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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洛书 插画:张文婉钰
我的故乡,在湖南岳阳一个小镇上,她坐落于洞庭水中央,背靠君山重叠嶂。
那是一个叫做钱粮湖镇的南方小镇,一条四车道的柏油马路贯穿整个镇子,步行得快的话,只消个把两个钟头就能走遍镇上方寸角落。
在十六岁之前,我几乎未曾离开过这里。
据说早在二十年前,这里不输市中心的繁华。
为了求学,十六岁的姑娘依依不舍地辞别这方天地,去外面追寻更大的天空。
我曾以为那只不过是暂别,可不曾想走到而今回头,才蓦然惊觉离开已逾十载。
2020年,于公于私都是多事之年。
新冠疫情席卷全国,华夏九州惴惴不安,我也因为疫情失业。正要就职新工作时,我又意外发觉有孕月余。
偷得浮生岁载闲罢,索性暂缓多年未曾停下的脚步,回到这片阔别已久的地方,一面安胎,一面重新认识这个小镇。
小镇虽然不同于传统农村几乎家家沾亲、户户带故的亲密无间,但是若在镇上遇着不认识的人,只消多聊上几句,便能够从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中寻得共同点,从而相谈如故。
说来也是唏嘘,钱粮湖镇二十多年前便已然堪比市区,可她的繁华一直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水准,从建筑到街道都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遗风。
旁人许是或慨叹落后、或怒其不争,我却是喜欢得紧。
一别经年又经年,时过境迁,这个时代,变是常态,不变才更觉稀罕。
大约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我不愿意做太多用脑用心的事情,闲来读书也选些不甚深奥的有趣书本。
恰好重温了林海音先生的《城南旧事》,颇得些新的趣味。关于故乡,也想写点什么,这是我来过的痕迹,也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钱粮湖和钱粮湖镇可不是同一个地方——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作为曾经的国营农场,钱粮湖分为场部和十个分场。钱粮湖镇便是指场部所在地了,她是这个曾经的国营农场的指挥根据地,也就是我所生所长的小镇。
钱粮湖镇上的居民不事农作,多为技术人才及其家眷。
而钱粮湖除了钱粮湖镇,还包含所属的一分场、二分场等十个分场。十个分场由农田构成,事农作生产。
除了本地人,大约很少有人听说过钱粮湖罢,这个曾是中国江南规模最大的国营农场的地方,这个被温家宝总理称为“洞庭明珠”的地方,这个湘妃望夫而泣泪成竹的地方。
我无意为她讴歌过去的辉煌。
实际上,如我这般年纪的人并未经历过出生地的鼎盛时期。
如今的钱粮湖镇,俨然就是个经济发展落后的寻常南方小镇,却也能在二十年前的建筑里窥见当年建造者对钱粮湖镇深沉的热爱——镇上的建筑多为景与屋的结合,总能给人一种传统飞檐翘瓴和现代流光溢彩结合得恰如其分的感觉。
大医院附近那栋拥有圆形拱门的小高楼,门与蔓互相交映,绿意垂花的点缀超越季节,给人一种四季花常在的花团锦簇感;花坛边碗盖一般的屋顶设计,有着承天接地的大无畏;原油脂化工厂红砖堆砌的西式建筑,中西的碰撞融合在二十年前,美得不落痕迹;厂外回廊垂花是当年钱粮湖人的浪漫。
十个曾“傲视群村”的分场如今也已泯然于寻常农村,外出务工的人数远胜在家务农的常驻人口。于我而言,她辉煌的残影更多的像是父辈途经某处断壁残垣时略带惋惜的叹息,抑或是其他同级别区域的爷爷奶奶还靠子女养老时,我们的祖辈已早早拿上了退休养老金。
和这些相比,我更惋惜慨叹的,是那些湮灭于历史长河的地名。
譬如,钱粮湖。
根据残缺的县志记载,她本不叫这个名字。
我出生的这个小镇,原是洞庭湖烟波浩渺之中的一片小小浮浪,最初不过几片零星错落的小滩涂,于清朝乾隆年间围湖造地而成雏形,后来又因乾隆下江南曾到过此地,因而得名“乾隆湖”。
至于后来为什么改叫钱粮湖,县志无据可考,我幼年时倒是从一位邻家老爷爷那里听了个与此有关的故事——
