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下去的重要一点就在于未来的不确定性。
一次偶然机会,我一脚踏入了股市操盘手的行业。
这是一种常人无法体味到的特殊经历,这种特殊经历下次有时间再写出吧。今天要写的是在我初次进入操盘手行业时认识的一个人——何守志。
由于那段时间我工作十分轻松愉快,精神面貌及言谈举止自然就与其他股民明显不同。
开市日每天上午八点半我准时来到散户大厅,我来大厅既不看大屏幕上翻滚不停的红红绿绿的数字,也不看如心电图一样时刻波动着的行情K线图,而是看散户人气。
当然,有时啥也不看,啥也不想,坐在大厅靠后的一条长条凳上发呆,那种轻松自在的神情与大厅其他股民焦燥、急迫、失望、兴奋,及强作镇定的种种神情格格不入。
正是我这种波澜不惊、“胜似闲庭散步”的神情引起了坐在大厅另一角上的何守志的注意,在强大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有意坐到了我的旁边并主动地与我攀谈起来,两人从此从陌生走向了熟知。
何守志,二十七岁,前几年一直在期货市场混,炒期货的那帮朋友认为他脑瓜灵泛,嘴巴壳甜,都比较相信他。
他也帮别人推荐过期货品种甚至帮几位小资金老板操过盘,十有八九会帮别人赚点小钱,然而两年不到,他自个的两万多元的本钱赔了个精光。
为了筹点本钱再战,不得不与一位非常理解他支持他又很贤慧的女孩子结了婚。转眼结婚两年多了,他也从期货转战股市两年多了。
与我熟悉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期市里三个月可以把你的本钱洗完,然而在股市里需要三年。这句话正是对他自己混期市、混股市的真实写照。
一天,何守志要将一床新棉絮搬到他俩口子租住的房子去,反正没事,我也跟着去看了一下。
在一个窄小的单间里,除了一张床和美丽的妻子外,再也找不出其它任何打眼的东西来。室内没炊具、没厕所,吃饭叫盒饭,方便得跑一百多米外的公厕。
何妻在一家餐馆里做会计,由于那家餐馆的生意不好,她一个月也没几天事可做。
为了多赚点钱,他们想了一些法子。
那段时间,何守志开了个股市沙龙,每天股市快下市时,他老婆便怀抱着一叠股市沙龙的小广告单来到某个证券公司门口站着,脸上堆着笑,见有人从大厅里出来就递上一张传单。
为帮助何守志的股市沙龙招揽会员,我也主动加入到了俩口子发传单的行业中。
股市沙龙开在五一路银华大酒店旁边的一间红茶馆里。
何守志与红茶馆老板签了份租用分成协议,租用茶馆二楼一个大包间,周六、周日除外,每天上交茶馆三杯茶钱——每杯15元,共计45元,多来的客人所收的茶钱,茶馆与他五五分成(对外普通绿茶每杯20元)。
经过一番努力,前后招来了四、五个客人,其中还包括何守志以前认识的一位好朋友及我这位新朋友,这样,连上交的茶水费都难以保证,更别说赚钱了。
两个多星期后,股市沙龙就坚持不下去了。
境况越来越差,后来,俩口子又搬了几次家。我印象中,他们搬的地方一次不如一次。
这一次换房,我去给他们帮忙。
那是离市中心很近的一个未拆迁改造的老街区,窄窄的青石板弄堂,两边低矮的木板屋,由于年代久远,全都歪歪斜斜,又黑又破。
我开玩笑说:“就连电影景探都难以寻觅到的老旧市景,怎么让你小俩口给找到了?”
