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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摄影家 | 薛华克:以黑白的力量传达世界的丰富性
一般说来,在描绘和反映世界方面,彩色照片肯定要比黑白照片丰富多彩得多,所以,我用这个标题来进行一次摄影艺术的评论,是否有些悖论或武断?但是,NO!当2020年12月6日,我们站在杭州良渚文化艺术中心,面对薛华克先生的大画幅银盐摄影作品展《行将消逝的风景》,我实在找不好更贴切的标题,来概括薛华克先生这次的展览作品。在《行将消逝的风景》里,扑入眼帘的是丰富多彩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最震撼人心的当属西藏高寒牧区的人像摄影。在薛华克四十余年的摄影生涯中,这个主题是他历时最长、投入最大的专业创作,从他的作品如《大表姐和她的儿子》,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对母性的礼赞和人性的拷问;从《刚放羊回家的格桑玉珠》,能够触摸到他强大的心灵气场,以及传递给我们的那种纯洁、安详的生活状态。薛华克的人像作品保存着安于天命的宁静,述说着人性回归的平凡,感知着内心满足的幸福,这是喧闹城市中,越来越难以寻觅的稀缺;是在物质叠加里,越来越被遗忘了的淡泊,这也恰恰是薛华克一直顽强追求的、由内而外的幸福。
除西藏人像摄影题材之外,《行将消逝的风景》里有薛华克坚持创作多年的国宝级经典历史佛像,如西藏扎什伦布寺的强巴佛、山西晋城的宋代残佛像、长治的最美文殊和重庆茗山寺石佛等,都是薛华克2013年开始进行的《经典佛像的摄影再创作》中惊鸿一瞥的一小部分。在薛华克看来,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经历了数百上千年风风雨雨的自然销蚀、林林总总的人间灾祸,能够残存下来的佛像弥足珍贵,这些活着的中华历史、文化、艺术的瑰宝,是今日无所不能的人类文明再也无法用任何代价复制重现的无价之宝。一个文明国家,文明水平最重要的标志,不是遍地林立的水泥森林,而是对自己国家历史文物和艺术品实实在在的保护!
我们与薛华克共同经历的这个时代,改变的步伐已经走得太快,以至于就算同在一座城市,一个故地若是几年不去,只能用手机导航,才能到达那个曾经多么熟悉的“新”故地。因此,《行将消逝的风景》里的那些古村落遗景和风光小品,对我们而言恍如隔世。几十年来,薛华克一直都在关注着古村落的种种生活场景,还有在那里生活的人们那些百年沧桑的破屋和当年用过的旧物,那些农家秋收的粮食瓜果,以及飘荡在这些物什上的岁月挽歌,永远都是他不能割舍的乡愁,都是他这一代人心底柔软的所在,也是他源源不断的创作动力。自20世纪90年代起,薛华克用大画幅相机和8×10英寸的底片拍摄了众多作品,这次展览展出的作品是其中精选的40余幅,且全部都是他在传统的暗室中,用手工化学法和收藏级无酸银盐相纸,放大到边长1米以上的影像。在一次展览中集中展出如此数量的高品质大尺幅作品,在中国摄影史上恐怕极为罕见。因此“大画幅”和“银盐”这两个关键词,其实也代表着摄影艺术史上一道“行将消逝的风景”。薛华克的摄影理念是一定要保证影像品质的精益求精。所以,只要有可能,他在创作的技术手法上,就会尽量采用大画幅相机去拍摄。它比一般相机笨重,操控的难度也大大增加,摄影过程也比较漫长,这在快餐时代是对艺术家耐心和专业的一个考验;但大画幅底片越大,记录的原始影像细节就越多,为后期图像的优秀品质留下了可靠的技术保证。
摄影行业有“三分拍摄,七分暗房”的老话,一幅高品质的底片,如果没有同样高品质的暗房加工水平,是不可能尽善尽美的,特别是黑白照片,处理起来难度就更加大了。手工化学法放大银盐影像报废率是非常高的,这就像烧制一窑高档的龙泉青瓷,真正成为精品的是少之又少,并且这其中还不完全只是讲求技术,关键还融入了艺术家对作品的理解和情感,这方面,薛华克堪称“暗房大师”,所以我们在展览中所见到的,是他对作品内容和表现形式个性化处理后的艺术诠释。对于数码时代的摄影者而言,用惯了数码相机和打印输出图像,那么胶片拍摄和手工化学法放大银盐影像的魅力,就像是一首遥远的歌谣。
