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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广记|回味大杂院的烟火味,还是那么的韵味

湖南图书馆 湖南图书馆 2022-04-27

作  者:孙绍泉       插  画:潘琼瑶


现在,人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房子也越住越高档,人却是越来越陌生了,很多人连对门邻居都不认识,还是曾经的大杂院有烟火味,这也让我想起了住在长沙九仪里4号的那些日子。


Vol.1

公馆变杂院


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我家住在九仪里4号,是一栋坐北朝南,三进三开间的民国风的公馆,原为民国一位达官贵人的府第,解放后收为国有,成为了寻常人家窝居的大杂院,住在里面的居民称之为“院子”。


石库门是院子的身份象征,其至尊厚重的麻石门框,漆黑发亮的两扇大门,虎脸狮面的黄铜门环,看上去威风凛凛,轻叩门环,“铛铛铛”的声音,更是增添了几分高贵的气质。



二层的长阳台横卧在石库门两厢的佣人房上,宛如著名的潮州广济桥,“桥洞”比石库门洞约大二倍,石库门将“桥洞”分隔成外、内两个门厅,更显庄严与大气。


长阳台、清水墙及石库门形成的院子外立面,又仿佛是上海旧弄堂的街景。


进院子,过门厅,便是前天井了。


前天井是一个横长的天井,有一个羽毛球场地那么大。


连接内门厅的步道,两侧各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内池,内池比周边路面略低十公分,具有汇水排水功能,院子里的住户也经常在里面打藕煤。


步道东邻一口老井,环形的石井栏,其沿口光溜溜的,很有故事感;

方形的石井台,总是湿漉漉的,又显示出老井的繁忙;

井约有3米深,麻石的井壁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尽显岁月的沧桑;

井水清澈,冬暖夏凉,当年三伏天,我家将西瓜浸泡在井水之中,再拿出来吃,真是冰甜可口,味道可比冰箱冷藏过的西瓜好多了。



前天井永远是院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清晨,天刚亮,水桶碰撞井栏的声音就惊醒了院子里的睡梦中人。


中午和晚上,更是人声鼎沸,内池的周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提桶盆子,一群男男女女一边搓衣洗菜,一边聊天逗笑,特别是堂客们更爱拿人开涮,众人的嬉笑怒骂尽在其中,加上不时有打水仗的小孩钻来钻去,水溅人叫此起彼伏,那场面如同一台演到高潮的娱乐大片,嗨到了极致。


再往里走,过前天井,就进入了院子的主体建筑。


主体建筑上下两层,砖木结构。


一层中间是前堂屋后饭堂,堂屋为传统中国民居中的礼仪空间,用于尊祖敬神、祭天拜地、婚丧寿庆、禳鬼避凶;

左右两厢都是前大后小的两间房,均铺了木地板;

旧时,东厢前房系大户人家的长辈用房,西厢前房为管家住房,东、西厢的后房均是客房;

到我们那时,就分别成为了我家及陈、刘、周等家的住房,当时我家就住在东厢前房。


二层平面布局与一层大同小异,只是在堂屋顶上隔了一间书房,饭堂楼上房间为闺房,二层原为房主夫妇及其子女的起居空间。


我家刚来时,就租住在书房。


继续再往里走,穿过主体建筑,则是后天井。


后天井也是一个横长的天井,只是进深约比前天井小一半。


后天井的里侧,有一排单层斜坡的矮房子,为厨房、库房、厕所等杂屋,这也是院子的尽端。


在院子里转悠,可以真切地体验到什么是庭院深深,也能看出院子曾经的富丽堂皇,还可闻到大杂院里的烟火味,更能感受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情画意。


Vol.2

蜗居成知音


院子占地面积约240平米,可作为住房的建筑面积不到190平米,却居住了十户人家、五十多号人口。


整个院子里的人,共用一个约两平米的浴室和只有一个蹲位的厕所。


当时国家还没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加之五十年代学苏联多生多育,家家户户孩子多,每家人口,少则四、五人,多达八、九人。


可住房,大多数家庭只有一间房,有的家庭还是三世同堂,家里床挨着床,床下塞满了东西,墙上也挂了不少的衣服裤子,家中一来客,那就更是转不了身。


我家五口人,全部蜗居在一间不到18平米的房间。


幸亏父亲有招,利用房间层高较高的空间,搭建了一个约6平米的阁楼,再配一张双层床,家里相当于增加了一间房。


摆上八仙桌、木围椅、长书桌、五屉柜和大立柜后,也不显得那么的局促。


院子里每家的住房都是拥挤不堪,好在院子里还有堂屋、阳台、走廊、天井等公共场地可拓展利用。


因此,院子里的人也就都喜欢聚在堂屋里、阳台上和走廊上,边做事边聊天。


扯家常,当然不外乎张家长李家短,拉着拉着,整个院子里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别说大事,就是谁家买了个小木凳,很快就家喻户晓了。