小何说是一位朋友介绍的,租金很少,又很安静,而且离市中心近。
看到眼前情景,又听了他说的话,我想到了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
穿过一条窄窄的港子,转角又穿过一条窄窄的港子,眼前现出一个小四方天井,天井四周是一色低矮的木板壁墙、青色子瓦的老房子。
正对着进出通道口的一个房门边上,一位老太太坐在整个四方天井里唯一的一柱阳光下,那束阳光如梦如幻般飘洒进来,将老太太的满头银发照得雪白通亮,老太太的半边脸上深深的皱纹也被照得凹凸分明,格外醒目。
对于我们几位的到来,老太太始终无动于衷,仅仅稍微卷动了一下堆积在眼眶上如卷闸门似的重重叠叠的皱纹而已,不特意观察,她这一瞬息轻微的动作很难被人发现。
距老太太身子很近的青石板天井上摆放着一个不大的白底蓝花花盆,花盆里栽种的花茎早已枯萎瘫趴在久久没人淋水的坚硬的盆土上——任何东西都一样,你不给它水分和养分,它就对你坚硬起来——就在这枯萎的花茎中,竟独独长出一枝细小的花茎,花茎头上开出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嫩嫩黄黄,色艳形美,特别引人注目。
这样一朵粉嫩细小的花儿,竟使得整个死气沉沉的天井里露出一丝生气来。
小何俩口子租的房子在天井靠北的一个角落处。开门进房,阴暗、潮湿,一股重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墙面上曾经粉刷过,由于潮湿太重,粉刷工的手艺又太low,此刻,片片白色粉灰落得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见这样子,小何的妻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怀抱一卷大白纸,我们一齐动手将紧靠床的三面墙用大白纸糊了起来。
一面糊墙我一面玩笑似地问小何妻子:“这样的日子,你就没想过‘斩仓出局’,或者‘换股’?”
她笑着用甜甜的声音回答说:“股市里不是有句‘横有多长,竖有多高’的话吗?他在底部横了这么久,我相信他总会有反弹的时候。底部横盘时我跟着他受穷受磨,一旦他进入主升浪却是别的女人跟着他享福,岂不是挺不划算的?”
我问小俩口为何还不要小孩,他俩说等到有能力抚养小孩时才要。
小何彻底知道了我的情况后,他就与我商量:“我还有几个炒股的客户与熟人,我俩是否合作赚点小钱?”
“怎么赚?”我当然有兴趣。有钱赚,傻子也会有兴趣的。
“给他们讲点内部消息,让他们赚到钱后多少提点信息费给咱们,你看行不?”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试试吧!不过你要保证,给你讲的任何消息不能到处乱传,只能让跟我们合作的客户知道。”
“这点你放心。”
何守志的虔诚心真是少见,我让他通知两位客户买了**电子的股票,那段时间一到周六周日,他就跑到东塘百货大楼电器货柜前,遇到有人过来看电器,就主动热情地走上前去介绍**电子的产品是如何如何的好。
我与何守志的合作让他赚了点小钱,让他尝到了点甜头,他的欲望就快速地膨胀了起来。
有几位股民也十分相信起何守志来,他便背着我单独与一个股民签了份委托操盘协议书,大概内容是:股民将自己股票账号密码给小何,全权委托他买卖股票,利润在20%以内不提成,利润超过20%,超出部分,资金方与操盘方按四、六分成;如果发生亏损,亏损在15%以内不用操盘方负责,亏损超过15%,操盘方应向资金方赔偿超出部分的50%。协议后面附身份证复印件、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等等。
一是熟人,二是股民相信小何的内部消息确实是真的,所以签协议时只想到分利润的多与少,根本就没有去想赔偿亏损之事。
一段时间后,他们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几笔利润,于是那股民就更加放心地弄来更多的资金交由何守志来操作。
本来一切都是稳稳妥妥的,突然之间兴起了一股炒权证的热潮。
以前玩过期货的何守志对权证T+0及20%涨幅的规定心里痒痒的,于是头脑一热将全部股票卖了杀入权证中。
按他的话说,富贵乃险中求,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要玩就玩票大的,总赚点小钱,腥不腥臭不臭的不过瘾。
最后的结果惨不忍睹:一方面是想赚的钱没赚到;另一方面是不想被套牢的却被套牢了。
眼看亏损越来越大,何守志终于感到回天无术准备跑路,但资金方也不是好惹的,电话联系不上就请黑社会收账公司的人来找他。
那天何守志约我一起吃晚饭,饭后出餐厅刚分开走不远,何守志就被资金老板带的黑社会人员碰了个正着,几名虎彪大汉冲过来抓着他的手臂,并从他身上搜出了手机和钱包。
何守志年龄不大,也算是只洞庭湖里的麻雀——经过了风浪的。表面上他一点都不慌张,平平静静地对资金老板说:“鑫老板,真对不住,关于给您赔偿的事我正在做老婆的思想工作,您放心,您的损失我一定赔,认识这么久了,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只是我老婆的工作有点难做,您多少得宽限我几天时间吧!”
