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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 月 如 歌
——我的知青经历
作者:豪歌 插画:潘瑶琼
我出生在江西省赣南地区的一个县城。
1974年6月,我高中毕业。在那个特殊年代,高中毕业以后的唯一去向就是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于是,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知识青年”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来到农村,开启了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生体验。
我虽然人在江西,可心里挂念的却是我从未去过的湖南湘潭。
这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湘潭县排头乡人(那时候不叫乡,叫公社)。1935年,父亲在他11岁时,为了躲避国民党抓丁,离家出逃,先是在常德茶馆里跑跑堂,而后跟随花鼓戏班子四处流浪,最后在江西赣州落脚。日本鬼子打进赣州时,又逃难到了赣州地区最南边龙南县城。
所以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出生在江西的湖南湘潭人,按照那时的政策,我是可以申请返乡插队落户的。
我记得大约是1975年11月份,《人民日报》转载了《湖南日报》的一篇报道,介绍了株洲市妥善安置知青的做法与经验。
株洲有众多的大型国企,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知青,他们的做法是由工厂出面,在周边农村物色一个适宜的地点作为知青点,工厂拿出一定资金修建知青宿舍用于安置本厂的知青,工厂将每年的招工指标留出一定比例,定向从自己工厂设置的知青点招收子弟,很好地解决了知青的去留问题。
株洲的这种做法便于知青的教育、成长与管理。在农村不扰民,公社满意;知青有人管,家长放心;工作不用愁,知青安心。
这张报纸让我父亲看到了,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父亲希望我回湖南。父亲说:湖南是个好地方,湘潭又是毛主席的家乡,那里工业发达,工厂多,招工的机会也多。
其实父亲心底里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那就是希望我能替他实现叶落归根的心愿,这是我几十年以后才慢慢体会出来的。
就这样,我带着县知青办开具的相关证明,回到了父亲的籍贯地。可让我感到十分沮丧的是家乡的大队(即现在的村)党支部书记死活不同意接收我落户,理由是田少人多,我回来会挤占别人的田地和口粮。
在这万般无奈之时,我的叔叔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原来,排头公社上面还有一个花石区,为了安置区委区政府部门的子女,公社专门设了一个知青点,安置了七八个知青。
就这样,我回到了我的故乡。
湖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对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骨子里是湖南人,身体里流淌着湖南人的血液;湘潭,又是伟人的故乡,是我十分神往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未到过湖南,湘潭人讲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更重要的是我从未干过农活,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1976年的5月1日,劳动节,也是在这一天,我算是正式在排头公社的知青点出工。
很快,考验就来了。这天,刚吃过早饭,知青点的农民代表就给我们派工了:男知青跟他去花石区街上担大粪。
知青点到花石区街上不算很远,来回也就大约20里地,去的时候,挑着一担空桶,大家有说有笑,上10里地很快就到了。
回来时每走一步都得咬紧牙关,两只大桶起码有百把斤,一路上桶里的粪水晃荡晃荡的,溅得衣服鞋子到处都是,肩膀磨破了皮,我们几个知青个个都是龇牙咧嘴,步履艰难,走不到10米远,就得停下来歇息,男孩子嘛,不兴哭脸,否则的话,恐怕早就嚎啕大哭了!上10里路,足足走了八九个小时,好不容易回到知青点,天早就完全黑了。
我们这几个知青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急急忙忙洗了澡,马马虎虎把衣服洗了洗就趴到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知青点有十几亩茶叶,采摘制作茶叶也是一项我们经常要做的活。尤其是清明、白露等时节采制的茶叶,茶香叶嫩,很受欢迎。
清晨就要起来,背个竹篓,把嫩芽带一片顶多带两片嫩叶掐下,中饭后稍事休息就开始炒制。先把锅烧热,把茶叶倒锅里快速翻炒翻炒,这个过程叫做“杀青”。再捞起来摊开在筛子里,双手揉搓,揉搓时必须做到只按一个方向揉搓,才能将茶叶搓成卷状。将揉搓好的茶叶稍微晾干,就可以下锅里炒制了。炒制茶叶须用文火慢慢烘干,用手将茶叶朝一个方向不停地翻动。
炒制茶叶是个累人的活,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弄得腰酸背痛,不像现在有机器操作,要轻松许多。我们炒制的茶叶从不卖,都是送到公社,作为公家接待用,公社会酌情增拨一点经费给知青点作为补贴。
在知青点的生活很单调,平时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那时候没有麻将,也不打扑克。
