”。
几个世纪以来,“情绪”现在所指的那种精神状态常被称为激情(passions)或情感(affections)。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斯多葛学派(斯多葛派认为世界理性决定事物的发展变化,是唯心主义学派,译者注)是典型的反激情派;他们倡导人们应该用理智对抗所有的情感以避免痛苦。基督教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和希波的奥古斯汀(Augustine)认为这有些矫枉过正了,因此他们将善良、高尚的情绪单独划分为一类,并称之为“感情”——例如亲情和对他人的同情心——并将它们与“邪恶”的激情(如欲望和愤怒)区分开来。
迪克森写道,大约在18世纪中叶,这些激情和感情统称为情绪。19世纪初,苏格兰哲学家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率先提出将情绪作为一个理论范畴,开启了科学研究的大门。尽管布朗渴望研究它,但他无法定义它。
布朗在一次演说中说:“很难用任何文字来阐述情绪的确切含义。”于是这一关于情绪的问题继续搁置。
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心理学和脑科学副教授艾伦·弗里德隆德(Alan Fridlund)在给我的邮件中写道:“在情绪领域,唯一确定的就是,人们无法在定义情绪上达成一致。”许多关于这一主题的现代文章都会在开篇提及《什么是情绪?》(What Is An Emotion?)——极具影响力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1884年发表的一篇文章,然后哀叹科学仍未回答这一问题。如果研究人员在一项研究中提出了可行的定义,除作者外,其他人不太可能会赞同并使用它。作者可能会根据行为、生理反应、感觉、思想或它们的任意组合对情绪进行分类。
“语义与其指向有关,”波士顿学院心理学教授詹姆斯·拉塞尔(James Russell)指出,“但我们说‘情绪’时,我们说的是与它相关的东西。”
在日常生活中,对情绪正式定义的缺乏(或任何来源于它的确切术语——如快乐、愤怒、悲伤等)可能并不那么重要。如果有人告诉你他生气了,你肯定知道他的情绪是怎样的。人们对情绪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但当你让人们用语言解释情绪是什么时(我喜欢这样举例:“向一个刚有意识的机器人解释一下某种情绪是什么”),他们很快就会被难住。
我询问了我的几个同事(关于情绪的定义),得到的回答是“个体对经历产生的特定反应”、“对事情的敏感性”、“你的大脑对经历产生的反应”,以及富有诗意的描述,“对难以捕捉的人类情感的描述,而情感则是强大的内心感受,可为每种经历着色。”
这些定义都很棒。他们给人的感觉都是正确的。但从根本上来说,如同最后一个人所说,感情是无形且难以捉摸的。情绪绝对是存在的,并非无中生有。这种程度的理解对生活而言已经够了,但对科学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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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实际上是一种实验哲学,”东北大学著名心理学教授丽莎·费尔曼·巴雷特(Lisa Feldman Barrett)说,她同时也是《情绪从何而来》(How Emotiono Are Made)一书的作者。例如,生物学是一门完全依赖于对自然世界的探索的学科,而心理学研究人员“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感受用科学的思维进行分类”。
近年来,巴雷特在情绪领域提出了新的见解,她对如何思考这一现象具有独特的视角。她在2006年发表的文章《各种情绪具有相同的本质吗?》(Are Emotions Natural Kinds)中,强烈反对艾克曼认为“情绪是生理基础”的观点并对其发起了挑战。(“Natural Kinds”一词指的是本质上相同的一类东西)“‘本质相同’这一观点已经失去了它的科学价值,”巴雷特写道,“这种观点现已成为人们理解什么是情绪以及情绪如何起作用的主要障碍。”
根据艾克曼的说法,关于情绪具有普遍性的证明“在统计学上是极为有力”。在一项相似照片匹配实验的荟萃分析中,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将情绪的面部表达进行分类的正确率平均达到58%——有些情绪的正确率更高,有的更低。而这比偶然的几率要大得多。但问题是,仅做这些实验足以说明问题吗?