鑫老板只说:“小子,量你也没这个胆,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宽限你几天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干吗躲躲藏藏,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你硬要这样做,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先跟着我,等把钱交来了,才能放你走。”
何守志照样平平静静的,并没有因为听到此话而表现出任何异样来,他继续用平常的语气说:“跟着您走没问题,您得把手机给我,我好催老婆抓紧一点凑钱。”
接过鑫老板递过来的手机,何守志边拔号码边对鑫老板说:“鑫老板,我去上个厕所,您不会认为我会跑吧?”
“这里哪里有厕所啊?忍一忍。”
何守志用手一指,说:“那儿,那后面廊子里就有一个公共厕所。”
见鑫老板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他弓腰装尿急的样子又说:“实在忍不住了,这个还能骗您?刚才,我正是要去上厕所的。”
“那行吧。”看到何守志忍不住的样子,鑫老板虽然猜想他在耍诡计,但仗着他们有四、五个虎彪大汉围着,量他没胆跑,即使跑也跑不掉。便交待紧紧贴在何守志身边的几个大汉:“你们,跟着。”
何守志带着几个虎彪大汉向厕所方向走去,平静的外表下,他的脑袋瓜儿飞速地旋转着:“怎样才能摆脱他们?此时不想办法逃走,恐怕就没机会啦!”
很快,公厕到了,男厕靠外,女厕靠里。男厕这边立着一面挡视线的曲形围墙,进到围墙里面才能见到厕所门。
或许是因为人多位少,或许是因为人懒不想多走几步,或许是因为男人小便方便些,总之,许多人就在这曲形围墙内拉开架式就开始尿了起来,人多力量大,地势低的地方飘浮着一层黄中带褐的液体。
那些要大解的,眼睛得仔细盯着黄褐色液体中立着的几块红砖,一脚紧跟一脚地踩在红砖上半跑半跳地窜入厕所里面。
何守志进到曲形围墙内,紧随其后的几位虎彪大汉刚准备进到曲形围墙里去时,就被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冲得止住了脚步,一个个手捏着鼻子倒退到了围墙外边站着等候。
这么高的围墙,这么严实的砖墙厕所,这几个人做梦都没想到,那么个瘦弱的人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曲形围墙与厕所正墙连接处断裂了一个口子,恰好可以供一个人钻过去,不容多想,何守志直接就从那个断裂的口子里钻了出去,紧挨着厕所后面的是一段不高的围墙,他手扒围墙,脚蹬厕所外墙,三两下就上到了围墙顶,然后纵身跃下,穿过一条不宽的偏僻马路,迅速消失在一片杂乱无章的有着众多民房的巷子中。
一等不出来,二等不出来。怪哉!
几位虎彪大汉突然醒悟似地快速冲进曲形围墙内,当他们看到那个断裂的口子时,知道为时已晚。
第二天晚上,何守志约他老婆在我租住的房间里见面。
何守志的老婆来了,他俩人没说几句话,他说他得马上走,只是身上没有一分钱。
说这话时,我朝他老婆瞄了一眼,他老婆没有朝他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僵硬了不到十秒钟,她的手便很随便地往裤兜里一插,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手臂一抬,那张百元大钞夹在她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稍微抖动了一下。
何守志走上前来接过百元大钞就向门口走去,也可以说是他在走向房门口时,随手从那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抽走了那张百元大钞。
眼前发生的一切差点令我破防(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梦中惊醒似的发出一声惊叹,然后跨出门去追赶何守志,想将自己口袋里的一点钱全部递到他手里。
楼下没有,追了两条小巷子,还是没有。
我站在街巷里四下张望,只有不断线的车流、人流。
我知道,何守志的身影就隐藏在这繁华与喧闹之中。
两年后的一个中午突然接到何守志打来的电话,他约我在长沙一家比较高档的咖啡馆里见面。
见到他前我充分发挥我的想象,但见到他时仍然让我惊讶,西装革履,洋气十足,长聊后才知道他早已离开股市,干起了另一个一般人都觉得很陌生的行业——高科技项目的掮客,专门替高科技项目找资金,替大资金找项目。
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及灵活的脑瓜子,竟然是做得风生水起。
在他的捣鼓下,我也离开了股市,怀着拯救世界拯救未来的情怀,步入了高科技行业。
作者:洪龙,澧县人,工作之余坚持写作。已出版了一本有关家乡民风民俗的书——《滴水乡音》,正在写一部反映家乡百年沧海桑田的长篇小说《洞庭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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