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爸爸评书”到北大中文系:说说我对女儿的语文教育
一说起孩子的语文教育,人们自然想到的就是多背诗、多看书。这当然是对的,而如何引导孩子爱上语文,这里面大有文章。我的女儿于2007年如愿考到北大中文系,后来又保送了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她的语文能力和感悟力从小就很突出。回顾女儿的成长,我愿与大家分享一些我的心得。
女儿六七个月就会说话,十四个月时即能完整流利地背诵多首唐诗,这与我和她妈妈的早教计划密不可分。从她出生开始,我们每天都会和她“聊天”,给她背诗、念童谣、唱歌。她虽然是听不懂,但父母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非常专注,小嘴巴也跟着我们的口型使劲儿动,还能跟着哼哼呀呀地唱和,好像真听懂了似的。七八个月时,除了爸爸、妈妈、姐姐、猫咪这样的词汇,她还很喜欢说“听听”,意思就是要让爸爸妈妈跟她说话、给她唱歌,或者给她放录音机。
这个“听听”对女儿的影响恐怕是深远的。在后来的学习中我们发现,她的语文和英语语感都很好,唱歌、朗诵特长突出,还会自己写歌词、写诗;在听课、做学生记者采访等场合,也能够很好地集中精力抓要点,可能都与长期的倾听密不可分。听,也为女儿打开了一个进入文学的门径: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女儿最初就是从广播台的节目里每天半小时“听”完的;为了不因画面分散注意力,女儿还坚持将多部经典英文电影“听”下来,英语听力和写作能力都大为提高。最有趣的是她“听读”《水浒传》的经历:初中时老师要求学生把中国古典四大名著读完,她非常不喜欢《水浒传》,怎么看也看不下去。于是我想到一个既不耽误她的学习时间,又让她能把《水浒传》念完的方法:每天在闲余时间,我用说评书式的口吻,把《水浒传》几个章回的内容录到磁带里,晚上睡前,女儿会听一章回。这是爸爸讲的故事,又是录音机里的声音,情节对她来说便不再暴力,人物于她而言也鲜活起来。 那时候网络还很不发达、更没有像“喜马拉雅”“听书宝”这样的听读平台,想想我这也是一样创举。但更重要的是,这是爸爸读给她的故事,有一份播音员无法取代的亲情。
再大一些,女儿喜欢背一首诗再去做事或说别的事。比如刚刚学会自己吃饭的时候,她会念一首《锄禾》再动勺子;饭粒掉了把桌子弄脏,她会再认真地背一遍“小小一粒米,种它不容易,小朋友们要爱惜,吃饭不要掉饭粒!”语言的记忆运用和习惯的培养很好地联系在了一起。渐渐地,她开始不满足于父母“口传心授”式的学习,在我们给她念诗时会悄悄地识记汉字,遇到不认识的字很喜欢提问。五岁时她便可以给我和她妈妈读报纸。今天的教育认为孩子不应该过早地刻意识字,我们也没有刻意地教过她,识字念书是她的“自发”行为,并且从中感到快乐。
还是女儿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一起观看电影《大决战》,里面有一个情节是1949年国民党大势将去,蒋介石的孙子跑来给他背诗,竟背了一首李煜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这很可能只是编剧的虚构,但却很好地烘托了情节,女儿也由此对这首词印象颇深,当时就能记下来大部分。于是我趁机给她讲解这首词,讲解李煜这位才华横溢的亡国之君,诗词、历史、家国情怀俱出。我们还一起买来李煜的词集,比赛背诵。从此以后,不论是读书中遇到、还是电视上听到,只要是引用了诗词名句,女儿都会有意识地记下来,并愿意去查找出处,仔细品读。
