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钢琴艺术指导在哪里？

文 | 李澄

近期，天津茱莉亚学院宣布了新一年的招生计划，钢琴艺术指导（硕士）成为首批开课的三个专业之一。在中国，钢琴艺术指导是一门比较新的专业，它由钢琴伴奏专业进化而来，此前仅有北京、上海的三家音乐学院开设此专业。在此之前，在北京、上海的音乐学院中，钢琴艺术指导老师依然稀缺。天津茱莉亚学院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瞄准了中国各家音乐学院教学专业的短板，有的放矢。

声乐教师“又当爹又当妈”

沈洋

“声乐教师的职责在中国似乎略微‘重’了一点，既要负责声音，也要负责语言、风格、音乐的准确度、音乐的品味，甚至学生平时的生活和品行都要关照。反观美国的声乐老师，几乎只负责声音，也就是发声的技术。”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表示，“我们知道人声来自于自己的身体，它远比其他乐器更加微妙、敏感和细腻。把握声音对于声乐老师来说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了。这也正是vocal coach（声乐艺术指导）存在的目的，既是辅助，又是一种主导。”沈洋解释，所谓主导，是指给予学生一种长期的、音乐基础上的强化。比如在语言和音乐上的强化，以及节奏、音准、音高等。但是在我国的教学中，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角色名为“钢琴伴奏”，即便现在改名为“艺术指导”，它也不能真正起到艺术指导的作用。首先可能是因为缺少话语权，其次是基础还不太够，“因为这些‘艺术指导’在从事这个行业以前，可能学的是钢琴独奏，而并不是按照艺术指导的标准培养出来的，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声乐。”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名歌唱家，多年来在音乐学院从事声乐教学，她深感正是因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钢琴艺术指导，导致了教学上的缺失。“我们只有钢琴伴奏，但我的学生在跟我学习声乐技术之外，还需要艺术指导为他们在语言、风格上精确把握。”这位歌唱家感叹现在中国的声乐老师普遍水平提高了很多，但钢琴艺术指导这一块拖了后腿。她举例在不久前举办的哈尔滨音乐比赛中（声乐评委团主席是赫赫有名的女高音卡娜娃），很多被淘汰的学生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好，但其实他们在语言、风格、艺术上距离国际标准仍有很大差距，这恰恰映照出中国的音乐学院在钢琴艺术指导方面的巨大缺失。

钢琴艺术指导处境尴尬

张佳林

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授张佳林，已从事了21年的钢琴艺术指导教学和舞台实践。与沈洋一样，他也提到了话语权的问题，“我们这专业有个特殊性，它是依附于声乐专业的。”张佳林认为，钢琴艺术指导的现状，实际上是由声乐发展的形态决定的。“我们不可能脱离开所在的声乐环境去独立发展。比如目前专业院校声乐专业发展的一个特点，就是地方跟大城市的发展极为不平衡，艺术院校扩招以来，各地声乐专业的生源在质量和素质上的差距也越来越大。扩招不仅稀释了钢琴艺术指导或钢琴伴奏人才，更让声乐教学捉襟见肘。”

在西方各大歌剧院内，同样也有一个类似职位——歌剧艺术指导（opera coach）。张佳林介绍，准确的译名应该叫“声乐教练”或“歌剧教练”，“这个岗位是为了节约歌剧排演的成本而设置的，他在指挥真正和乐队进入之前，来负责有关这部歌剧排演的音乐方面的一切。他也可以是助理指挥，如果有一天哪个大指挥突然生病不能到场，临时的顶替者就是他的coach，当年伯恩斯坦、詹姆斯·列文都是通过这样的机会上位的。因为大指挥太忙也太贵了。所以说，在歌剧院弹钢琴的人不一定都是coach。也有些coach自己不弹琴，带一个学生弹钢琴，这个人就是钢伴，他只是临时替代乐队。而coach实际上扮演的是指挥的角色。在中国大多数城市的歌舞剧院中，一年也就上演一两部西方经典歌剧，根本不会供养一个歌剧艺术指导。”据张佳林了解，目前真正有“歌剧教练”的只有国家大剧院和上海歌剧院两家，因为它们在运营机制上是跟国际接轨的。中国各地的文艺团体生存状况千差万别，演出状况也大相径庭。张佳林认为，在我国钢琴伴奏或钢琴艺术指导生存原则就是“适应环境里声乐的形态”。他举例，在歌舞团、文工团，钢琴艺术指导甚至还得会弹简谱、拉手风琴。有的时候声乐专业需要一些其他专业人士的补充，这也是它的一个特殊性。

