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感是个什么东西？

文 | 麦琼

乐感，恐怕是音乐学习、音乐审美中使用率最高的词了。令人吊诡的是翻遍中外辞典，均没有对乐感一词的概念解释。可现实生活中又似乎人人都可以谈论乐感，却人人都说不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常见的说法是，国内的孩子在演奏中不缺技术，缺乏的是乐感，言之凿凿，不由得不引起人们的重视。乐感确实太过抽象而诡秘，使用起来不免尴尬，应当是音乐美学中最为暧昧的一个词了。为了将问题更为集中一些，这里所讨论的乐感，指的是音乐表演（演奏和演唱）所表现出来的音乐感觉（feeling）和创造能力（creativity），而不是音乐的感受能力和辨别能力。

乐感关乎演奏（唱）的成败。那么，乐感来自哪里呢？是来自人的自然天性，抑或是来自后天教育和培养呢？如果承认音乐的天赋，即一种叫天赋、灵性的东西，那么这种能力是很难通过后天培养出来的。这种观点普遍存在，甚至有人主张没有乐感天赋的孩子没必要学习音乐。这当然是不对的。所有人都需要音乐的学习和音乐美的感染，不过要成为优秀的音乐家就很难了，原因这里不做讨论。如果说乐感来自后天的教育培养，为什么一些经过长期锤炼、具有较高演奏（唱）能力的演奏者的演奏仍然味同嚼蜡？这种现象说明乐感天赋的重要性，但否认乐感的后天教育和培养也是不符合实际的。良好的音乐教育，不仅能在技能上让学习者掌握音乐，熟能生巧后，乐感的获得亦能“春风潜入”。同时，表演中的乐感还来自音乐作品本身的乐感基础，这是常常被人们忽略的。好的音乐作品有召唤乐感的素质，反之，再好的演奏（唱）也是白搭。试想枯燥的音阶练习怎么“乐感”得起来？

在笔者看来，乐感（Musicality）无非是在演奏（唱）中让人感觉到准确的音高、节奏，清晰的音乐逻辑，干净、饱满和美好的声音，自觉的情感表现和风格把握以及自信的演奏心理。我想，以上这些就可以传递所谓的乐感了。不过，现实中大家还不满足这样的乐感理解，大家心目中需要听到一种他所期待的或者能感受到的“韵味”和“意味”，我想这才是他人们所期待的乐感内容。只是这“韵味”“意味”本身就很难描绘，需从表演主体的具体行为和传达的音乐信息中体验。如何去体验和感受别人的体验呢？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所谓知音难觅说的就是这层意思。一般而言，人们喜欢在演唱（奏）的初步阶段拿乐感说事，因为可以抓住上述一些表演特征，但是对于比较成熟的演奏（唱），涉及音乐的领悟能力和表达能力，恐怕就不能说是乐感层面的问题了。领悟和表达了什么？人生哲理、情感、历史风格特点，是更加深刻的美学范畴。所以说，乐感应该是一种基本素质，体现在音乐创造活动的各个环节，却难以明确把握。

在对乐感措手无策的时候人们常常想到与之相对的“技术”。说某人演奏（唱）技术很好，但是缺乏乐感，似乎技术是没有乐感的罪魁祸首。乐感与技术是对立的吗？是否存在纯粹的乐感和纯粹的技术？技术又是什么呢？器乐演奏中，手指的、身体的、速度的、细节的，强弱控制、踏板运用、呼吸、体能等，声乐表演中的发声、共鸣、声区的过渡、肢体律动、咬字吐字等无不与技术相关。实际上没有单一的技术（那是杂技），都是在全方位或者相互作用下支撑着演奏（唱），而技术的综合，相互的协调取舍，目的就是为了乐感的呈现。这么一说，技术其实就是乐感的真实来源，或者说乐感根本离不开技术，而技术的获得必须在后天的教育中实现。

在对技术性排斥的同时，往往是对歌唱性的依赖。即把歌唱性看成乐感的重要表征。譬如，在演奏（唱）中旋律线条是首先得到重视的，那是最好的情感概括手段，也是音乐美感的重要来源，尤其是对于传统音乐形态趋于线性的东方民族。据国外的科学研究表明，持音调语言的人群在处理音乐语言上具有一定的优势，即更容易体现乐感。汉语就属于音调语言，一个音节的音调既能表达不同情感情绪，还能够表达不同的意思，在处理音乐的音调方面有更为细腻和丰富的变化。我想这可能也是国人对乐感有着特殊的敏感和追求的原因吧。因此，即使面对像西方的器乐音乐所表现出来的、以功能和声为声学基础的美学特征音响结构，其乐感的理解仍然是倾向于一种先入为主的歌唱性。这也许是一种局限和偏颇，其实节奏韵律、个性的、整体性的协调，都是乐感的要素。

我们常常见到一些摇头晃脑的演奏和手舞足蹈、表情夸张的歌唱，那种投入和陶醉无非是想获得一种律动的共振共鸣，将乐感传达给听者。当然，弄不好，过分的身体语言甚至有让人反感的危险。有时听一些大师对学生的指点，似乎也很矛盾，常常前后的要求不一样，那究竟哪一次才是有乐感，才是正确的？学生似懂非懂，老师也语焉不详。他最后的总结倒是很清晰：音乐没有标准答案，音乐是自由的，表达是自由的。也就是说，他刚才说的信则是，不信则不是。就好似投资顾问的那句经典：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呜呼！谈论乐感，就好像人们常常说的气质，一个人的气质，如何能说得清楚？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乐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说不清楚，最好别老挂在嘴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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