在巴雷特看来,“快乐”和“愤怒”这类词描述了大脑和身体中一系列复杂的过程,并且这些过程不一定有所关联。
巴雷特并不赞同艾克曼的说法。她并不认为表情能够分类就能显示出情绪有生理基础,她也并不认为当人们每次产生某种情绪时都会做出相应的表情。她将演员微妙的情感表达作为例证。“你上一次看到一个演员因为皱眉而获得奥斯卡奖是什么时候?”她问道。
她在2006年发表的论文中承认,“荟萃分析和叙述性评论清楚地表明,来自不同文化的感知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特意摆好的静态的面部表情选择合适的表情标签……但这只是高于随机概率的准确率,不能解释所有。”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解释。(平均)58%的识别准确率是足够好还是不够好。如果一个东西的确是具有共性且与生俱来的,为什么这个比例只比“随机概率”高了一点点呢?
有人可能会说,这存在人为误差。仅仅因为脸上的表情能够显露情绪并不能说明看到这个表情的人能正确地理解,且不同的人对于相同的表情可能有不同的解读。巴雷特认为,提前告知人们“这个男人的孩子去世了”可能会让他们将撅嘴的表情认为是伤心,而在没有该语境的情况下,他们可能会对这一表情有不同的理解。
拉塞尔也是情绪同质论的著名批判者,他也有类似的看法。“强迫受试者做单选题意味着这些选项是互斥的,但这与事实相悖。受试者会将同一种面部表情与多种情绪联系起来。”
在巴雷特看来,情绪完全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这并不是说它们是无意义的——只是像“快乐”、“羞耻”和“愤怒”这样的词描述了在大脑和身体中发生的一系列复杂的活动,而这些活动并不一定具有相关性。我们只是将其中的一些放在一起并为之命名。她将情绪这一概念比作金钱。
“唯一将这些东西进行归类的便是人类的共识,”她说,“货币存在的原因在于,人类就某些东西可以用来进行商品交换达成了一致。正因为我们达成了一致,货币才变得有价值。人类能做而其他动物不能做的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我们可以将(本不存在的)东西并变为‘真实的‘物品。我们能够创造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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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标记照片的方法有一种常见批判观点是,照片中人们的表情是刻意摆出的。20世纪80年代的一项研究发现,当人们看到偷拍的且能表现真实情绪的照片时,情绪识别的正确率便从识别摆拍照片的80%断崖式下降至26%。
的确,在日常生活中,你可能并不会在每一个感到害怕的人脸上看到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的画中那张惊声尖叫的脸(爱德华·蒙克是一名挪威画家,于1893年创作了著名的绘画作品《呐喊》,译者注)。极度夸张的面部表情可能只会出现在极端的情况下——当所爱之人去世,或某人面临着致命危险。艾克曼认为,就微妙的情绪而言,对应的表情也是微妙的。
如果人们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感受,他们会主动克制自己夸张的面部表情。艾克曼所说的“微表情”指的是微小且变化迅速的面部动作,即使有人想要掩饰也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为了给自己的微表情理论提供依据,艾克曼做了一项在激发情绪的同时测量面部肌肉运动的研究。【他说,这促进了艾克曼面部动作编码系统的产生,后者是科学家和艺术工作者(包括皮克斯动画)共同使用的面部肌肉运动指南。】越小的肌肉运动越难被察觉,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何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系列研究中,那些偷拍的表情更难被受试者所识别——而实验室中受试者通常表现出的也正是微表情。
艾克曼曾经的学生、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心理学教授达切尔·凯尔特纳(Dacher Keltner)对这一现象做出了如下解释:“旁观者清,你必须后退一步并提醒自己这些科学家们究竟在研究些什么。我们最常研究的是人们对于电影片段的反应。我爱看电影,但短短两分钟的电影片段并不能有效地激发我的情绪。”
