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话：故事的故事
利维坦按：还是那句话，有剧透，没看过此片的考虑好再往下翻。祝各位周末用餐愉快。
文/图钉斯基
去年，有一部片子《故事的故事》（导演就是那个2008年拍摄了《格莫拉》的意大利牛人马提欧·加洛尼）很有意思：
《故事的故事》官方正式海报
没错，看海报就知道有很多老面孔：演过《钟楼怪人》和《弗里达》的萨尔玛·海耶克、文森特·卡索不用说了，托比·琼斯更是一位伟大的演员（《邪典录音室》）。
《邪典录音室》中的大脑袋托比·琼斯
好吧，其实这些演员除了知名度，我总觉得导演是看上了他们的外貌——不论是海耶克的一字眉、托比类侏儒的身材，还是卡索的三角形脑袋——都很符合（起码符合了导演想象中的）这部影片里的人物形象。
《故事的故事》改编自意大利诗人吉姆巴蒂斯达·巴西尔17世纪出版的儿童故事集《五日谈》（Pentamerone）。想到了薄伽丘的《十日谈》？没错，有种说法是，该书受《十日谈》启发，才把书名改成了《五日谈》（最早叫《最好的故事，小孩子的消遣读物》，呵呵，名字现在看好反讽）。
脑袋很大的吉姆巴蒂斯达·巴西尔（约1575年－1632年）
严格意义上，《五》不算是巴西尔自己创作的，而是他从当时的民间搜集来进而编辑改编成书的。他死后，由他的姐姐阿德里安娜·巴西尔以“Gian Alessio Abbatutis”的笔名，分两卷在1634年和1636年于那不勒斯出版。因为是用那不勒斯方言写的，很多其他地方的人看不懂，难以流传开，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此书都默默无闻。直到大约两百年后，和现在“越是地方的就越是世界的”意思差不多，格林兄弟在第三版《格林童话》中盛赞《五日谈》是第一部民族童话集，该书才逐渐为人所知晓。
1848年的英文版《五日谈》
《五日谈》围绕一个奇幻的框架故事展开，五天之中总共五十个故事（这些故事以第一个故事作为框架故事，之后一群人在五天时间里每天各讲一个故事，以此叙述完这五十个故事）。影片《故事的故事》选取的，只是其中三个故事。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如今如雷贯耳的童话故事，其最古老的版本都出自这本书。比如《灰姑娘》在欧洲最早的版本即为此书中的《可怜的灰姑娘》（Cenerentola）这一故事；《睡美人》也源自此书中的《太阳、月亮和塔利娅》（Sun，Moon and Talia），甚至还包括了《白雪公主》（《年轻的仆人》）。
1909年弗朗兹·冯·拜劳斯（1866–1924）绘制的《五日谈》插图
不过据说《灰姑娘》自原始版本诞生以来（有的说诞生自古埃及，娘亲）已经经过了700多次改（阉）编（割），这才形成了如今我们市面上常见的温情默默、柔情似水的故事版本。虽然今天的主题不是《灰姑娘》，但《五日谈》（或者说《故事的故事》）也一样涉及到一个回避不开的问题：性、暴力。当代人看这部电影，肯定会有些困惑。
当年的儿童难道就读如此血腥的书籍吗？
《故事的故事》中，被国王杀死的海怪，其心脏被皇后吃掉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搞清楚，所谓的童话文学是什么。也就是说，你不能按照当代你对童话文学的理解来理解当时。中国有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放在巴西尔那个时代也同样适用。除了少数的王公贵族，社会的底层劳工在医疗落后、缺少教育、居住条件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孩子出生之后的死亡率非常高无疑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同时，死于难产的女性也很多。例如在15世纪的佛罗伦萨，女性还是少女时就结婚了，并且往往有5到10个孩子，这取决于她分娩时能不能保住性命。那时分娩充满了危险，所以女性一旦发现怀孕就要写下遗嘱。延长哺乳期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避孕方法，这可以自然地使孩子隔期降生（没有避孕措施，只能延长哺乳期来拖延一个接一个的生育噩梦）。然而，上层阶级的传统做法是把哺乳的活儿交给奶妈，这意味着这位母亲很快又得怀孕（相比之下更惨，完全沦为生育机器）。
数清楚有多少娃了吗？
在这样的社会里成长，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女孩子十四五已当妈，你还能指望着成年人天天把你当儿童看？说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专门给儿童看的文学作品。
所以，《故事的故事》中，不论是皇后吞吃海怪心脏、两个老妇人里通过“拉皮大法”想和国王上床，还是“跳蚤”里最终杀死野巨人，其实都在“黑童话”这个框架设定内，没有出圈儿。既然把你当成年人看了，大人们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所有的肮脏血腥龌龊，你还是越早知道的好。
