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是低俗？
作为一个自媒体人，最近我有些恍惚，低俗这两个字给了我很大压力。
几十年前，有个矮个子的北京男人说：我是流氓我怕谁呀！我太喜欢看他的书，而这其中最让我心悦诚服的是：在社会主义国家，一个喊着自己是流氓的作家居然版税过百万，被知名女演员包养还津津乐道，不卑不亢；写得剧本一部一部拍成电视剧，电影，还票房大卖；当初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的小美工如今都成了国内导演头牌，动不动就骂观众垃圾。
相比在美国抵触一下两性厕所都被看作政治不正确，我们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由嘛！每次在书店里看到王朔的书都还在架子上，我都安慰自己，流氓的书都还是畅销书，码字人的日子还很长久。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似乎不能搞清楚什么是低俗，就意味着会丢掉码字的饭碗。
小时候，我学过一篇课文——《纪念白求恩》，里面说白求恩是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当时我问我爸：什么叫低级趣味？我爸趁机教育了我：爱看电视就是低级趣味，反正那些你由着性子想干的事，都是低级趣味，贪吃懒做，吃喝玩乐，概莫能外。
我当时没说什么，心里有了几分黯然，所谓脱离低价趣味就是不得痛快呗！等我略长大些，在家里的书柜里看到一本叫《醒世恒言》的书，一看名字就是教人脱离低级趣味的，我赶紧翻着看呀，结果看到了第八卷《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就开始有些凌乱了，“鸡头肉”到底是什么鬼？我赶紧往后翻，继续加强学习，等我看到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纵欲亡身》就彻底懵了，没想到学习这么有意思，为什么古代人学思想教育的教材跟现在我们用的差距这么大！
这一年我大抵十四岁，后来我举家南迁，这批书留在老家了，等我成年后想要温故知新，却发现我能买到的所有《醒世恒言》虽然都保留着这些篇目，但里面精彩的学习细节都不见踪影，美曰名“修订版”。我也终于明白，自己虽然读了几年书，也做文字工作，还是属于不明真相的群众，尤其是对低俗没有辨别力的群众，属于有选择的被发放学习资料的那部分人。
因为不能主动辨别低俗，这一回自媒体整顿低俗这件事，我有些凌乱，我一直自诩用带色段子写财经，粉丝十万上下涨涨跌跌，很多行家跟我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成大号吗？就是内容太低俗，我也频频点头称是，毕竟看《醒世恒言》长大的，想要现在洗底估计也来不及了。
可是这回被整顿的都是大号，50万是起点，多的百万级，连千万级的头部大号也被禁言，好些还是被几轮融资，风投也不是瞎，怎么会砸钱进低俗号呢？你试想想，每天有1000多万不明真相的群众聚集在一些公号下面一起低俗，一想到这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我也感到细思恐极，必须要管呀！所以，也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人关着门在家里低俗没关系，一千多万人一起在公共场合低俗，这个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问题是，《红楼梦》里，《牡丹亭》是低俗读物，到了文革期间，《红楼梦》又成了大毒草，这世间的诡异就是“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这次封号就有人今天还在沾沾自喜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成效，不会被封号，结果第二天就被果断查封，所以，低俗了还意识不到自己低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一个自媒体人不在体制内，常常躬身自省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后来，有个朋友说，这句话不是这么念的，而是“吾日三，省吾身”，“省”字通假“醒”，我立刻三观又凌乱了，一方面担心自己身体受不了，另一方面也担心如果淫者自淫这件事不解决，经典也是小黄书呀！
领导说，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代表精神快乐。但孟子又说食色性也，孔子老人家也告诉我们，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为什么舌尖上的中国是中国文化，醒世恒言的篇目就是糟粕？王小波走在天上，走在寂静里，但感官的低俗不小心就倒挂下来，吃瓜群众看到的是低俗欲望，但王小波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低俗的权利。
1994年，有一部电影，叫《低俗小说》，我至今不明白，这部电影杂乱无章的剧情和片名《低俗小说》有什么关系，我是奔着“低俗”两个字和海报上性感的乌玛瑟曼去看这部电影的，结果我只看到3段故事会一样的琐碎小事被打乱成15个片段无序插播，而我想看的“此处删去多少字”一点都没有。看完电影，我几乎有些赌气：这样的电影也敢说自己低俗，这年头真是谁都想蹭低俗的流量！
后来，我一个学电影的朋友，在北京后海的咖啡厅里，一边用鄙视的眼神瞄我，一边向我砸来七个字：多视角立体叙事！懂不懂？这部电影的牛逼就在于告诉你，即便是最低俗的小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是不同的故事，你的砒霜我的醴酪，我的低俗你的经典，圣经可以是礼拜的赞歌，也可以是Jules枪杀他人时的判词，所谓善恶，高低，雅俗，在我们这个时空里如同一个六面正方体，你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不同的面，决定你看到什么除了内容还依赖于你站在哪里？