“现在国内的就业情况是，大家都在喊‘缺伴奏’，但是真正专业性较强的人士又不太好找工作。许多指挥家抱怨说，我们国家没有好的coach。但真正的coach老师来到音乐学院，又因为面临尴尬的情况最后都没有留住。这种尴尬就是，既然他是coach，那他教的学生算谁的学生？在音乐学院里，都是以声乐老师为主，突然间又蹦出一个艺术指导，谁才是学生的专业老师？”正是上述原因导致这些年钢琴艺术指导在音乐院校处境尴尬，想要发展相当有难度。

高门槛下仍需不断提高

钢琴艺术指导的门槛相当高。张佳林介绍，首先他必须是钢琴专业，手上有很好的技术；其次，如果是偏向歌剧的歌剧艺术指导，他必须对涉及的剧目、所有唱段的词和音乐，乃至乐队、总谱烂熟于心；如果是艺术歌曲的声乐指导，又有不同的要求，他既要对艺术歌曲有完整深入在语言、文化、诗歌层面的研究，又要对合作的声乐家给予精确的指导。在登台演出时，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合作艺术家，这对钢琴艺术指导素质提出极高的要求，可以说是一生都需要不断学习、提高、学习、再提高的专业。

奥黛丽·阿克辛

天津茱莉亚研究生部主任奥黛丽·阿克辛表示，进入钢琴艺术指导专业的学生需要培养出渴望去聆听其他人演奏的能力，因为绝大部分音乐学院本科的钢琴教学都是按照独奏家来培养的。但对于一个合作者来说，除了了解你自己的部分，你还必须时刻关注其他人的部分，并且需要有极大的同理心和感知力去感受他人。阿克辛认为，“一般来讲，声乐老师跟钢琴艺术指导、学生，就像一个三角关系一样，他们是非常好的团队合作。好的声乐老师都会找到很好的钢琴艺术指导，让他来帮助学生更好地去了解曲目，这样能让他们的教学更加顺畅。”

茱莉亚为中国开设稀缺专业

“钢琴艺术指导在全球都是稀缺职业。”沈洋表示，他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在海外学习这个专业。阿克辛说：“我的一个同事，去年在德国的大学里开办了德国历史上第一个钢琴艺术指导专业。我在茱莉亚的很多学生毕业后都去了欧洲，在德国、意大利的歌剧院里工作。所以我相信天津茱莉亚未来的毕业生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都可以找到非常专业的工作。”

阿克辛介绍，天津茱莉亚学院新开设的管弦乐表演、室内乐以及钢琴艺术指导这三个专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需要跟别人一起合作演奏，只不过每个专业的搭档不同。钢琴艺术指导每周一对一的专业课与独奏专业的最大不同是，曲目是具有合作性的，比如奏鸣曲或艺术歌曲类。所以，每次专业课可能都需要带自己的小伙伴来共同上课，一起研究作品。在第一个学年会有两门基础的介绍课——“如何跟歌唱家合作”和“如何跟器乐演奏家合作”。还有一门非常有新意的课“音乐家里面的企业化”是所有学生都必须上的，教给学生如何运营自己今后的事业，怎么样比较积极地宣传自己。另外一门“理解与演绎”，鼓励学生对于正在学习的曲目或感兴趣的曲目做整体分析，不仅是历史或理论方面的，还要学会如何找寻谱面上所有的信息，进而以此来加入自己的观点，以培养整合性思维。

阿克辛强调：“钢琴艺术指导专业，是为那些有兴趣往这方面发展的学生准备的。不是每个人一来就是精英，我们只是给他们开一个大门，之后这一辈子还得不断地再学习。”张佳林则引用卡拉扬的话：“‘20年才出一个好coach’，没听说有‘天才的青年歌剧艺术指导’，一个好的歌剧艺术指导肯定在40岁以上。他至少要有15年的从业经历，安心当十几年的学徒，才可能独立去指导一部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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