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女儿写给爸爸的信
爸爸:
见信如面!
我还是习惯给你写信,也还是没办法在这个称谓前面加上些亲昵的字眼,就如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提笔给你写信一样。这些年,我们常常通信,有些不想从牙齿间蹦出的话,都毫不羞赧地变成了文字。
前不久送你回老家,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我拐进一家书店,买了一本小书。书送给女儿,六个月大的她用手啪嗒啪嗒地拍个不停,口水也滴在了书上,想尝尝这个新奇的事物。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我心里幸福得要死,心想和她一起读书的日子终于来了。
我还记得我和你一起读书的时光,大概是1987年吧,我已经5岁了,整天满院子跑,还没上幼儿园。家里有些书,大都是一些医书,读了之后能当半个赤脚医生,那是你的理想,可苦于生计,一辈子也没能实现。我自然是对不得要领的汤头歌不感兴趣,凭着认识不多的字,乱念一遍便扔在一旁。当时的邻居家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她有个姑姑是中学教师。
有一天,她拿着姑姑带来的一本《安徒生童话》给我看,封皮是硬的,我头一次见。书里有很多漂亮的图,字也少,我翻开一页,竟然能看个大概,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央求了半天,她终于决定把书借我,不过第二天就得归还。
吃过午饭,我就一个人钻进房里,坐在床上一看就是一下午。外面的天很快黑了下来,我想欠身去拽灯绳,可手抓了空,一下子从床上翻落下来。
落地的一瞬间,我紧紧拎着书,生怕它有个闪失,可那个娇气的硬壳封皮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和书分了家。
我既懊恼又害怕,没了看书的心思,整个晚上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果然,第二天女孩的妈妈找上门来,要讨个说法。你出面赔了礼道了歉,说粘好后就能还给她,可她妈妈不依不饶,最后只好用一斤鸡蛋的副食号换回了那本书。没有鸡蛋吃的日子,你从来都没责怪过我一句,倒是一闲下来,就跟我一起看那本被你粘得看不出破绽的书。等到下个月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油瓶、面袋子和我去打油、买面、买鸡蛋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一整本书都读完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你讨论书里的故事,有时候为了一个故事情节,争得不可开交。
那以后,你常常出差,回家的时候,总是带上一包饼干和一本小书。闲时,我们一起看看,忙时,我便一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大多数时间,你都忙。
长大了,书越来越多,也几乎都是我一个人读的。考上大学离家后,更是如此。我们不再有一起读书的时间,就连见面也因为远隔千里而变得稀少。你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可夜深时我却总会想起第一次和你读书时的情景,就好像昨天我还坐在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后座上,与你争论,你滔滔不绝地像个大学老师。
我知道今后有一段路总归会没有你,要我一个人走,我不想因此感到害怕和懦弱,因为一早和你读书时,你早已经告诉了我。一起读书的时光对我是最美好的陪伴,可何尝只是陪伴,你在书里让我去看生命和未来,给我勇气和力量。它们就像你的影子,平时住在书里,可每当我害怕、孤独、懦弱、退缩、犹疑时,它们便全都跑到我身边,给我加油鼓劲。我在想,我的人生到现在究竟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沟坎,是在它们的帮助下渡过的,想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你也知道,现在我不光读书,而且写书,并且把它作为了我的职业。
在下笔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光,就希望我的书也能是孩子和父母一起阅读,能给他们带来互相陪伴的温暖时光。这些日子我正在写一本书,书名叫作《它们:恐龙时代》,书里的画很漂亮,字也少。可是少少的字里却藏着很大的野心,想着这不光是一本小书,而是孩子和父母的一段时光,是一部能够让他们一起探讨生命的平面式电影,是一本可以带他们在精神的世界向远方行进的指南。
野心大了,下笔就谨慎了,每一个字、每一段故事,都想着是将来要给女儿讲的,是要让她今后在面对孤独和恐惧时,激励自己的。就像今天我遇到挫折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依然是你手捧小书时给我带来的力量。
我的女儿很幸运,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可以享受这样的时光。我希望这样的日子慢一点,久一点。我多写一点,给她多读一点。
女儿:杨杨
2015年6月18日写于北京
本文系杨杨写在《它们:恐龙时代》的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