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大明余晖（46）：两个女人的梦想

是什么造成崇祯的不幸？即“溃烂而莫可救”，笔者以为是十六、十七世纪之交，支撑中华帝国的士人政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政治困局，当时的皇帝和文官集团都没法破解，即使是唐宗宋祖再世，也难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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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的梦想

泰昌帝误服“红丸”而崩，廷臣们纷纷要求追查相关责任人，包括允许李可灼进药的首辅方从哲。这桩天下第一官司还在闹得乱哄哄的时候，“移宫案”又起，说起来这两件案子都是万历帝的政治遗产。

万历帝宠爱郑贵妃，疏远王皇后，但皇后贤淑本份，没什么让皇帝废黜的理由，郑贵妃能晋位皇后的唯一途径是皇后早死，再立她为后。——这也是万历帝迟迟不立长子为东宫太子的重要原因，因为郑贵妃一旦成为皇后，她生的皇三子就是嫡子，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皇三子成为东宫便无法律障碍。

可是，王皇后虽然身体不好，老公也不关心她，病恹恹地僻居冷宫，就是不死。这让万历帝和郑贵妃没一点办法，可以说泰昌帝在“争国本”中胜出，除了要感谢祖制、祖母和众臣外，还得感谢这位皇后，她顽强的生命力阻挡了郑贵妃晋位皇后的路子。

万历四十八年四月，王皇后才死去，万历帝此时也病得不行了，还来不及将郑贵妃扶正，两个多月后也崩驾了。生前再有权力的人死后也得别人摆布，万历帝死后，后人似乎专门给他过不去，让王皇后和生育太子的王恭妃的棺材——两位他不喜欢的女人，一左一右在定陵中陪伴他，而郑贵妃孤单单埋在别处。

万历帝在临死前，也许从保护郑贵妃的角度出发，留下遗言：封郑贵妃为皇后。这是个超级荒唐的决定，自己生前不抓紧时间在王皇后死后赶快遂了郑贵妃的心愿，而让儿子替自己册封，实则是为刚登基的泰昌帝找了个皇太后，如此当年饱受郑贵妃的暗算的泰昌帝总不好意思向太后进行报复。可大行皇帝的遗诏，具有至上的权威，泰昌帝不敢违背，催促礼部筹办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典礼。礼部侍郎孙如游毫不客气地对皇帝指出此举不可行。他在奏疏中说道，晋封先皇的元配为皇太后符合礼仪典章，而以嫔妃的身份晋封为皇太后的，是因为其生育了皇位继承人。——（清朝咸丰驾崩后，嗣位的同治帝晋封父亲的元配即嫡母为慈安皇后，自己的生母为慈禧太后即是此意。）言下之义这郑贵妃两条都沾不上，晋封为太后那就乱套了！分管此项工作的礼部侍郎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附和者甚众，郑贵妃做皇太后的梦被搅黄了。但她还不死心，工于心计的她向泰昌帝最宠幸的李选侍投资，因为泰昌的元配和长子的生母已死，太后当不成的郑贵妃撮弄李选侍争当皇后。

就在两个女人各怀心思时，坐了一个月龙椅的泰昌帝呜呼哀哉了，嗣位的自然是刚被明确太子身份的长子朱由校。这个朱由校就是后来庙号熹宗的天启帝，著名的木匠皇帝。后世一般说他是个愚不可及的人，他对于政事懵懂糊涂不假，但说他智商低则未必，做出那样精美器具的木匠怎么能是傻瓜呢？搁现在没准是博士生导师、工程院院士。只是他仅对木匠活开窍，当皇帝是一种职业错误。高阳先生分析说，他爷爷在位时不喜欢他的老爸泰昌帝，他老爸太子的地位都几乎不保，第三代更没有人关心了，而且他的母亲也是个地位不高的才人，所以没人及时教他读书识字，任凭他在宫内玩耍，当时紫禁城大兴土木，汇集了一大帮能工巧匠，熹宗一颗求知欲甚浓的童心移向工地上的木匠师傅了。从此，只有做木匠活才能给他带来快乐，可是，偏要他做皇帝，这也是皇权政治荒谬之处。

