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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什么?

张洪 定量群学 2019-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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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什么?


提要(太长不看版)

在心理学中,幸福是个很复杂的概念;

心理学家对于能否区分两种类型的幸福仍然持有不同观点;

尽管快乐与意义难以分割,相对于快乐,意义更多来自付出和自我表达,相对于意义,快乐更多来自需要的满足;

幸福的生活快乐与意义兼具。



相对于人生意义感,幸福这个概念可谓十足亲民。然而在心理学家眼中,意义感虽然复杂,却是个相对单一的概念,而幸福是什么,一言难尽。

 

如果你熟悉心理学家的套路,就知道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贯简单粗暴。所谓幸福,只能是幸福感量表测得的结果。不幸的是,这一次连操作定义也救不了他们,对于如何测量幸福感,人们吵得不可开交。应用最为广泛的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的测量,包含生活满意度和正(负)性情绪等三个维度。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比较满意,常常感受到正性情绪,较少感受到负性情绪,我们就认为这个人比较幸福。问题是,主观幸福感这三个指标之间虽然高度相关,但有时也会发生分离。比如,在不同个体之间,生活满意度随着经济收入的升高稳步上升,但是当收入达到一定的阈值之后,个体的情绪体验与经济收入之间就没多大关系了。甚至,正性情绪与负性情绪间也可能会相互独立:你大概很少同时感到快乐和痛苦,但是若要你回忆起较长时间的一段经历,你就会发现总是喜忧参半,较高的正性(负性)情绪并不一定意味着较低的负性(正性)情绪。

From Kahneman & Deaton, 2010, 其中ladder为生活评价

 

但很多研究者之所以对主观幸福感的测量感到不满,并不是因为它的三个指标之间的关系太让人眼花缭乱,而是认为它没有测量到他们所认为的真正意义上的幸福。比如,Ryff等人就觉得主观幸福感太肤浅,不能捕捉幸福的核心和全貌,于是一口气区分了幸福的六个维度:自主(Autonomy)、对环境的掌控(Environmental Mastery)、自我成长(Personal Growth)、良好的人际关系(Positive Relations with Others)、人生目标(Purpose in Life)、自我接纳(Self-Acceptance),俨然一副要将个体生活中的所有积极面一网打尽的节奏。为了与主观幸福感相区分,Ryff等人称他们所考察的变量为心理幸福感(Psychological well-being)。

 

可以看到,主观幸福感只管个体是否满意和快乐,而心理幸福感则要深沉得多,它似乎故意回避了情绪体验而将重点放在了那些在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们眼中真正有价值的事物上。心理幸福感的提出引发了一些共鸣,因为像Ryff一样,很多心理学家坚持认为,幸福不应该是或者只是傻乐。事实上,从亚里士多德到Seligman(注:积极心理学的创始人)都主张,纯粹快乐不等同于在更高层面上实现高尚的人生,而后者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不能完全同意Ryff,我认为她的概念和测量其实是部分混淆了(心理学家所认为的)幸福感的来源与幸福感本身。我还是倾向于认为将幸福感单纯定义为一个人对自己过得怎么样的主观体验更好,而无需涉及生活中的具体方面。我们可以允许一个人不自我成长也没有良好的人际关系,但是却认为自己很幸福—如果他真的这么觉得的话。但是,我认同Ryff及其他诸多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观点,即认为幸福有超越纯粹快乐的那部分。另外,Ryff的指标中有一个purpose in life,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在上次推送中谈到,目标是人生意义感的一个方面,且是意义感研究中测量得最多的一个维度,是一个整体感受层面的测量。

 

