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美创始人张文中案改判无罪，释放高层重视产权保护信号（附张文中出狱后首次公开信）

专家称，张文中案再审与以往不同，过去最高法院再审的主要是杀人、强奸、抢劫等刑事犯罪，这次再审纠正的是经济犯罪，并且属于民营企业产权保护方面的案件，这说明最高法院加强人权保障、纠正冤假错案发展到新的阶段。同时，也释放出高层对企业家保护、产权保护重视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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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记者 鲁伟 王丽娜/文 李恩树/编辑

蒙冤十余年的物美创始人张文中终获无罪。2018年5月 31日，最高法院对原审被告人张文中诈骗、单位行贿、挪用资金再审一案进行公开宣判，撤销原审判决，改判张文中无罪，同时改判原审同案被告人张伟春、原审同案被告单位物美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物美集团）无罪，原判已执行的罚金及追缴的财产，依法予以返还。

时隔十余年再审改判

2006年，时任物美集团董事长的张文中被中央纪委调查，后被移交司法。2007年12月25日，因涉嫌犯诈骗罪、单位行贿罪、挪用资金罪，张文中被河北省衡水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一同被公诉的还有涉嫌犯诈骗罪的物美集团原行政总监张伟春，及涉嫌犯单位行贿罪的物美集团。

2008年10月9日，河北省衡水市中级法院审理张文中、张伟春、物美集团案，并作出一审判决——张文中犯诈骗罪、单位行贿罪判处、挪用资金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并处罚金50万元；张伟春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20万元；物美集团犯单位行贿罪被判处罚金530万元；张文中、张伟春违法所得予以追缴，上缴国库。宣判后，张文中、张伟春、物美集团均提出上诉。

河北省高级法院于2009年3月30日对该案作出终审判决，撤销一审判决对张文中诈骗罪量刑以及决定执行刑罚部分，认定张文中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50万元；其他维持原判。

2016年10月，张文中向最高法院提出申诉。最高法院于2017年12月27日作出再审决定，提审本案，并依法组成五人合议庭，于2018年2月12日公开开庭审理该案。再审中，张文中、张伟春及其辩护人、物美集团均认为各自行为不构成犯罪，要求依法改判无罪。

5月31日，最高法院经再审认为，物美集团作为民营企业、具有申报国债技改项目的资格，其以诚通公司下属企业的名义申报，并未使主管部门产生错误认识；物美集团申报的物流、信息化项目并非虚构；物美集团违规使用3190万元贴息资金，不属于诈骗行为。

最高检察院出庭检察员认为，原判适用法律错误，导致定罪量刑错误，建议依法改判张文中、张伟春、物美集团无罪。

张文中案是最高法院公布的第一批三起重大涉产权再审案件的其中之一，另外两起再审案是顾雏军虚报注册资本，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资金案；李美兰与陈家荣、许荣华确认股权转让协议无效纠纷案。张文中案是最高法院三起重大涉产权再审案中第一个改判无罪的案件。

保护产权样本意义 

中国人民大学诉讼制度与司法改革研究中心主任陈卫东表示，张文中案是社会关注度高的重大敏感案件，该案纠正的难度也相对比较大，此次该案再审并最终平冤，可见最高法院对产权保护和企业家权益的重视。

在陈卫东看来，张文中案再审与以往不同，过去最高法院再审的主要是杀人、强奸、抢劫等刑事犯罪，这次再审纠正的是经济犯罪，并且属于民营企业产权保护方面的案件，这说明最高法院加强人权保障、纠正冤假错案发展到新的阶段。同时，也释放出高层对企业家保护、产权保护重视的信号。

陈卫东说，此前对张文中案的申诉，最高法院并未发回重审，而是在去年12月27日作出再审决定，提审本案，并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最高法院以此向全国各级法院树立依法保护产权和企业家合法权益的“样本”案件，“希望全国各级法院都能真正贯彻落实中央有关产权保护的精神，改变产权纠纷冤错案件再审难的问题”。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李曙光对《财经》记者称，相比较杀人、强奸等暴力刑事犯罪案件如聂树斌案、呼格吉勒图案的平冤，涉及民营企业的经济犯罪案件往往更为复杂，“改判无罪后，如果后续的赔偿及追责问题落实好，能真正给企业家塑造起一个健康的、公平的营商环境。”李曙光说。

据悉，张文中案后续的国家赔偿、已执行罚金及追缴财产的返还等工作将依法启动。

最高法院审判监督庭负责人表示，有关部门将及时执行判决，把已经执行的罚金和追缴的财产发还物美集团和张文中等人。

对于国家赔偿问题，法庭宣判后，审判长已向张文中等作出释明，可以依照《赔偿法》的规定向河北省高级法院申请国家赔偿。如申诉人提出申请，相关赔偿程序将依法及时启动。

最高法院审判监督庭负责人称，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民营企业在创造社会财富、促进社会就业、增强综合国力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一些地方一段时期也确实存在对民营企业不公平、不合理对待的现象，对民营企业的正常经营发展设置了不少门槛，导致民营企业在与国有企业的经济交往中往往处于弱势地位。一些民营企业家为寻求企业发展，不得不采取挂靠国有企事业单位等方式，也就是俗称地“戴红帽子”，在经营过程中有一些不规范行为。对此，应当用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客观地、实事求是地看待。

