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一位法官的呼喊: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海员兄弟

2017-02-15 吴胜顺 信德海事

一位法官为中国海员的呼喊!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吴胜顺

 

 

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在海上漂泊过十来年,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


做了二十来年的海事法官,一直倾听着他们的故事,对他们的苦难深有体会。


我经常疑惑着他们被遗弃海外的疑惑,总为他们牵肠挂肚,想在法律上提些有用的建议。


今天是元宵节,是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被遗弃在异国他乡。


还是与小法庭有关的故事,还是小法官所经历的故事,还是作为小法庭小故事罢,只是这次换了文字的方式。


因为我知道,只有如此碎言碎语,只有如此非诗非文,才能表达小法官的所思所想。


 

一、弃

 

又有二十三名船员被遗弃在国外港口了。

 

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县哪个街道哪个乡镇哪个社区或哪个村庄。


不知道他们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


不知道他们找过谁,求过谁,谁给过他们帮助,谁给过他们希望。


只知道他们被遗忘了,被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老板遗忘了,被热闹着过年的忙碌的祖国遗忘了,遗忘在了异国他乡。


只知道他们吃的食物没了,喝的淡水没了,用的燃油没了,他们什么都没了。


只知道船上仅存的包菜腐烂了,甲板上堆积的垃圾长蛆了,他们的希望腐烂了,他们的心情也长蛆了。


只知道他们曾经求助过,一些人来过,一些人支持过,曾经问候过,一度热闹过,然后那些人走远了,然后那些话冷却了。


只知道印度的法院扣了船,警察管过事,有人盯着他们,没人理过他们;他们要看着船,他们不能离了船,船被扣了,他们被遗弃了。


只知道某个船员的父亲,过年前病了,过年后死了,他多么想回去看最后一眼,送最后一程,但他不能回去,他被遗弃了,遗弃在了一个遥远的国度。


我知道他们的痛,知道他们的急,知道他们的愁,知道他们的盼望。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在异国他乡的船员兄弟。

 


二、痛

 

我曾经也是一名海员,走出校门,走向大海,风里来浪里去将近十年。


二十多年前遇到船员被滞留在他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他们被遗弃的事,知道了他们被遗弃的痛,知道了他们被遗弃的愁苦和煎熬。

 

记得那是一九九五年,记得那是在印度东南的马德拉斯港。


记得那时候我在船上做二副,记得那时候船靠在码头卸货。


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有个习惯,海上航行时用高频呼叫“中国船”,船靠码头时上去看看有无“中国船员”,聊聊天气,说说见闻,拉拉家常,当作是对祖国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


记得那时候印度东南部十分炎热十分晴朗,记得那时候我汗流浃背,我正在甲板上值班。


记得那天中午来了几位年轻人,他们说普通话,说闽南话,说要找中国船员。


记得他们穿着破旧的不合身的悌恤衫和花大裤衩,还有左一只右一只样式各异的拖鞋。


记得那次他们是提着一塑料袋牡蛎来的,说是上午刚从附近的礁石上挖的,十分美味,十分新鲜。


他们说他们的船停在不远处,是艘台湾籍的捕鲨船,船员来自海峡两岸。


他们说他们的船是被抓来的,被印度的海上警察或者边防军队或者海岸警卫队抓来的,说是进入了印度的海域,说是触犯了印度的法律。


他们说他们也一起被抓了,在印度的监牢里蹲了一个月,然后放出来,然后就滞留在了马德拉斯港。


他们说印度当局让台湾的船老板交付巨额罚金后才能放船才能放人,可船老板至今没有出面。


他们说他们坐牢了,船被洗劫一空了,连裤衩拖鞋都没留下,所以他们就捡着穿,所以拖鞋左右不一样,还好那里是个全民拖鞋的国度。


他们说他们已经滞留三四个月了,天天靠钓鱼挖贝壳充饥,天天盼着船老板交罚金赎他们回去,天天盼望,天天失望,不知道还要滞留到什么时间。


他们说他们曾找过当地的华人,曾写过信给大使馆,可都石沉大海,通讯不畅,交通不便,那时候传个话递个信息有多难。


他们说他们大多三十左右,年龄大概与我相仿,上有老下有小,对家乡对亲人很是想念。


他们说他们白天钓鱼挖贝壳,晚上想家想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流浪。


他们说遇到我们很高兴,如同回到祖国遇到了亲人,我知道他们心里十分凄凉。


他们说他们要把牡蛎送给我,还邀请我去他们船上看看,我什么也帮不了,就送了些肥皂和方便面。


记得那次船在码头停了四五天,记得我们经常一起钓鱼一起拉家常,我至今都没法忘记小伙子们那几天开心又忧愁的模样。


我不知道后来台湾的船老板有无赎他们回来,印度的警察有无将他们遣返回来,不知道他们如何不再流落异乡。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三、急

         

小法庭建了二十年,海事法官当了二十年,二十年不过须臾之间,小法庭办理了成百上千形形色色船员的案件。


航运不景气了,船员被遗弃了,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来自国内国外。


他们缺了油水,断了食粮,他们欠着工资,没了盘缠,他们总让人动容,总让人焦急,总让人挂肚牵肠。

 