即使有那么一瞬间你皱起了眉头,也并不意味着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微小的表情变化,或将其解读为愤怒。艾克曼表示,大多数人也并不会这样。这就是他为什么创造并在其网站上销售微表情识别工具,他声称该工具能够帮助客户识别这些微表情并更好地读懂他人的情绪。这将会是一种强大的能力。
“这些‘工具’已被多种机构使用——包括所有简称为三个字母的国家级情报机构【指的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等机构,译者注】和国家级执法机构。”艾克曼表示。“我的研究并不局限于给静态的照片做标记。”他抱怨说,对他工作的批判完全忽视了这一部分。“那些批判我的人假装这些‘测量研究’没有发表,但这部分研究已经发表,而且这是项巨大的工作。”
这一研究实际上是犯罪类电视剧《千谎百计》(Lie to Me)的基础。在这部电视剧中,一名研究人员通过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帮助执法部门探查欺瞒行为。“我审阅了每一句台词,”艾克曼说,“然后给他们反馈,他们选择性地接纳了一部分建议。”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最引起争议的部分是艾克曼的基本观点——情绪在不同文化的所有人身上的表达是一致的。早在巴雷特和拉塞尔对他的模型提出批判的几十年前,他就受到了著名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抨击,后者认为情绪是文化的产物。“米德对我的态度相当粗暴,”艾克曼表示。在1975年的一期《传播学杂志》(The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中,米德对艾克曼的《达尔文与面部表情》(Darwin and Facial Expression)一书发表了贬损性的评论,称其为“人类科学中骇人听闻的例子”。
“我从未搞清楚过她是否在用我的名字一语双关,”艾克曼说,他指的是“骇人听闻”(Appalling)和“保罗”(Paul)的发音。(英语单词Appalling中包含了Paul的发音,译者注)
但情绪并非悬于真空之中,对一些研究人员而言,环境决定一切。(不过,艾克曼的确承认,人类表达共同情绪的基本方式会受到个人经历的影响。)比利时鲁汶大学社会和文化心理学中心主任巴特亚·戈麦斯·德·梅斯基塔(Batja Gomes de Mesquita)说:“当不同文化中的人们都有愤怒这一词汇时,这并不意味着愤怒代表着相同的事情或者它以相同的方式演变,也不意味着愤怒的情境是相同的,以及愤怒在关系中的作用也是相似的。”
当梅斯基塔谈到艾克曼的照片时,她说:“我并不清楚这些表情所表达的是否是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所表现出的内容与情绪相关。我认为很多问题并不在于数据,而在于从这些数据所得到的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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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面部表情,那么什么才是测量情绪的最佳方法呢?
巴雷特和梅斯基塔在2007年共同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呼吁人们“关注情绪生活的异质性”。作者提出:“语言习惯、环境、文化或个人经历方面的差异都会在能否体会到情绪,体会到何种情绪以及如何体会到情绪等方面产生差异。”
研究人员可以通过许多方法,例如大脑成像和监测生理反应,来捕捉这种差异性,但贝雷特说,要了解一个人的真实感受,除了要求人们描述自己的感受或回答问卷外,很难有其他的手段。
东北大学巴雷特实验室的博士后玛利亚·根德龙(Maria Gendron)表示:“自我描述就是金标准,因为它不做任何假设。”
当然,这种方法也值得商榷。“关于情绪体验的记忆是十分不可靠的,”艾克曼表示,“如果研究中使用的是‘自我描述’这种方法,我不会读这篇文章。”
正如许多科学家向我指出的那样,人们使用的语言并不严谨——尤其是表达情绪的语言“如果有人说‘我想见你想得焦虑’,实际上他们在说‘我很想见你’,”艾克曼表示,“如果他们对想见你这件事感到焦虑,那就意味着他们因为期待见到你而感到精神上极度不安。外行人在使用这些形容词时是非常不考究的。”
在生物学方面,一些研究人员正试图确证大脑中产生情绪的结构和系统。华盛顿州立大学的神经科学家贾克·潘克塞普(Jaak Panksepp)发现了7种神经环路,这些通路与7种基本情绪对应。潘克塞普与艾克曼都认为情绪具有普遍性,但潘克赛普更进了一步——他研究的是动物,并阐述了基于所有哺乳动物、不局限于人类的情绪生物学基础。