我有一把小提琴,是一个高中同学给我的,但是我并不会,每天只是胡乱地拉扯拉扯,勉强能拉个曲子,只是老跑调,没人教,也没看见有这方面的教材。
幸好还有一支笛子,时不时来一曲《扬鞭催马运粮忙》,打发打发寂寞的时光。
每当我拉小提琴或者吹笛子的时候,知青点所在的村子,那些个小屁孩喜欢围着我,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看到还有那么几个热心的观众听众,多多少少可以安慰安慰非常微薄的虚荣心。
我们最喜欢的活动是看电影。农村都有专门的电影放映队,轮流在各个大队(村)放电影,今天在这个村放,明天在那个村放。我们几个知青总是追着电影队跑。
放得最多的是《南征北战》《地雷战》《上甘岭》《平原游击队》《地道战》,还有就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等,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村看了又去那村看,从不觉得厌倦。
看电影人多,热闹。每次去看电影,男女知青都会认真收拾一下,衣着、发型都会有点讲究,处处都想显示出自己不是农村户口,不是乡里人,而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处于青春热情奔放期的知青,看电影时经常会留意人群中长得好看的村姑,然后在回来的路上评头品足地议论一番,有时候也会打听是哪个大队的、叫什么名字呀,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在这里,我学会了耕田、耙田、插秧、割稻、踩打谷机,学会了做茶叶、放牛、赶鸭子。
公社给知青点配备了一个炊事员和一个做农活的壮劳力。他们对我们知青都很体贴关照。周边农民朋友对我们也很友善,我们放牛时常常会偷懒,牛吃了农民的禾苗或者菜,顶多也就数落几句,并不认真计较,你完全能够体会到中国农民的那种善良与淳朴。
在“双抢”季节,我们也会去农民家帮帮忙,帮他们收割稻子、抢插晚稻秧苗。虽然干的活其实也并不太多,但是看得到农民朋友发自内心的感动,总是愿意拿出最好的来招待我们,像什么班椒炒火焙鱼、炒鸡蛋,都是他们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很大方地拿出来招待我们。在他们身上,你能感受到真诚和温暖!
命运的转折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5月底的一天,公社通知我去花石区医院参加空军部队招收飞行员的体检。吃过早饭,我拔腿就往区上赶。
区医院参加体检的后生仔有不少,医院大门边有一位穿军装的解放军,穿的衣服是四个兜,那时的军装上面两个兜的是战士,四个兜的是首长。
我进医院大门时,这位首长就拦住我,和颜悦色地问我是哪个公社的、姓什么。然后他就老跟着我,每做完一项检查,他都要进去问医生:刚才这小伙子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个检查项目是嗅觉测试。桌子上摆放有3个小玻璃瓶,装有液体,人进去以后,让你看了一眼就把灯关了,黑漆漆的,医生拿起瓶子让闻,要告诉医生闻出来是什么东西。很不巧的是,我那几天有轻微感冒,鼻子堵,嗅觉不灵敏,煤油和汽油都辨别出来了,还有一个闻了几次都没办法知道是什么液体,那时真急呀,冒出来一身的汗。
从黑屋子出来,我沮丧极了。那位解放军首长也是没了笑意。在我准备回知青点的时候,医院的大喇叭在喊:“排头人民公社的XXX同志,立即到医院办公室来。”
我跑过去,看见那位首长与好几个医生在一起,他们把我带到那个黑屋子,又重新检测了一遍,结果依旧。
离开医院时,天下起了濛濛细雨,首长递给我一把雨伞,安慰我说,不要泄气,回去等通知吧!
可是,我再也没能等来复检的通知,就这样,与我的参军梦,而且还是空军梦擦身而过了,真遗憾呐!
一个多月以后,又一次机会来了,这次是株洲的铁路招工,我主动放弃,让给了其他人。说明一下,我们那儿的知青点中,我是1974年下放的,他们几位都是1975年下放的,按不成文的规则就是先下放是排在前面优先考虑的。
8月中旬,刚收割完早稻,机遇又一次眷顾于我,这一次是推荐上大学,我很顺利地填了表,政审也通过了,就等着开学报到的通知书了。这时,中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幸与世长辞!全国人民悲痛不已!1976年9月18日,我们全体知青赶到公社大礼堂,收听和参加了毛主席的逝世追悼大会。
之后不久,“四人帮”被抓捕。学校也因为这一系列重大事件而推迟到10月28日才报到开学。那时,距离我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当知青整整两年只差一个月!
生活在我面前展开了全新的一页,从此,我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大学毕业由于成绩优秀,留校当了一名高校教师,接受到了更高层次的进修研习,数年之后,又从高校转岗到了地方党政领导机关,得到了更多的磨练机会。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我们之所以幸运,是因为我们成长、生活在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幸福的时代,我们所要做的,归结起来,其实只有一句话:且行且珍惜!
作者简介:章鸣豪,湘潭人,上山下乡知青。毕业于湘潭师院中文专业。曾担任株洲市文联委员、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有多篇评论文章、散文、小小说在国内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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