有一阵子我因工作劳累过度,咽炎严重到嗓子说不出话来,有两个月的时间天天在家,享受了一段“主夫”时光。我每天给妻子和女儿准备早饭,厨艺不精就以诗相赠——每天做早饭的经历,我都会用女儿的田字格纸写成一首打油诗,贴在饭厅的镜子上。女儿坐定开始吃饭,就会看到我的诗,明白这一份早餐里包含了什么营养、什么故事,往往笑得前仰后合。有一天的诗是“包装没剪好,鲜奶洒一地。幸有甜米糕,我儿莫生气!”渐渐地,她也会随口编一首诗跟我“唱和”,然后飞奔去上学。尽管女儿后来成了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这些小小的打油诗在童年帮她找到了诗歌的韵脚,找到了生活的理趣,对她的语文学习功不可没。如今,这些打油诗还静静地躺在女儿专门用来存放日记、作文的柜子里,收藏着我们一段快乐温馨的记忆。
与第二语言的学习很像,孩子在习得汉语时也会留心揣摩新词、体会语境 。女儿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叫我出去吃饭,突然来一句:“哥们儿!吃饭了!”把她妈妈笑得不行。问她怎么知道“哥们儿”,她说那一阵子突然对大人们话语里的“哥们儿”这个词很有兴趣,能够知道是称呼别人用的,而且是称呼男人,所以用给爸爸。孩子对语言的敏感与习得能力超乎我的想象!我赶紧告诉她“哥们儿”的正确用法,她羞涩地笑了。此一事后,我和妻子对自己平时说话更加留心起来,也会在一些场合特意用夸张的语调说出一些成语,方便她的识记。比如带她去看烟花表演,告诉她古人说这是“火树银花”,她小时候带她去学习滑冰,高声说“再接再厉”,一起看篮球比赛,说运动员们“汗流浃背”,她都会留心体会、记下,在自己的口头和笔头表达中也会应用到。上小学时老师表扬她的作文会用成语,给了她正向的强化,在作文中也愈发注意遣词造句,写作能力突出。
说到读书,首要的一点恐怕不是“书单”,而是家庭氛围的营造和良好习惯的养成。我和妻子都是喜欢读书的人,也注意培养女儿“坐住凳子”读书的习惯。她从小就有自己的作息时间表,该玩儿的时候好好玩儿,读书的时候安静读,等到她开始上学,读书习惯的培养和规划自己的生活显得更为重要。每当她在读书时,我和妻子也一起读书看报,三个书虫围坐一起,还要互相交流自己看了什么、有什么感想。因为要复述情节,女儿的识记和概括能力也逐渐培养起来,刚刚浏览过的童话,就可以讲给其他小朋友听,准确流畅,绘声绘色。女儿考上北大中文系以后,发现身边同学不少都是这样的经历:一位同学回忆起,小时候父母为了给她营造读书的环境,每天晚上全家都会一起看书看报,最爱看电视的爸爸也会陪她一起读书,交流观点。
至于孩子该读什么书,我心里自然有一个列表,但也要合宜于孩子的成长关键期,尊重孩子的意愿。要是在该读童话故事的时候去让孩子啃大部头,那错过了童年,那份阅读童话的快乐是怎样也无法弥补的了。除了学校里老师的阅读要求,我们家对女儿的阅读实行“双轨制”,既有我和妻子的推荐、把关,也鼓励孩子自己去发现书。有时我工作忙,每个周末我爱人都保证时间带着女儿到家乡最大的新华书店挑书。女儿有时一挑就是一小天儿,妻子再忙再累也会陪伴。大人是无法安排孩子的兴趣、替代孩子的眼光的,女儿挑到的书我都充分尊重,因为是自己的选择,她读起来也更用心,常常很快就把一批新书读完了。除去名著的阅读要求,《大自然迷宫》《上下五千年》《少年万事通》等等都是她自己选择阅读的,也因此成为班里的“小百科”,不仅仅只是考试成绩好的学生。北大中文系温儒敏教授说让孩子“连滚带爬”地去读书,也许正是这种状态。记得女儿自己挑到过一套《中国现代文学名篇佳作选》,金黄的书皮,小说、散文、诗歌篇篇精彩,她喜欢得连序言都读了好多遍,也记住了编者岑献青,知道了她来自北大中文系。因为这套书,女儿暗下决心以后也要考上北大中文系——她果然就考上了,而且选择了这套书籍所指向的中国现代文学专业。后来得知教她宋元文学史的张鸣老师,正与那位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名篇佳作选》的岑献青老师是学术伉俪,令她感叹不已,也请张鸣老师向岑老师转达了感佩之情。