除了图像题材的丰富性和制作工艺的丰富性外,薛华克在《行将消逝的风景》里传达出来的精神内涵,同样也是一道丰富的“风景线”。
一是崇高的人民至上的创作理念。在薛华克那里,“为人民创作”“向人民学习”绝对不是挂在口头上的漂亮口号,而是切切实实地落实在三十多次西藏高寒牧区的艰苦跋涉中,落实在驾驶自己改装的跃进130卡车往返数年数月的岁月里。仅仅为了“加强对于拍摄对象的理解”这么一句看似淡淡的话,薛华克经常会选择冬季进藏,亲身体验藏族牧民在漫长的冬季里,在生命禁区的边缘地带,与大自然顽强抗争下生活的状况,以及彼时的精神状态,以便寻找创作时的真实感觉。在薛华克看来,藏族劳动妇女是很值得尊敬和歌颂的,她们心地善良,热爱生活,健康而充满生命力的光彩是那样明显地写在黑红的肤色上面,溢于美丽的笑容和激情的歌声中,她们坦诚、平静而超然地面对他的相机镜头,这样可爱的人民真是太有感染力了,所以,西藏于他而言,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生命。二是保持艺术遗存的责任与担当。薛华克不排斥数码相机,他在许多人还不知道数码为何物时,就已经把数码摄影玩到了极高的水平;薛华克也不排斥彩色摄影,他的摄影观点是 “当色彩的存在有利于内容的表现时,我就用彩色;当色彩的存在对内容有干扰时,我就摒弃色彩。”但是,他的艺术价值取向,就是要在摄影与人性结合中,探索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刻表现,因此在他看来,那些黑白构成的宁静画面里,美妙无比的黑与灰的变奏曲中,充满了对自己生命和灵魂的拷问。薛华克之所以要不辞辛劳地用大画幅底片拍摄,用大尺幅的形式表现,他认为那是作品本身的召唤,是人性的充盈需要在更大的容器里表达。不同于许多大画幅摄影爱好者热烈追求照片所容纳的细节,薛华克认为大画幅摄影这种表现形式仍要坚定地为作品表现的内容服务;大并不一定要全,大而无当是大画幅摄影者最应该主动规避的。而有一些作品,在薛华克看来,就是单纯的“美”,这种美是影调变迁的舒展,不是镜花水月,不是雾里看花,而是生命之重,抑或生命之轻,是恢宏壮丽的交响乐,抑或月光如水的小夜曲。这所有的一切,都彰显了薛华克作为一个艺术家对艺术的无限追求,同时也是对艺术传统的一份坚守与光大。三是升华格局与品质的人生达观。薛华克曾经说过,“我在西藏所干的事,许多与摄影无关,或者说早已超越了摄影本身的意义了。”现代人往往很忙,生活、工作的节奏不断加快,身体疲劳,心力更累,思绪也乱,都来不及思考问题,只能让电脑去考虑,性急时还嫌电脑想得慢。因此,薛华克这么多年来一次次去高原,就是想用一颗平和的心去找寻和感受真正的、纯粹的人情和人性。每当他注视藏族牧民的目光时,犹如循着一条平直的心路,可以直抵人心底。这种目光没有闪烁、游移、遮掩和躲闪,犹如青藏高原那在湛蓝透明的天空下,躺着的全世界受到现代化工业污染最少的宁静大地。有些城里人动不动讲“生活的质量”,如果你与他交谈下去,你会发现,所谓的“生活质量”在他那儿不过就是物质的叠加而已,而物质的追求和金钱的需求往往是永无止境的。真正的幸福是心灵的一种体会,认识和体验真正的最终的幸福,必须要有极为平和的心境;这种心境在浮躁的尘世中是很难获得和保持的。而薛华克则用图片告诉了我们,什么才是牧歌式的返璞归真!这些就是薛华克在《行将消逝的风景》里, 以黑白的力量传达给我们的世界丰富性。因为这位叫薛华克的摄影家,因为他在不断拓宽着手中镜头的广度和深度,这个世界里的一些美好的“风景”不仅不会“行将消逝”,而且还会让我们的后代得以目睹、得以感受、得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祭奠我们的乡愁,思考我们的生活。
编辑审核 / 李夏姗 郭珈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