纽约大学神经科学家勒杜(的观点)介于两者之间。他认为对刺激的反应是大脑所固有的,这与艾克曼和潘克赛普的观点相一致。但他和巴雷特一样,都认为有意识的大脑及其分析、处理信息的过程是体会到情绪的前提。依照这样的逻辑,既然我们不知道动物正感受着什么,那么我们就无从得知动物是否产生了情绪。
他强调人类意识在研究情绪等方面所起的作用。(意识是什么,以及它是如何工作的,是另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他说:“在物理学领域,人们是否相信太阳会升起并不重要,这对行星和恒星的运动并没有影响。而在心理学领域,人们对于思维是如何运作的看法却会影响这一研究。换句话说,我们的大众心理学并不能脱离科学。”
以杏仁核为例,这是两个长方形的小块,分别位于大脑的两侧,被普遍认为是产生恐惧的部位。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最新一期的《无形之物》(Invisibilia,一款致力于探索塑造人类行为的无形力量的播客,译者注)介绍了一位患有罕见疾病的女性患者,她的杏仁核发生了钙化。这位名字缩写为S. M.的患者说自己从未经历过恐惧,这似乎从解剖学角度解释了杏仁核和恐惧之间的关系。但在2013年,研究人员通过让S.M.和其他杏仁核受损的患者吸入二氧化碳,而这引起了他们的恐惧。这种身体上的窒息感让这些所谓“无所畏惧”的患者和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
“每个人都有一个关于此的标题——‘无所畏惧的女人感到恐惧’,”勒杜说,“你对此感到惊讶的唯一原因是,你本以为恐惧源于杏仁核。”
在2013年,研究人员通过让杏仁核受损的患者吸入二氧化碳引起了他们的恐惧。
勒杜将恐惧定义为有意识的大脑对“生存回路”认定的威胁做出的反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人对恐惧的感受并不来源于杏仁核本身,而是来源于负责认知的大脑结构。
他在2015年1月发表的论文中写道:“只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生物才会感到害怕。”当我和他交流时,他补充道:“如果我们告诉大家杏仁核直接导致了恐惧,我们就是在传递错误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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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方面,就连艾克曼也不再认为仅是面部表情就能等同于情绪。“30年前当我在强调面部表情时,我可能会对你说‘表情就是情绪’,但情绪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现象,而是涉及一系列井井有条的体内活动。一些理论(心理学)家强调了其中的一点。”
艾克曼现在认为生理学、评价、主观经验以及既往事件(你对某事有情绪)是情绪的显著特征,当然还包括面部表情和一些其他因素。
即便如此,“‘情绪’的核心在于对情绪的体验,并且这并不能被测量。”弗里德隆德这样写道。也许是记录,但肯定不是测量。“这让研究‘情绪’的科学家转而尝试测量有关它的一切。”
拉塞尔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他认为研究情绪最好的方法是测量它们的组成部分——面部表情和神经系统的激活,以及行为和内心的感受。但他表示把所有这些因素汇集起来并将其称之为“情绪”有些过头了。
他说:“我们将其中的一些因素提取出来并单独命名。当你的身体机能处于亢进状态,你面临着危险,大口喘着粗气时,你说‘天呐,这是恐惧的感觉’。我认为,作为科学家,我们无法很好地定义这些因素的集群。它们太过模糊了。”他说,最好是只去提问:“肌肉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以特定的方式收缩?”而不是说这种收缩是一种情绪的信号。
虽然对什么是情绪并未达成共识,但科学家就情绪涉及什么达成了一些共识。和艾克曼一起对基本情绪理论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卡罗尔·伊扎德(Carroll Izard)在2010年调查了34名情绪研究人员对情绪的定义。他写道,虽然“没有任何一种简洁的总结性语言可以囊括这些科学家给出的‘情绪’定义的所有内容”,但伊扎德根据最一致的观点给出了如下描述:
