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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大明余晖:1573—1644(14)

2017-08-19 十年砍柴 财经

是什么造成崇祯的不幸?即“溃烂而莫可救”,笔者以为是十六、十七世纪之交,支撑中华帝国的士人政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政治困局,当时的皇帝和文官集团都没法破解,即使是唐宗宋祖在世,也难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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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危机而骑虎难下


张居正越来越老了,加上国务缠身和内宠过多,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他辅佐的万历帝,一天天长大进入青年时期。


此时,张居正的权力和威望正处于鼎盛时期,尽管他对下僚越来越专横,但作为一个识穷天下、读通经史而又在宦海浮沉三十余年的首相,站在人生的顶峰,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危机感。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功高震主,这类典故历史上不知有凡几,他不得不考虑自己和家族的未来。


万历六年他回家葬父时,皇帝担心他在家盘桓过久,一天之内下了三道诏书让他尽快回京,——如此急迫真如当年宋高宗十二道金牌令岳飞回京一样,只是张居正回来是辅政,岳飞回来是等死。如此旷代恩荣,张的门生、湖广巡按朱琏要在江陵建一个“三诏亭”以示纪念,张居正去信阻止,他很明白地对这位官员说,建三诏亭,情意甚厚,但是他日情势一变非同今天,高台倾覆,曲池填平,我的宅第也许都不存在了,这个亭子不过是五里铺上一个普通的接官亭,到那时谁能说见过所谓的一日三诏之事呢?


万历八年,皇帝已经虚岁十八了。张居正想到激流勇退,他上疏请求退休,恳切地说:“每自思维,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然后解释自己以前因为时机未到,不敢突然乞休,现在中外安宁,皇帝已经大婚,也行了耕藉和谒陵大礼,圣志已定,圣德已新,朝廷忠贤济济,意思是皇帝完全可以自己亲自处理政事了。但张居正毕竟是张居正,内心自信而骄傲,尽管他明白功成身退的大道理,但言语中不由得流露出自己的个性,这种细节把握是最难的,他在这道奏折里说:“臣于是乃敢拜手稽首而归政焉。”


注意,张居正说的是“归政”而不是普通的“乞休”,他在万历初年厉行新政时,一个很重要的措施就是“核名实”,中国人讲究名实相符,讲究正名,因此特别喜欢在字眼上做文章。所谓归政就是把执政的权力还给皇帝,这就意味着他认为在此之前,他并不是普通地辅佐皇帝,而是代替皇上发号施令。万历年间的沈德符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说曾经有人当面奉承张居正的相业,张居正大咧咧地说,我非相,乃摄也。“相”是宰相辅佐帝王,“摄”就是行摄政之实。


沈德符就此评论,千古至今,明确据摄政之位的只有周公姬旦和王莽,难道今天能有第三个?沈氏认为张居正自言“归政”,俨然把万历帝当成周成王。而张居正因骑虎难下,终于不免霍光和宇文护的下场。(《万历野获编》)霍光在西汉时辅佐年幼的汉昭帝,昭帝死后他又辅佐汉宣帝,执政二十余载。霍光死后,霍家被汉宣帝找个理由惩治,几乎灭门。宇文护先任西魏大将军,后拥立宇文觉建立北周,柄朝政数年,结果被皇帝所杀,全家下场很惨。


万历帝五岁就开始读书,在文学和书法上修养极高,成年的他不会不明白这个典故,心里能舒服么?我们知道姬旦以天子的叔父摄政,尚且不免“周公恐惧留言日”,而另一个摄政,“王莽谦逊未篡时”,到底是篡了女婿的帝位。明朝以后的清朝,也有过两位摄政王,一位是顺治的叔父多尔衮,多尔衮死后其家族的下场和张居正一样,还有一位是宣统皇帝的生父载沣。


尽管实质上张居正是“摄政”,但中国的许多事情,做得而说不得,他自己却说出来了!


张居正当权的时间太长了,皇帝还没有做好其“归政”的心理准备。也就是说,在政治上年轻的皇帝还没能“断乳”。第一次张居正请求退休时,皇帝明确拒绝。张居正接着再上第二道奏折,没有要求彻底淡出政坛,只希望暂时休息一下,内阁大权委以他人,“但乞数年之间,暂停鞭策,少休足力。”而且表示如果国家有大事需要效劳,自己还没死的话,皇帝尽可驱使。


十八岁的万历帝血气方刚,未必不想亲政,一展身手,如果张居正继续坚持退休,照万历的个人意思,很有可能同意。最后否决张居正退休要求的是万历帝的生母慈圣皇太后,这位在山西民间长大的女人,比起长在深宫之内的儿子对世态国情了解得多,她被选为宫女,没想到有机缘承恩,生了包括万历帝在内的两个儿子,那个年代妇女要有地位主要靠肚皮争气,而在三千佳丽充下陈的皇宫,一个宫女给皇帝生了个儿子,真是上天的眷顾。


她看得出要治理好这个庞大的帝国,年轻的儿子比起炉火纯青的张居正来说差远了,张居正还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而在明代的制度和文化约束下,不可能出现曹操那样的宰相,一个科甲出身的首辅取而代之的可能性极小,再威权震主也威胁不了自己儿子的皇位。至于张居正要退以自保的想法,对一心只希望儿子江山稳固的太后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从这点来说,太后爱自己的儿子是最大的自私,自私到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安危。她明确地告诉万历帝,“与张先生说,各大典礼,虽是修举,内外一切政务,尔尚未能裁决,边事尤为紧要。张先生亲受先帝付托,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先生今后,再不必兴此念。”(《张文忠公全集》)让皇帝而立之年才亲政,未免有点太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但知子莫如母,张居正死后万历帝执政进退失据,把朝廷搞得一团糟证明太后的判断是正确。但这样的明确指示,长大的皇帝听后能高兴么?他对母亲没办法,就有可能迁怒于过于能干的首辅,怨恨的因子就这样一点点积累下来了。


太后这样说了,张居正没办法再坚持退休,拖着病躯继续打理国务。除了太后外,还有一批人不希望张居正这么早退休,这些人是他提拔、重用的官员们。在那个强人政治时代,张居正的进退决非个人的事情,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居正退了,这些人就失去了政坛上的依靠。


早在张居正父亲死后,皇帝下诏夺情,张居正假装坚持回家丁忧。在自己备受门生吴中行、赵用贤参劾时,另一位门生就是那位要建“三诏亭”的朱琏和一帮人挽留他,而且说:“老师不听主上挽留,徇私负国,门生便入疏参老师矣。”(《万历野获编》)——这是更加高明的拍马屁,以国事的名义、诤谏的面目出现。回去守制尚且如此,这回要退休,更会有一帮利益相关者上疏挽留张举证。


因此《万历野获编》评论道:“庚辰年,江陵已病,其求归甚恳,主上亦为心动矣。时大婚已三年,慈圣亦久归政回宫,圣龄将弱冠,正太阿在握之时。使其得请。可谓君臣终始,两无负矣。而大小九卿则吏部尚书王国光等,太常卿明武卿等各公疏留之,言路则吏科都给事中秦耀等,山西道御史帅祥等亦合衙门保留,何也?逾年后病不起,身后旋受大僇,亦岂非诸公再误之,使上有骖乘之萌乎!”——“骖乘”即和皇上同乘一辆车,汉制,天子大驾出巡,大将军骖乘。比喻权位震主,霍光因骖乘罹祸。


这些拍马屁的官员,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太后的心思一样,最后害了张居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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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  |  李勇    责编  |  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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