院子里谁家吃点什么,那更是藏不住的秘密。


每家每户都在井边洗菜,公共厨房做饭,做点什么很难逃过众人的眼睛。


大利屋里的姊妹多,经常吃红锅子菜,炒豆豉辣椒也不放油,呛得满院子里的人眼泪直流。


最常见的情景,还是家庭主厨们边炒菜边交流厨艺,遇到谁家在做什么新菜时,其他在场的人也会尝尝味道。


有次我家吃带鱼,好几个邻居试吃后,觉得味道不错。


从此,院子里那些习惯吃河鱼的人,也开始吃起了海鱼。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们院子也是如此。


挨过整的雷胖子,豪爽豁达,热心公益;

而拖板车的谭老倌,脾气火爆,爱憎分明。


做会计的易姨,低声细语,只关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而搞供销的周叔,争强好胜,总与嫩妻上演“战争与和平”的大片。


好男人刘长子,家务全包,还时常帮邻居修伞补锅配钥匙;

而老顽童张团山,谈正事一本正经,在无聊时也会趴在地上跟小学生“打弹珠”。


“打弹珠”,有点像打高尔夫球进洞的游戏,用拇指将手中的玻璃珠子弹射出去,只有撞到对手在地上的玻璃珠子后,方可再弹玻璃珠子入目标洞,每个动作只许一次成功,否则,轮到下家玩。



也许是这种相识相知,院子里的住户如同一个大家庭的成员,相互帮衬。


当陌生人一进院子,一楼的大毛哥、二楼的张奶奶等热心邻居就会上前盘问到底,院子里的住户也就从未发生过被盗事件;


要是谁家有来客进院,恰遇主家无人在屋,院内邻居也会招呼访客进自家房内等候,直到主家有人回来为止;


如遇谁家有红白喜事,院子里的其余各家都会自发出来帮忙,办事所需的桌椅桶盆、碗筷杯壶等均可从隔壁邻舍家里借到。


Vol.3

联手战水患


当然,这群学识不一、性格各异、职业不同的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肯定会有磕磕碰碰,偶尔也会发生争吵甚至冲突。


有一次,谭家大姐与人吵架,从二楼向前天井泼水,一激动,将盛水盆一起扔到了天井里,场面十分火爆。


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们,天天挤在井边洗涮和厨房做饭,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之其他邻居的劝说疏导,很快就一笑泯恩仇。


特别是遇大事时,比如每到汛期,院子里的人就会不计前嫌,迅速携起手来。


那种齐心,堪称其利可断金。


九仪里,虽位于长沙赫赫有名的西园公馆群里,但邻近湘江河边,每到汛期,几乎年年水患成灾。


6-7月间,湘江发大水。


随着河里水位的不断升高,院子里的住户心也越悬越高。


只要洪水一淹没江边拴船的和尚柱,整个院子就立即进入了一级战备的状态。


每到这个时候,我家同一楼其他住户一样,一方面,老妈先是急忙叠衣捆被,打包装箱,然后带着我们兄弟几个背上换洗衣服,借住到她在文昌阁的闺蜜郑姨家;


另一方面,老爸先在家赶紧拆床和拆卸其他可装配的家具,在旁的我和弟弟也会搭把手,或扶或敲,或者帮着捆绑家具构件,然后他又和刘长子、张团山、谭老倌、陈家大毛及三毛几个人联起手来,把一楼各家的床、柜、箱等家具抬到二楼寄存。


水淹院子,通常可涨到米把深。


当时听巷子里的老人讲,1954年的水最大,院子里的水达到了一米五深。


水患期间,一楼住户不适合住家里,家就由张团山、谭老倌等二楼留守人员帮忙照看。


不过,一楼住户有时也会回家取一些东西,顺便带一些食物送给守院的邻亲。


可涉水进出院子非常不便,特别是水深过膝后,很容易弄湿衣服。于是,就有人卸下门板,当作木筏,在巷子里划进划出,义务接送往来的人员。


但乘木筏也不一定保险,若有人稍不注意或一紧张,“砰”的一声,木筏上就有人掉到了水里。


水患成灾,劳神费力,但有时也会有一点惊喜,能抓到从附近三中(即现明德中学)水塘里跑出的鱼,这或多或少也缓和了灾中小巷的烦恼气氛。


退水善后,院子里的人更加忙碌。


首先,要全面扫除洪水留下的淤泥和杂物,冲刷水淹过的地面和墙面,喷洒防疫消毒水,

这时院子里的主力会一齐动手,通常是雷胖子边指挥边检查;

刘长子等男子汉会光着膀子,使劲铲淤泥、挑井水和拖垃圾;

