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市场的搬迁如何成为日本选举政治中的热门话题

《财经》新媒体主笔  十年砍柴/文

2017年7月2日深夜，日本东京都议会选举揭晓。当时我和几位应日本国际基金邀请观摩选举的中国媒体人士刚刚从东京港区的开票现场回到宾馆。

选举结果是日本执政的自民党在首善之区惨败：由现任知事小池百合子率领的“都民第一会”（都民フア一トの会）一举获得55个议席，加上公明党等友军的议席，小池势力所获席位已超过半数。而自民党所获议席则从57席大幅降至23席，远远低于2009年的历史最低水平（38席），只比日本共产党的19席多4席。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表示，自民党要进行深刻的反省。

在7月2日全都选民投票的前一天，我们一行在东京都先后赴现场观看了“都民第一会”、自民党、民进党、共产党的街头竞选。

▲小池百合子为本党党员助选现场

因为此前民调已经显示了自民党的颓势，自民党大佬纷纷出马为自己的候选人造势。安倍晋三出现在秋叶原的竞选现场，他在一片抗议声中发表演讲，为自民党候选人中村彩拉票；我们看完秋叶原的竞选后，来到荒川区一个神社前面，又观看了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为本党候选人站台。

▲安倍为自民党党员站台

▲一个神社前的竞选现场

▲日共竞选现场的义工

但流水落花春去也，自民党大佬的努力，依然没能挽回惨败之局。

在此次对日本东京都议会选举中，我们发现一个市场的搬迁，成为了各党候选人阐明本党立场、取悦选民、攻击对手的重要话题。

这不是一个普通市场，它是是位于东京都中央区筑地的公营批发市场，亦是日本最大的水产品市场。面积约为23万平方米，其规模之大与知名度之广，不只是东京，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批发市场。在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伴随着日本经济腾飞，更是具有世界性的知名度，许多到东京的外国游客，纷纷来到筑地市场购买海鲜或在旁边的小店一饱口福。筑地市场有“东京厨房”之美誉。

明治维新后，筑地成为日本海军兵学校校址。1888年，军校搬迁到广岛的江田岛，原校址仍为海军的属地。1923年（大正12年）9月发生关东大地震，原日本桥鱼河岸遭到摧毁。同年12月，借来筑地作为临时的东京市设鱼市场的地点。1935年（昭和10年）正式开设东京中央批发市场。

这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市场不仅是东京都最大的水产市场，对嗜鱼虾为命的日本人东京人来说，还寄托着深厚的情感，可以说它已然成了东京一种文化地标。

▲筑地市场外

随着东京都的发展，筑地市场呈现出建筑老朽、空间不足等诸多弊端。而且它处在东京都寸土寸金的核心区，毗邻银座商业区，经过数十年争论后，2004年东京都政府与筑地市场的业者成立新市场建设协议会，计划搬迁至丰洲，原定于2016年11月迁址。当时的都知事是石原慎太郎。腾出来的土地，用于修建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大动脉”——连通运动员村和东京市中心以及部分赛场的“2号环线”将通过筑地市场所在地。

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拥挤嘈杂、设备陈旧、卫生条件欠佳的市场从市中心搬迁到郊区，原土地用来做市政建设或房地产用地，这在许多国家是通行的一种模式。在筑地市场做买卖的商贩，当然多数反对，他们担心去丰洲后，成本加剧，而且进货不方便。但大势所趋，似乎没有办法阻挡搬迁。

▲守摊的小伙是中国福建人

丰洲市场位于东京都江东区，是填海造地建起来的新区。因为远离中心区域，商业不发达，有些冷清。东京都政府原本希望通过把筑地市场搬来带动这片地区的发展。可就在紧锣密鼓准备搬迁时，平地起波澜，有媒体爆出丰洲市场那块地原来是东京燃气公司的工厂，土地被污染了，并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2008年，这片土地曾检测出大幅超过安全标准的有害物质。燃气公司承 55 22557 55 12565 0 0 7583 0 0:00:02 0:00:01 0:00:01 7582，这一区域的有害物质含量非常高，苯、氰等物质都比安全标准高出至少上百倍，另外还检测出有毒物质砷、汞和镉。