泰昌帝咽气时，跟前送终自然有太子，还有“移宫案”的女主角：李选侍。

嗣君成了需要营救的“人质”

所谓“选侍”，顾名思义是选来侍候皇帝的，说白了是领导身边最亲近的女秘书而已。地位不高可能量不小，因为她和皇帝是零距离，别人包括皇帝的儿子要见皇帝一面都不容易。

现在靠山没有了，李选侍想到的是控制皇长子朱由校。因为当时皇帝是在寝宫兼办公楼乾清宫驾崩的，别的大臣都是听到噩耗后往宫里赶，九重深宫之处，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还将发生些什么，谁也心里没底。

泰昌帝是九月初一死的，在此之前，病榻上的泰昌帝三次召集廷臣，很明显这是托付后事，被召的廷臣就是所谓的“顾命大臣”，既很荣耀，也有莫大的责任。这些顾命廷臣中有国公一人，大学士三人，尚书三人，侍郎一人，左都御史一人，这是代表各个方面的高级官僚，另外还有杨涟（字大洪，湖广应山人）等两位给事中和一位御史。给事中和御史是七品小官，竟然身受顾命，可见明朝监察官员地位之重要，在明朝的政治生活中，级别和重要性并非成正比。在最后一次召见时，李选侍让一个小太监给皇帝耳语，有气无力的皇帝没搭理。于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朱由校拉到里屋说了半天，朱由校这个憨少年出来后，对快死的老爸说：“皇爷爷要封皇后，我等为上请，急或误也。”很明显，李选侍希望在皇帝咽气前得到皇后的封号，如此控制新皇帝和朝政名正言顺。重病的泰昌帝虽然宠爱李选侍，却不糊涂，没有让她如愿，否则真为以后的朝政留下一颗炸弹。

当众臣赶到皇帝崩驾的乾清宫时，太监竟然拿着木棍阻挡众臣进去瞻仰皇帝遗容，这不能不让人警惕，控制皇帝的遗体也是奇货可居，估计主意出自李选侍。杨涟大喝一声：“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你等不让进去，想干什么！”正气凛然，吓退了太监，一帮廷臣进到寝宫跪在遗体面前呼天抢地大哭。

这时候，众臣发现此时帝国最重要人物——皇长子不在遗体旁边，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即便普通人家办丧事，亲朋好友来悼唁时，长子一定要守候在灵柩旁边口头还礼。现在，对众大臣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见到皇长子——皇位继承人，让皇长子尽快登基，完成权力平稳过渡，这个节骨眼上，一点差错也不能出。大学士刘一燝追问皇长子的下落，大太监王安——“移宫案”中和廷臣密切配合，挫败李选侍挟持天子阴谋的关键人物，他告诉各位，李选侍把皇长子藏起来了。刘一燝怒不可遏大呼：“谁敢藏匿新天子！”——关键时刻连宰相的气度也没法顾及了，于是让王安进到里屋，给李选侍陈述利害，说顾命大臣们要见皇长子，迫于众人的压力，李选侍再厉害也不能再扣留皇长子，于是王安带着皇长子往外走。

可皇长子朱由校前脚刚走，李选侍明白过来，这件“奇货”一旦脱离自己控制，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急忙追过去拉皇长子的衣袖，王安见此，当机立断抱住皇长子走到前殿众臣面前。刘一燝立刻率领众臣跪下口呼“万岁”，李选侍眼看手中的“宝贝”要丢了，在里屋哭喊道：“哥儿，哥儿！”事不宜迟，众臣哪管李娘娘的悲情表演，将朱由校扶上小轿，抬到文华殿，磕头行礼，拥戴这位憨乎乎的皇长子即位。

可怜的朱由校，当时已经十六岁了，还像一件器物被人争来抢去，毫无主见，对宫廷政治中的波诡云谲没有起码的认知，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大明哪能有好的未来？

前情回顾：大明余晖（45）：魏忠贤的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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