主观幸福感和心理幸福感似乎代表了心理学对幸福的两种研究取向,一种很直观,强调快乐、满足和愉悦,另一种则强调个人成长和人生意义。问题在于,虽然这两者的区分听上去很有道理,它们是不是真的代表了两种不同性质的幸福?实际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首先,我们确实可以在一定层面上,区分所谓享乐主义的幸福(hedonia)和自我实现的幸福(eudaimonia)。比如,在行为层面上,我们很容易列出能表征这两类追求的不同行为。像购物、刷剧、参加聚会等活动主要是为了快乐和满足,理应属于第一类,而好好学习、坚持目标、帮助他人等活动则很明显地属于后一类,这些活动可能令人感到痛苦却内心充实。在个体间差异上,研究发现不同个体有不同的行为导向。有些人的人生主要由快乐所驱动,他们追求感官刺激和享乐,并不为哲学家们所标榜的高尚或具有美德的人生所动。而另一些人则追求自我成长、实现目标和奉献他人,甚至都忘了停下来享受生活。

 

但问题是,一到快乐和意义感这些检验指标上,这种区分就模糊了。首先,快乐与意义感之间高度相关。在多项研究(包括我们实验室的一些研究)中,两者之间的相关高达0.5以上,有时甚至达到0.7。我们知道,即使是测量同一变量的两份不同量表或者条目之间,有时都未必能达到这个相关水平。相关如此之高,却硬要坚持两者有质的不同,难免显得底气不足。其次,快乐和意义互为因果。意义感能让人感到快乐,有些研究者甚至主张,有意义的事件一定会令人在情感上感到愉悦,快乐是意义的副产品(尽管我不同意这一观点)。而快乐也能带来意义感。当在实验室中操纵被试的正性情绪之后,他们报告的人生意义感水平上升了。事实上,正性情绪具有强大的弥散性的功能,能改变人们加工世界和自我的方式。因此,处于正性情绪中的个体,同样也更擅长发现和享受意义。总之,意义伴随快乐,快乐伴随意义,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基于这些发现,一些研究者认为,所谓两种幸福的划分不过是体现了两种不同的研究取向,而非代表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幸福。

 

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这些纷纷扰扰,社会心理学界的一位大牛Baumeister出手,试图拎出快乐和意义之间的区别。他用的方法完全符合心理学研究一贯的简单粗暴:对意义和快乐分别进行测量,同时测量一大票各种心理变量,再控制意义(快乐)看快乐(意义)与其他这些变量之间的相关。这种方法堪称土得掉渣。任何两项测量,哪怕测量的完全是同一个变量,也受不了这样的torture,总能呈现出某些差异来。更何况他所用的条目,任性到严肃的心理学家不敢直视。你可以看看下面这张表随意感受一下。


From Baumeister et al., 2013

 

但不管怎样,鉴于Baumeister是Baumeister,人们认为他的意见可能还是值得听一听。正如上图所示,确实有一些变量与意义感关系更大,而另一些则与快乐关系更大。总结起来,快乐更多与需要的满足相联系。当个体有能力购买想要的商品,经常与朋友聚会,不操心未来时,他们感受到更多的快乐,而这些变量,在控制了快乐后几乎和意义感没有多大关系。相反地,意义感更多来自对自我和当下的超越。认同关系比成就重要,帮助别人,养儿育女,为未来精打细算,会使得个体获得更多的意义感而非快乐。除此之外,意义感与自我表达之间也存在相关。当个体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像照顾小孩,给他人买礼物,甚至争吵和担忧,能反映出他们真实的自我时,他们感受到更高的意义感而不是快乐。

 

Baumeister等人的这一研究同时也厘清了关于快乐与意义两者区别的一些误解,比如认为快乐是短暂的,而意义感是相对稳定的。实际上,人们对正负性情绪的体验也相当稳定,折射出个体间在人格和性情上的稳定差异。用他的话来讲,虽然快乐是短暂的,但快乐的人总能一个短暂的快乐接着另一个,一直快乐下去。

 

Baumeister所用的方法是糙了一些,但结论还是颇有说服力的。因为我们在其他相关研究中,也能看到快乐和意义之间的这种区别。比如,Science上的一篇关于道德行为的日常经验采集研究就发现,当人们做出道德行为时,他们体验到人生意义感的提升。而相对来讲,当他们成为道德行为的对象时,他们体验到更多的快乐。这与意义来自付出,快乐来自获得异曲同工。另外,自我与意义之间的关系也被大量研究所证实。