其实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少年老成”也是褒义，汉赵岐《三辅决录·韦康》里说：“韦元将年十五，身长八尺五寸，为郡主簿。杨彪称曰：'韦主簿年虽少，有老成之风，昂昂千里之驹。'”别年级虽小，但成熟稳重，经历的事儿多经验足——这是对少年很高的评价。而现在常说的“童心未泯”，“童心”一词在汉代可不是个褒义词——“无成人之智，有儿童之心”。通俗讲就是，嘴边没毛，办事不牢啊。
而说到汉语“童话”，实际上也是在五四之后才有的新名词（从日语音译而来）。
画皮和拉皮：特别说说两个老妇人的故事
影片中的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位荒淫无度的国王，流连于酒池肉林，偶然间听到了老妇人的歌声，念念不忘，召见老妇人侍寝，结果目睹老妇人的老态龙钟，将老妇人扔下城堡。大难不死的老妇人被巫婆救起，一觉醒来成为年轻貌美的少女，被国王册封为王后。老妇人的姐姐天天当心她的安危，得知王后就是妹妹后，想与妹妹同住，却被妹妹拒绝说她太老，国王不会相信她们是姐妹，赶走了姐姐。为了变年轻，姐姐听了王后的谎言剥了自己的皮肤，最后女王的老态也毕露。
这个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的志怪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著名的画皮，也同样讲述的是一个通过修改外貌（人皮）来勾引世人的故事。
画皮，童年噩梦啊
不同点在于，两个老妇人的故事里，那个和国王上床的姐姐有非常明显的动机——被国王宠幸，那可意味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哦。所以，在那个没有减肥药没有瘦脸针的年代，这个姐姐为了成为国王身边的红人，也是豁出去了：
当然，国王也没那么傻，虽然床上是办完了，但他还是好奇啊，于是拿了蜡烛打算看看这个“少女”，结果差点儿自抠双目……故事的说教意味很浓，在这里就不必展开详细说了，倒是最后她的妹妹自愿被人割掉人皮以换取年轻皮肤的狂热幻觉，成就了本片的一大亮点：
被割掉人皮的妹妹自然没有得到年轻的皮肤，但换来了其姐姐片末的原形毕露
一个细节：姐姐接受了巫婆魔法后（中）的造型，完全是在向维纳斯的诞生致敬啊
巨型跳蚤和野巨人：两个奇幻的形象
片中的跳蚤可以被看做是一个故事的引子，虽然很古怪：国王在听女儿唱歌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只身上的跳蚤，于是决定将这个吸血的家伙当成宠物，没想到跳蚤成精，越养越大（这件事教育我们，一个没有女人、没有性生活的国王多么悲伤……）：
从小就先拴个齿轮跳蚤车玩玩
国王的新宠，关键是伙食好：来，慢慢吸……
宝贝儿，你死了让我可怎么活啊
等到跳蚤终归因心脏病去世，悲伤不已的国王痛定思痛，决定用全国海选的方式招募女婿：他命人把大跳蚤死后的皮扒下来，让民间高手过来分辨这是什么东西的皮，谁答对了，谁就娶走他的女儿。悲催的是，最终获胜的选手是一位野巨人：
这野巨人的造型很容易让人想到达芬奇的素描手稿，这是导演向达老师致敬？
国王为了他的信誉，最终将女儿撒手。野巨人孔武有力，嗅觉异常灵敏，把公主带到悬崖的洞穴里暴力强奸了她。最终，你可以理解为野巨人死于信任——孔武有力的他，并不知道如何获取公主的芳心，虽然强占了肉体但也于事无补。他哪里能明白，作为文明人的公主，稍稍用了一招缓兵之计，就轻松取得了野巨人的信任，最后在他脖子上抹上一刀的就是那个他一厢情愿以为的爱侣：
再见了，我还是喜欢张得帅的……
其实吧，回到《五日谈》，那五十个故事并不都是那么血腥暴力，最起码，作为主体的框架故事还挺“正常”的。框架故事大致讲述的是：
有一位名叫佐扎的公主终日郁郁寡欢、面无笑容。他的父亲无论怎样逗她开心都无济于事。最后，父亲订制了一个喷油的喷泉放在宫殿门外，希望人们滑倒在地的场景能引她发笑。一位老妇人想试着把油收集起来，但一个路过的侍童打破了她的罐子，老妇人气得破口大骂，却逗得佐扎大笑起来。气急败坏的老妇人诅咒佐扎只能嫁给坎波·罗唐多的王子，而这是一位被诅咒的沉睡着的王子，只有通过在三天内用泪水填满王子墓前的罐子才能将他唤醒。在仙女的帮助下，佐扎找到了王子和罐子，正当快要填满罐子的时候却昏睡了过去。一个摩尔奴隶偷走罐子，并将它最终填满，骗走了王子。
怀了身孕的奴隶王后要求国王给她讲故事，不然就杀死孩子。国王雇佣了十位女性来为皇后讲故事，其中就有化了装的佐扎。每人讲五个故事。通过这些故事，奴隶王后的骗局最终得以拆穿，怀着孕的她自己也被活埋。
嗯……佐扎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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