　▲这位大叔在筑岛市场已经做了三十多年　

“毒地”怎么能用来盖水产市场？尤其对十分挑剔食品安全卫生的日本人来说，更是不可接受。于是舆论哗然。

由大学教授等专家组成的东京都专家会议提出了应对方案，要求把这片土地深到2米的土壤全部替换，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填入高2.5米的土堆。政府接收了这个方案，随后，丰洲市场在接下来三任自民党推选的东京都知事的执政下建造了起来。

然而到2016年，未获得自民党支持的小池百合子当选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原是自民党党员，担任过防卫大臣。在2016年东京都知事选举中，不服从自民党“组织安排”，单枪匹马出来竞选，赢了自民党推出的候选人总务大臣增田宽。后来她干脆另立门户，组建了“都民第一会”。

丰洲市场的污染问题在小池当选后再次暴露。日本共产党议员2016年9月实地勘查，市场建筑的地下不是干净的回填土，而是积水的地下室，而且在积水验出浓度超标的苯及砷等有害物质。同月公明党还验出原应为零检出的氰化物。民众对新市场食安的信心也已崩盘，反对市场搬迁的势力借新市场的丑闻又重新积聚力量，想改变被搬迁的命运。

2016年8月31日，刚刚履新东京都知事小池的百合子宣布推迟筑地市场的搬迁计划。小池列举了3个原因：存在安全隐患、巨额搬迁费用不透明、信息公开不充分。搬迁计划推迟，影响到环状2号线的修建工程，该线路计划于2020年东京夏季奥运会及残奥会赛期前开通，承担新桥、晴海奥运村至有明赛场区间的运输任务。而在建的丰洲市场耗费了巨资，2009年2月拟定的4316亿日元的总工程费上涨了36%、膨胀至5884亿日元。为了迎接丰洲新市场开业，商家投入了总额超过200亿日元（1元人民币约合16日元）的经费，用于购置大型冷藏设备，进行管道配线等工程。如果决定不搬，这些钱都将打水漂。

小池现在采取的政策是试图两面讨好：她表示不能让筑地市场的历史转眼消逝，为了留住筑地品牌，以5年为目标，将筑地市场现址打造为以“美食”为主题的据点；在丰洲市场方面，将实施新增的土壤污染对策，确保安全性。这种拆成两半的作法让部分商家很不满，中盘商表示搬家和运送成本都要钱，而供应链末端的商家因进货成本高，进而把花费转嫁给消费者，筑地鱼货和寿司等恐都要跟着涨价。

6月30日上午，我们一行赴筑地市场实地访问。早市已经散了，市场的地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大多数摊贩已不在市场。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正在看摊的年轻人，刚想请翻译将我们的问题译成日语，没想到对方一口南方口音的汉语接茬，说“我是中国人”。一问，他是福建福清人，来日本十年了，已在当地娶了个日本媳妇。他在帮老板看摊。谈到筑地市场的搬迁问题，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不想搬迁，他的老板不想，做伙计的他也不想。原因很简单，成本上升，上班也不方便了。

在市场深处，我们找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日本摊主，这位大叔正在一丝不苟地处理一条金枪鱼。问他搬迁的问题，他的态度也是反对。他说同意搬迁的是都是那些“大盘”——即处于上端的大大批发商，而“中盘”和“小盘”——即分发商和零售商几乎都反对搬迁。他说丰洲市场布局不合理，摊位和摊位之间用墙壁隔开，“动线”——运送货物的路线很麻烦，没有敞开的筑地市场方便。他说他在筑地市场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现在利润很薄，如果搬迁到丰洲，肯定亏本。真到那一天，他就不干了。和他一样想法的摊主还不少。

谈到小池百合子，看来他对这位美女都知事首鼠两端的态度颇为不满。他说他去年很支持小池，现在对她很失望！

▲晚霞映照在丰洲市场外的广场上

而自民党人，对小池这位“叛党”都知事也不满，多有批评。我们在访问自民党一位国会众议员时，他明确说筑地市场搬迁是政府早就定下来的事，到了小池都知事这里，竟然变得犹豫不决。

尽管小池百合子领导的政治派别在东京都议会选举中大胜，但筑地市场搬迁的问题仍然将成为其执政的一个大难题，对其失望的民众和对其“另立门户”的自民党高层，都将拿筑地市场搬迁向其施压。她的“双市场”方案最终让更多的人满意，还是会弄巧成拙，有待于进一步观察。

监制  |  李勇    责编  |  贾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