该负责人表示，张文中案件的改判，依法保护了企业家的合法权利，维护了公平正义。同时，要深刻吸取教训。下一步，最高法院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工作打算：一是进一步加大涉企业家产权错案的甄别纠正工作力度；二是深入剖析涉产权错案产生原因，健全体制机制，从源头上预防错案的发生；三是加强对下指导，统一裁判尺度。

附：张文中出狱后首次公开信全文

《丹心鉴岁月、情义满人间》

各位朋友晚上好！

最近我被“新闻联播”了。去年12月28号上午，我在最高人民法院接到了我为之奋斗十几年的最高法院再审通知书。

为此，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公正司法，增强群众财产财富安全感》的评论员文章。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我的冤案。蒙冤12年左右，我一直远离公众视线，这两个月，我的名字在网络上、新闻里频繁出现，三次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两次新闻联播，五次被新华社发消息，还真的不太适应。

再次站在亚布力的讲台，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感动。我感谢。我感恩。

最高人民法院史无前例的在本院公开审理一个涉产权的民营企业家冤案，让我感动！

全国工商联、在座的亚布力的各位理事、还有很多的朋友、同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我精神上、行动上的鼎力相助，让我衷心感谢！

习总书记、党中央全面依法治国，保护产权，纠正冤错案件，让我无限感恩！

当然这是一个开始，是接下来一系列冤错案得以平反纠正的开始。

当最高人民法院决定再审我的冤案，民营企业反响强烈。我会念一串名字，请大家原谅！柳传志、马云、王石、陈东升、王玉锁、田源、郭广昌、杨元庆、刘永好、丁立国等300多位著名企业家以各种方式向我表示祝贺，畅谈感想。

再审引起的热议，已经不再仅仅是我张文中的事，故事的主角，是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最高院再审张文中案的意义，也不仅仅是案件本身，不仅仅是还我清白，而是党和国家对企业家群体的关注，对企业家精神的弘扬，对企业家创业环境的营造，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推进依法治国的又一个新起点。

今天我想结合自己的特殊经历谈五点感悟：

人生是一场奋斗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

企业家存在的价值就是奋斗。一百年前，近代大实业家张謇说过，“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朽。”回顾前半生，我是在奋斗中度过的。

我是一名企业家，伴随着改革开放成长的企业家，当然，是一个有极其特殊经历的企业家。

八十年代我和其他青年知识分子一样追梦，进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为改革开放献计献策，有幸和田源、东升成了同事。

92年，在邓小平南巡讲话的鼓舞下，从美国归国创办计算机公司。

94年，为了展现自己开发的pos机、信息系统的使用价值，创办了北京最早的超市。

2003年，物美超市成为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民营零售企业。

2006年是物美发展的最好时期。物美当时是全国最大的民营流通企业之一，引领中国零售产业的快速发展和技术创新。我本人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工商联常委、北京市工商联副主席，受到党和国家的重点培养。

冤案从天而降，物美受到重创。尽管由于技术、人才、管理和经营的基础扎实，我弟弟张斌带领物美团队苦苦支撑，企业才没有垮掉，但失去了重大发展机遇。

我出狱后，不少朋友好心的建议我移居国外，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但我是企业家，我是中国人，我要为物美发展，为物美十万员工的幸福生活，为中国梦的实现而奋斗。我立即投身到用技术推动中国零售业革命的事业之中。

环境变了，行业变了，技术革命正风起云涌，必须用新的改革创新办法之一。我们以技术变革为导向、商业本质为基础进行了一系列创新。

2014年我们收购了百安居国，通过建立全渠道O2O新商业模式扭亏为盈，形成了以互联网大数据技术为基础的线上线下一体化的店铺体系。2015年创立了分布式电商“多点”，现在“多点”已经成为全国排名第一的生鲜电商，合作伙伴遍及国内国外，“多点+物美”今天已经成为全渠道零售的新模式，正在快速复制。

物美以大数据和智能化为引领，以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实体门店数字化为核心，进行以自助购、自由购、扫码购为代表的银线革命，逐步提高连锁商业的技术水平，努力通过变革创新，重新成为互联网时代科技零售的领军企业。

心中有春天，人生就充满阳光

大家都很关心，我是怎样看待这一场冤案的。东升几次问过我，你遭受这么大的冤屈，为什么不恨天恨地，怨天尤人？

我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历史，我无怨无恨。

谁也不愿意坐牢。但我不会因为自己坚守道德和诚信，因为自己不苟且，不违背做人的底线而后悔。我相信，如果没有对司法公正的干预和影响，正常情况下，公、检、法任何一个机构都不会做出对我的原审判决，不会形成这样一个非法律人士都可以看出错误的重大冤案。