我始终认为,“语文”也许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在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它不仅仅是“看书”、“背诗”,而且是情感、审美、道德等多方面的培育,贯穿在孩子成长的各个阶段、各个片段,能够受用终生。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语文也有很多的“机会”。从女儿上幼儿园开始,我们每天晚上都会边吃饭边聊天,开头往往是“今天有什么趣闻轶事啊?”从她的叙述中我能得知她有哪些朋友、她每天的喜怒哀乐,之后加以鼓励或引导,很好地锻炼了她的表达能力和是非观。台湾作家张大春甚至有更夸张的观点:最好的家教是每天都和孩子一起吃上两个小时的晚饭。直到现在,女儿和我们之间都保持着这种畅达温馨的沟通方式。逢年过节,我们家族里的大人小孩儿都要轮流致辞,为家人汇报自己的近况,说一些祝福的话。有时还有家庭联欢会,孩子们要准备节目,还要客串主持。在短时间内组织语言,还要把握场合与分寸,女儿和她的侄甥辈都得益于这样的讲话锻炼。后来她喜欢演讲、主持,拿过北大新生杯辩论赛的最佳辩手,上过中央电视台和凤凰卫视,常被表扬“会讲话”,我想与小时的表达锻炼不无关系。
而我和女儿之间还有一些更有意思的游戏,比如:赛民俗,猜谜语,对对联,找路牌。我们家里非常重视年节习俗,二月二要“剃龙头”,正月十五要赏花灯,端午节要踏青采艾草,什么节日吃什么、怎么过,一样都不马虎。这不仅凝聚了家庭气氛,节日背后的故事传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样的民谚,也都是女儿接触学习语文的好机会。平日里我们也会互相猜谜语、对对联、你来上句我来下句地背诗,比试彼此的语文功力。出门走在街上,我喜欢和女儿玩儿一个游戏:找广告牌。我会在路上挑选一个印在广告牌上的字,让她去找,或者遇到哪里的广告上有错字,也让她去发现,找到了有奖励。女儿识字和挑错字的本领,就是这样玩儿出来的。
此外,多带孩子出去旅行、游历,也是非常重要的沟通学习。对现在的家庭来说,旅游早已不是物质的问题,反倒太成了“物质”的问题:如果家长只是晒吃的、买纪念品,那孩子也很难关注到更有文化内涵的景致。我在出门旅游的时候,会很注意引导女儿了解人文景点的文化内涵,联想自然风光的文学表达。女儿上中学时,我们全家一块去苏杭游览,我让女儿参考书籍和当地市民的建议,为我们设计旅游路线。我们在杭州九溪步行到了狮峰山龙井村,品味龙井、与茶农聊天,又走到西湖苏堤,一路上念牌坊、辨诗句、认植物,品小吃,杭州的历史风土尽收眼底。我家在黑龙江大庆,和江浙一带相比,这个边疆省份和这个新兴的城市都令人感到“没文化”,但我们带着孩子逛省内的大庆的铁人纪念馆、哈尔滨的俄式建筑群、东京龙泉府的渤海国遗址等地,也因为阅读和“语文”,充分感受了文化内蕴。女儿小学时我们去牡丹江镜泊湖,看到路牌上写“宁古塔”,她激动地说:“这是流放者的土地!”那时她刚刚读过《文化苦旅》,了解了有关这片土地的故事。我们去五大连池看火山石海,也在壮阔的大自然面前感受鬼斧神工、沧海桑田。“游记”对于女儿来说早已不是“任务”,而是真正有感而发的创作。上大学以后,女儿的足迹遍布祖国和世界各地,阅读和写作的积累让她感到自己比别人多长出好多眼睛,看到更多风景与世相。前两年我们到她的出生地故地重游,她感动于我和我的战友、我和妻子的峥嵘岁月,写作了一篇游记《有鹿的地方》,发表在了《解放军报》上。女儿感谢我们的教育,我也感谢女儿。
北大中文系是我当年的梦想,因为“成分”问题与她失之交臂。让自己的文学梦如愿以偿,我的女儿做到了。作为家长,我并没有权力和资格让子女为自己“圆梦”,培养女儿因为语文而更有感悟力、思想力,因为语文而生活得更“多”,更能感受美好、陶冶情操,这是更令我欣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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