From Hofmann et al., 2014

 

关于两种幸福之间的区别,看上去更令人震惊的证据来自2013年的一篇PNAS文章。这一研究指出,虽然享乐主义的幸福和自我实现的幸福在心理指标上不大能区分,但是,在分子生物层面上或许可以。该研究中享乐主义的幸福测量内容为过去一周中个体感受到快乐、满意等积极情绪的频率,而自我实现的幸福测量内容包括人生意义感、自我成长、社会贡献等几个条目。在控制了享乐主义的幸福及其他一些变量(如年龄、性别等)之后,那些享有较高的自我实现的幸福的人们,他们的免疫细胞中的基因表达谱更有利健康,其炎症基因呈低水平表达,抗病毒及抗体基因则呈高水平表达(见下图)。而在控制了自我实现的幸福之后,具有较高享乐主义幸福的个体,其免疫基因表达呈现出相反的趋势。这也就是说,自我实现的幸福倾向于促进个体的健康,而享乐主义的幸福则损害健康。但这个研究结果其实并没有那么惊人,原因在于两类幸福指标之间的相关太高(达到0.79),表明很多人其实是同时享有(缺少)这两种幸福的,人为控制一方看另一方的影响可能会带来研究结果上的偏差及生态效度问题,这也是该研究遭到质疑的主要原因。

From Fredrickson et al., 2013

 

不管怎样,如果我们认同快乐和意义之间多少有点区别,那真正的幸福到底是快乐、意义还是两者兼而有之?我们不妨来看看人们所认为好的生活是怎样的面貌。当用实验操作来设置社会对象的意义感、快乐和财富,要求被试对其进行评价时,研究者发现人们会将那些意义感较高、较快乐和较富有的对象的生活评价为更好。也就是说,人们所认为的好的生活既需要意义感,也需要快乐,还需要一些钱。另一些研究证据显示,相对追求快乐,追求意义能带来更高的生活满意度,但是追求快乐也并没有那么糟糕。在这些研究中,即使控制了对意义的追求,追求快乐也往往与一些积极后果相联系,比如更少负面情绪和更高的生活满意度。这些研究也表明,如果一个个体同时追求快乐和意义,那么他对生活感到更满意。有人给这种生活起了个名字,称之为充实的人生(the full life),对应的,既不快乐又没有意义的生活则是虚空的人生(the empty life)。我觉得称为幸福和不幸的人生也未尝不可。


From Peterson, Park, & Seligman, 2005, 这类研究中还有另一个维度追求投入orientations to engagement,因与本文关系不大不进行详述

 

回到生活中,对于我们这些从小接受高尚道德情操教育的人来讲,享乐主义的幸福和自我实现的幸福不仅截然不同,而且水火不容。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玩物丧志,人不该追求低级趣味和庸俗的享乐,而要建立崇高理想,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可是,当消费时代来临,我们的高尚情操立马就崩塌了。我们标榜自己是吃货、颜控、剁手党、死肥宅…一言以蔽之,不以庸俗为耻,反以庸俗为荣。所幸的是,至少从已有的研究结果来看,我们似乎没有充分理由对这些庸俗的快乐嗤之以鼻,尤其是如果我们还同时兼顾着个人成长和服务他人的话。在快乐与意义,庸俗与高尚之间,并不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套用一句流行的歌词:一杯敬快乐,一杯敬意义。

 

快乐是简单的,这是我们与其他动物共享的基本情绪,而意义,却是需要自己去建构的。下次我们将探讨对意义感来源的研究。


 

参考文献:

Baumeister, R. F., Vohs, K. D., Aaker, J. L., & Garbinsky, E. N. (2013). Some key differences between a happy life and a meaningful life. The 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 8, 505-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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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drickson, B. L., Grewen, K. M., Coffey, K. A., Algoe, S. B., Firestine, A. M., Arevalo, J. M., ... & Cole, S. W. (2013). A functional genomic perspective on human well-being.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0, 13684-13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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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潘雨    江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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