据说啊,早在国营农场成立之初便有风声传来,这里将要创造一个江南之最的奇迹,可惜那时苦于这里有地无人,是方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贫困地。
中国人安土重迁,谁都不愿意离群索居冒险前往一个新而贫的地方。
有个地方官想了个好办法,他也玩了波我们现下流行的“谐音梗”。将“乾隆湖”取谐音改名为“钱粮湖”,美其名曰这里有钱有粮又有湖,果然吸引来了不少纯真而质朴的人。
可叹被“骗”过来的人们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空有一大片湖,徒有一大块地。
那时候交通不便,迁居不易,想反悔已是不能了。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华夏儿女从来得天独厚,洞庭湖水泽多芦苇,最早迁居来此的人们便靠着那双吃苦的手,那颗勤劳的心,以编织苇席为生,就这样积土成山、集腋成裘,竟也将贫困潦倒的“乾隆湖”一点儿一点儿编织成了后来享誉一时的国营农场“钱粮湖”。
而钱粮湖镇,最初的名字是叫臣山镇。
臣山,与附近的君山、官山、民山一度并称洞庭湖君臣官民四君子。
后来,这四座山被认为带有“封建等级色彩”,臣山成了层山,民山成了明山。
作为“洞庭明珠”,钱粮湖被洞庭湖包围缠绕,如诗经美人一般,“宛在水中央”。
洞庭被长堤相隔成东西两湖,钱粮湖也随之有了南北两垸。
在与东洞庭一堤相隔的钱粮湖北垸,有个地方名叫采桑湖。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我曾一度为这个地名倾倒。
钱粮湖并无适宜大面积桑树种植的风土气候,也没有采桑养蚕的传统习俗,我曾多次猜想这个地名和采桑女秦罗敷有什么关系,或是此地曾经真有过一位如《陌上桑》里那般勤劳坚贞的劳动妇女呢?
然而采桑湖里的采桑女并非秦罗敷,她们的来头更大——湘水有神,湘妃夫人。
娥皇女英,也做过采桑女。
根据当地传说,舜帝南巡失去踪迹,二女寻夫到此,暂时采桑而居,因此得名采桑湖。
离采桑湖百余里,有两河交汇之地,名曰苍梧台,传言便是舜帝南巡殒命之所。
舜帝魂归苍梧,娥皇女英闻讯却困于水泽而不得往,她们于洞庭一荒洲遥遥望之——那荒洲便也有了名字,唤作望君洲。
亦有说法,望君洲一马平川,晴好时立于此,可见洞庭湖上小君山,因此得名。
后来啊,因为娥皇女英乘舟寻夫搁浅于君山,二妃屡寻不得、再寻无望,于岛上泣泪成竹,她们的陵墓也最终落于君山岛,君山也就成了湘君湘妃的爱情岛,这个故事也随之与君山一脉相连。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还有谁记得,千万年前爱情的讴歌,湘妃寻夫遥望湘君的故事源头,其实最初是在采桑湖,是在望君洲,是在钱粮湖啊!
云梦苍梧野,三苗古老地。对于钱粮湖人而言,可叹的,又何止是湘妃传说的迁移?
洞庭浩渺,来往捕鱼船、捞沙舟,为了行船,更为了防汛,人们在洞庭长堤建起闸口。久而久之,苍梧台变作六门闸,望君洲成了两门闸。
我无法想象魂归苍梧的舜帝命丧六门闸,亦不能描绘娥皇女英柔美二妃于两门闸口望夫早归。这种憾恨,大约只有风度翩翩兰陵王改作老实敦厚枣庄王可堪比拟罢!
憾之古名随风逐浪湮灭史海,幸之更迭大浪淘沙终留一二。
我依旧能从残存百千年的地名里读取古人的浪漫:
以地为席,向天一拜,乾隆祭神,祭来钱粮湖的拜席滩。
情深缘浅,不弃不离,神女采桑,采来钱粮湖的采桑湖。
思君不见,醉卧梦中,湘妃倾酒,倾来钱粮湖的银杯河。
依水行舟,渔民向善,龙王护佑,护来钱粮湖的良心堡。
狗尾河畔,狐妖逍遥,马援镇妖,镇来钱粮湖的马王庙。
地名被时代淘汰,传说为发展让步。
在高速发展的中国,钱粮湖能够选择退隐一隅自得安逸,做“巨人的肩膀”,让后来者踩之更登高。
便是退了老了,她依旧优雅从容,治愈着每一位在外打拼的钱粮湖儿女的心酸苦累,成为我们心念牵挂的故乡。
岁月无情人有情,留下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传说,待吾儿长成,亦有故乡的故事说与他听。如此,何不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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