伊扎德接着说:“上述对于情绪的组成和功能的、高度多元化的重要描述并非是定义。”科学家们关于情绪有什么作用的看法相较于情绪是什么更一致。(从我的研究来看,人们对于情绪不是什么似乎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诸如“饿了”或“困了”常常被认为不是情绪,但一些研究人员可能会将“爱”视为一种情绪,但另一些人可能会说这并非短暂的感觉,不能被称为情绪。)
奇怪的是,在情绪研究这一不确定的领域中却存在着如此多的争执。我很少看见科学家们在谈论他人研究时如此不留情面。艾克曼指责一些批判他的人动机不纯。“如果你质疑某个知名人士,那你就能获得媒体的关注。”巴雷特还写了新闻稿,而这让她博了眼球。”当我问他写新闻稿有什么问题时,他说:“我不这样做,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你的研究得到认可。”
潘克塞普表示,虽然他认为自己关于大脑“初级阶段”的工作是勒杜以及巴雷特等强调认知的研究人员的工作基础,但他经常被卷入纷争中。“对于那些渴望得到帮助的其他【科学家们】,我将自己的工作视为对其提供巨大的帮助,”他还补充道,“人们一直在竞争,过去是这样,将来也还会这样。”
伯克利的心理学家凯尔特纳表示,“我认为我们总是在争论情绪的广义框架是什么,与情绪相关的某些东西产生了这些分歧。也许原因是我们认为自己正在慢慢接近人性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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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研究人员所探究的事物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时,科学看起来便如同宗教一般。当人们通过不同的路径去追寻同一个事物时,有的人很笃定他们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有的人则是不可知论者——能确定的唯一事情便是它是不可确定的。还有一些人耽于忽视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将精力放在分析可供分析的事物上。数据的确是真实的数据,但是每一个“读者”都能解读出自己心中的“哈姆雷特”。
拉塞尔将对情绪的命名比作心理学的占星术。“很多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都能识别出星座,为它们命名,并为其编造相关的故事。笃信占星术的人们依然认为它可以对人产生影响。然而在天文学中,这些星星彼此并没有特定的联系。
弗里德隆德认为情绪领域类似于一种罗夏墨迹实验(由瑞士精神病学家罗夏创立,通过墨渍形成的图案让受试者说出自己的联想,从而对受试者的人格进行分析,译者注):“在这里心理学只是个借口,而意识形态才是潜台词。” 他认为,艾克曼的普遍性理论试图把心理学从米德的“文化多样性”重新带回“自我感觉良好的赞歌之意”,强调“我们在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
科学并不总是一系列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一个囊括了关于世界运转的、来之不易的事实集合。有时候,科学研究绵亘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每一项研究都像是永远也装不满的水桶中的一滴水。我们很难知道情绪研究人员距离这一问题的答案有多近,或者甚至是否存在答案。弗里德隆德写道,“从哲学上讲,‘经验’在本质上不是可测量的东西,这是存在争议的。这可能会让它永远成为科学的禁区”。
想一想,在这个满是答案的年代, 或许有一个永恒的问题是件好事。这无关上帝或者生命的意义,而仅仅只是关乎人类以及我们是如何运作的。或许情绪只是生理、行为以及情境的集合,仅此而已。但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从我们创造的“星座”中显现的深层的意义,一些变革性的、最终不可知的东西。
文/Julie Beck
译/药师
校对/Yord
原文/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15/02/hard-feelings-sciences-struggle-to-define-emotions/385711/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药师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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