易姨等女同胞也会撸起袖子,忙着清扫、冲洗和消毒。


院子清扫消毒完毕后,老爸和几个院子里的壮劳力再度联手,将寄存在二楼的家具分别抬回一楼的各家房内。


最后,才是各自回家整理,这时在外借住的老人小孩也回到了家,也纷纷加入后续内务,比如我帮父亲装配家具,二弟帮母亲擦洗物件,一家人齐心协力,特和谐。


水患无情人有情,院子里的人联手战患,也无形中增进了住户间的情谊,更是增添了人间的爱。


Vol.4

小孩嗨翻天


院子里小孩多,但没有一个愿意宅在家里的,都喜欢跑到户外玩耍,三人一堆,五人一伙,玩出了不少的花样,整个院子也嗨翻了天。


在堂屋里,总是可以看到黑皮带着几个细伢子,不是在“打弹珠”,就是在“打陀螺”,或者在“打油板”。


“油板”就是用香烟盒纸叠成的三角形纸板,而香烟盒纸通常是小孩子向抽烟人要来的或地上捡的。


“打油板”,先是大家商定玩法和玩数,玩法有“摔”和“抛”两种,玩数是每轮玩伴共同出资的油板数。


接着,以“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玩者玩的先后次序,首玩者向大伙收取共同出资的油板。


之后,才正式开始了游戏。



“摔”是首玩者先将收到的所有油板扔到地面,自己再拿出一个油板作为工具,摔向地面的油板,如地面油板有翻过面来的,即成战果,摔者收为己有,并继续摔;若地面油板没有一个翻过面来,就轮到下家玩。


“抛”是首玩者将收到的所有油板放到手背上,然后该只手轻轻地将油板向上一抛,再使油板落回手背上,在油板抛落的同时,还要求该只手做一个规定动作,游戏要求抛四次,前三次规定做的动作,依次是“石头”“剪刀”及“布”,第四“抛”则要求手心朝下去抓落下的油板,抓到的油板就是玩者的战果,而四次抛落过程中掉到地上的油板,将由下一个玩者捡起接着玩,所有玩者按选定的次序轮换着玩。


由于这是一个技巧型的游戏,玩者每次抛落的油板并不能完全掌握,可能会有部分甚至全部油板掉到地上,很少有人一把收走大伙共同出资的油板,细陀是我所见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他一把也只能收走百分之八十左右。


也就是这种不确定,增加了游戏的趣味性,“打油板”也成了当时颇为流行的游戏。


在天井里,经常可以看到艳妹子她们几个小姑娘的身影,要么在跳橡皮筋,要么在跳房子。


跳房子就是地上画出九宫格,单脚蹦跳,先将一粒小石子踢入目标格后,玩者才能跟进小石子,依次跳进规定路线;玩者蹦跳落到九宫格线上,或者跳出标格,游戏失败,将轮到下家玩。


院子里也适合小孩滚铁球、躲迷藏和“工兵捉强盗”,而“工兵捉强盗”最有味,我们男孩子最喜欢玩。


“工兵捉强盗”将玩伴分成两队,两队成员的角色分别为“工兵”和“强盗”。


按理说,“工兵捉强盗”应该是“官兵捉强盗”,但始终没搞清楚“官兵”怎么成了“工兵”。


“工兵捉强盗”前,由最先发起的两人以“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两人谁胜谁败,首先由胜者选角色,通常会选“强盗”,因为“强盗”更具有调动性;接着两人轮流选队员,由负者开选。可见,规则很公平。


在“工兵捉强盗”中,“工兵”只要用手触到“强盗”,就表示捉到了“强盗”;然后将捉到的“强盗”关到“牢房”,“牢房”通常以院子里的立柱代表。


被捉的“强盗”手牵手,连成一串,等待同伴来营救。



而没被捉到的“强盗”就想方设法避开“工兵”,跑到“牢房”边,用手碰到被捉的同伴,营救就算成功,被捉“强盗”也就恢复了自由。


游戏双方始终围绕着“捉”与“救”而展开藏匿与寻找、突袭与联防、追逐与躲闪的对抗,现场气氛紧张而又热烈,不时传来双方奔跑的脚步声、跌倒时的“唉哟”声、被救时的欢呼声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直到“工兵”捉住了全部“强盗”后,双方互换角色,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游戏。


往往一场游戏下来,个个都玩得黑汗直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是兴致勃勃,乐不思归。


当年的孩子们,几乎天天玩“工兵捉强盗”这类游戏,在不断的奔跑中强健了身体,在反复的躲寻中提升了思维能力,还在持续的攻防中培养了团队精神。


因此,在当年很难见到小学生戴眼镜,也没听说哪个中学生有心理毛病,个个能跑会爬,吃苦耐劳,其中不少人成长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国家栋梁。


滚滚江水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阅尽人间世事兴衰。


九仪里的公馆,早已消失在过往的岁月;大杂院的烟火味,现在也只能回味。


时代在进步,生活越来越美好,但愿今后的城市更新,留住烟火味,改出邻里情,乐成人间春。



作者简介:孙绍泉,教授级高工,央企设计研究院从事工程设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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