因此，对于参与过我这个案子的公、检、法机关、个人，我没有忌恨心理，也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形成这样一个认识，内心也是过了大坎的，但我想通了。

然而，要对得起历史，所以我要求彻底纠正我的冤案，还我彻底的清白。被侵占财产要依法返还。返还的财产，我将全部捐赠出来，用于推进依法治国和扶贫事业。

人生是一次旅行

一千年前，苏东坡说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本来就是一趟充满挑战机遇和艰难困苦的旅程。

没有比失去自由更痛苦的了。我仅仅在看守所关押就长达三年。有很多朋友问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有的回答了，有的没有回答。今天告诉大家，最悲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读书、用心用脑的读书是人走出苦海、脱离困境、活下去的最重要途径。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书是我最愿意收到的礼物。

一次田溯宁送了我三十本书！我至今收藏着。读书更是我坚守信念、抗击孤独、磨练意志、增强智慧、追求卓越的生存方式。关押期间，我一共读了几百本书，许多是英文原著，英文水平比原来又有了很大的提高。

读书学习过程中，还要不断思考。我在监狱和看守所搞科研，取得了四项专利，省部级科技进步特等奖一项，一等奖两项。

助人为乐、成人之美是企业家应当具备的基本品行。在监狱里，我碰到一些年轻人，由于各种原因被关押，有的是由于一时兴起而酿成恶果。我内心非常同情和惋惜，总想尽可能帮助他们。我提出在监狱里推动年轻人自学，参加成人高考，引起了监狱的重视并付诸实施。一些年轻人在监狱里参加并通过了课程考试。

作为企业家，企业是永远的牵挂。即使有高墙铁窗的阻挡，企业家的灵魂必须与企业同在。我必须时刻清醒，自己不能倒下，自己的精神与信念是支撑企业存在的根基。

王石曾引用巴顿将军的话称赞褚时健先生，“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不是看这个人站在顶峰的时候，而是看这个人从顶峰上跌到低谷时候的反弹”。褚老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前辈，企业家心中的企业家，他古稀之年再次创业，创造了奇迹，是我的榜样！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筚路蓝缕，斩棘前行。

人间有真情，公道在人心

亲情友情重于山

两千年前孟子说过，“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

我首先要感谢全国工商联。全国工商联充分了解、高度关注我所蒙受的冤案，多次向相关领导机关反映我的冤案。三任主席、书记持续为我呼吁，而且后两届领导，我从未谋面。北京市工商联时任党组书记吴杰同志专程到监狱探望。

我国12位著名刑法专家专门召开“张文中案法律专家论证会”，旗帜鲜明地直指冤案的根本错误，主张立即彻底纠正。我再次衷心感谢全国工商联，这个民营企业的娘家！

在座的许多企业家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鼎力相助。陈东升、田源、王玉锁、田溯宁、毛振华、余渐富、胡成中、丁立国、周全、熊晓鸽、林栋梁、茅永红、郑耀文、张征宇、张大中、李少华、张懿宸等等亲自到监狱探望。

我永远忘不了，刘明康主席不顾国际旅行的鞍马劳顿，从机场直奔医院看望我，关心我，鼓励我。柳传志柳总获悉我在狱中身患重病，亲自帮我安排医院救治。

十余年来，参加两会的企业家委员代表不间断的为我呼吁。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在全国政协的正式会议上，在近百名政协委员的见证之下，有一位企业家政协委员当场向参会的最高法领导反映张文中的冤案，表示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和身家性命担保这是冤案！

这位企业家就是侠肝义胆的王玉锁。我衷心感谢他。

2010年，东升给我看到了一幅油画。他让我一辈子铭记，一辈子感动。 居然关押之中的张文中被保留了，对于身陷囹圄的文中来说，这是最大的精神安慰和鼓励！亚布力的兄弟们，我永远感谢你们！正是你们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的关心、支持和帮助，让文中走到了今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雪中送炭，没齿难忘。

相信党，相信国家

相信公平正义，相信改革开放

正义尽管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迟到的正义，依然无比珍贵。最高人民法院重审我的案子，是全面依法落实产权保护制度的新起点。通过案例分析建立健全长效预防机制，对于有效地保护企业家的合法权益和财产安全具有重要意义。

“有恒产者有恒心”。希望我个人、家庭、企业的巨大损失能够为依法治国，依法有效保护各种所有制经济组织和公民财产权，增强人民群众财产财富安全感提供前车之鉴。

民营企业的发展源于改革开放。没有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就没有我们企业家的今天。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一代代企业家艰苦奋斗，砥砺前进，铸就中国商业在世界的崛起和辉煌。亚布力更是企业家的精神乐园，汇聚着改革开放孕育出来的企业家群体。18岁得亚布力正年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个人渺小，惟知跃进，惟知雄飞，不负伟大时代。文中再次对亚布力论坛各界朋友长期以来的关心和支持表示诚挚感谢、表示崇高的敬意！文中愿与大家共同携手，在法治阳光普照下，弘扬中国企业家精神，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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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  |  李勇    责编  |  涂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