那是五年前的二O一二年,小法庭里的张法官扣了一艘船,扣在了张家港。


那是一艘悬挂方便旗的船,那是一艘一女二嫁有两个名字的船;那船抵押给了国内某个银行,又抵押给了瑞士一家银行。


那艘船上有十四名船员,他们的名字太拗口,我没能记全,只记得船长叫穆罕默德什么什么的,他们来自印度来自巴基斯坦。


那是个多风多雨的季节,长江里正值汛期,船系在浮筒上,人员上下不便,安全更让人提心吊胆。


于是船没人管了,船员没人理了,工资没人付了,油水快要没了,伙食已经断了,穆罕默德们急了。


于是他们到处投诉到处求救到处说“MAYDAY”,还把电话打给小法庭,打给张法官,打进每个办公室,惊慌地讲述谁也听不懂的故事。


于是小法庭急了,张法官急了,我们都急了,急着找人看船,急着找人出钱,急着把他们遣返回乡。


于是穆罕默德们笑了,船有人管了,他们可以走了;机票签证妥了,他们可以回了;律师手续齐了,是张法官们赴上海当面给办的,欠着的工资有着落了。


他们是船员,来自印度,来自巴基斯坦;他们曾经失望,也曾经被遗忘,但他们没有绝望,没有被弃之不管。


他们曾经滞留在中国,他们的船曾经被小法庭扣过,他们曾经遇到过张法官,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没有流落在异国他乡。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四、愁

 

        我曾是一名海员,我的许许多多同学至今还是海员,或者与海员相关。


我敬重的王同学就是其中的一员,据说他们曾经走进过中央电视台,曾经上书总理要求减轻船员负担。


他们有几千名船员,工作在各种各样的船上,航行在全世界各大洲各大洋。


他们的十几名船员曾被滞留在西非,让王同学和他的同事一愁莫展。

 

据说那艘船叫“ALTAI”,那时候正停泊在刚果金附近的非洲西海岸。


据说船公司不要船了,经营人不管船了,船员被遗弃了,船上油水光了,伙食断了。


据说抵押权人是一家精明的德国银行,船是要的,人是不管的,钱是不出的。


据说那种情况下,船员走又走不了,留又没法留,据说还有人病了,那一定是人命关天。


据说他们找过驻外使馆,找过商会,找过海事局,找过船旗国,找过ITF……找了也是白找。


据说王同学最后听了我的建议,垫了大笔费用,加油加水把船开到南非的某个港口,然后交给了那里的法院。


据说王同学这么做,只是为了那十几名船员,为了不让他们在异国他乡受苦受难。


据说南非的法官没有支持王同学,称船员擅自将船从果刚金开到南非是小偷的行为,十几万美元的费用只能王同学自己承担。


王同学问我今后再遇上无良的船东,到底应该怎么办,王同学问我法律能否帮点忙,法官能否讲点道理,我却哑口无言。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五、思

 

我是一个海事法官,我曾为之奋斗二十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被遗弃在异国他乡,我却只能在万里之外悲叹。

 

于是我经常想,在痛苦的煎熬忧愁之外,在廉价的同情问候之外,在无效的抗议声援之外,法律能否提供些有用的保障。


于是我经常想,船东弃船不再管了,抵押银行不愿管了,外国法律懒得管了,船员公司想管了,可费用却要自担。


于是我经常想,法律能否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一双正义的手,伸出一双温情的手,不再让他们流落异乡。


于是我经常想,能否修改海商法,将最后一个救命航程的费用列入船舶优先权,让他们回到祖国的归途变得不再艰难。


于是我经常想,能否在自己的地盘起诉并申请扣船,将法律文书送达船上,从公海上按中国法院的要求,将船开回指定地点,将航程费用作为扣船司法负担给予保障。


于是我经常想,经常提及,经常争辩,可我知道,这些都是废话,这些都是空想,他们依然被遗弃在异国他乡。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都是海员,他们总是飘泊四方。


他们远离故土,最需要各种援手,最需要法律的救济,最需要祖国的关怀和温暖。


我们号称是海运大国海员大国,如果任凭他们流落异乡,又如何把海运业做大做强?


我们自称是受理海事案件扣押拍卖船舶最多的国家,如果任凭他们落难他方,又如何实现“国际海事司法中心”的宏愿?


我们做着中国梦唱着大国复兴,如果任凭他们被弃之不管,那一定是伟大梦想下的一个苦难!


今天是二O一七年的二月十四日,是西方的情人节,是有情人相聚的日子,他们却依然流落异乡。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那些被遗弃的船员兄弟!

 

(作于2.11元宵节 – 2.14情人节)

  

作者简介:


 吴胜顺,1965年出生,1986年毕业于大连海运学院海洋船舶驾驶专业,海上漂泊十年,后从事海事审判工作至今。业余爱好诗歌、散文写作,曾在当海员期间,写了大量诗作。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信德海事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


投稿或联系信德海事:

admin@xindemarine.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