1994年，是后现代在电影圈确立话语权的一年，那一年，《肖恩克的救赎》，《暴雨将至》，《天生杀人狂》都成了砸向体制化的重锤，连香港这样的文化沙漠都出了《大话西游》，更奇妙的是，昆汀凭着《低俗小说》击败了大师级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夺得了戛纳金棕榈，这效果有点像，咪蒙的小黄文击败陈忠实拿到了茅盾文学奖。如果放在现在，大抵是国将不国的节奏了。但在1994年，这就是最酷的事，人们期待宏大叙事被消解，期待套路被分割，期待脸谱化的艺术出现意外，期待艺术来源生活，但有时候也可以低于生活！
1994年，正好是互联网进入普及的新纪元，那个时候，互联网还是一个人在房子里看小黄书的阶段，《低俗小说》的出现给所有在房里看小黄书的人一道电光火石，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看，原来故事可以这么讲，原来我看到的世界和你不一样，圣经也可能是杀人时的背景音乐，偷欢老大女人最后也能演绎成忠肝义胆的爱情故事，这才是多元的世界，这才是多角度立体叙事，这才是真实的人世间，而我们才是真正活生生的人。
所谓牛逼的艺术，大抵都是逆时代思维，为打破陈规踏风火轮而来的火花，照亮继续在黑盒子里摸索方向的人类。
如同在低俗小说开始时，杀手Jules举起他的手枪说了如下这段话，为了显示自己是一个高雅的码字人，我将中英文版本同时送上，这年头要摆脱低俗估计第一步就是学好英文了，毕竟用英文写黄段子也是一个技术活。
节选如下（取自电影《低俗小说》）：
You read the Bible?
你曾看过圣经吗？
Well, there’s this passage I got memorized.
我记得里面有一篇。
Ezekiel 25:17.
伊西吉尔第25章第17节。
“The path of the righteous man is beset on all sides by the inequities of the selfish and the tyranny of evil men.
“人应该能适应环境的，在不公平下变成自私残暴的恶魔。
Blessed is he who, in the name of charity and good will, shepherds the weak through the valley of darkness, for he is truly his brother’s keeper and the finder of lost children.
虽然他有着仁慈的好心肠，一个在黑暗山谷的牧羊人，他虽诚恳，但他失去了他的兄弟，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And I will strike down upon thee with great vengeance and furious anger those who attempt to poison and destroy My brothers.
我只能用我的愤怒来还击，对那些毒害和毁灭我兄弟的人。
And you will know I am the Lord when I lay my vengeance upon you”.
当我的报复降临你身上时，你将会知道，我就是神”。
I been saying that shit for years, and if you heard it, that meant your ass.
多年来我已念了很多次,若你能听到是你的福气。
I never gave much thought to what it meant.
我从来没想过它的意思。
I just thought it was some cold blooded shit to say to a motherfucker before I popped a cap in his ass.
只是每次杀人时对被杀的人说。
But I saw some shit this morning made me think twice.
但今晨发生的事令我有不同想法。
See, now I’m thinking maybe it means you’re the evil man, and I’m the righteous man, and Mr. 9- millimeter here, he’s the shepherd…protecting my righteous ass in the valley of darkness.
我现在所想的是，可能你是那残暴的恶魔，而我是那仁慈的人，而我手中的9厘米口径是那牧羊人，一直在此黑暗山谷中保护我。
Or it could mean you’re the righteous man, and I’m the shepherd, and it’s the world that’s evil and selfish.
或可能你是仁慈的人，我是牧羊人，自私残暴的就是这个世界。
Now, I like that. But that shit aren’t the truth.
现在，我很喜欢它。但那不是事实。
The truth is, you’re the weak…and I’m the tyranny of evil man. But I’m trying; I’m trying real hard, to be the shepherd.
事实是，你是个弱者，而我是残暴的恶魔，我在努力尝试，努力尝试去做个牧羊人。
本来，我想附上这段对白的视频让大家深入理解什么是低俗，才发现《低俗小说》从未在国内上映过，我可能是看了假的《低俗小说》，这么看来，学习和认清低俗这件事，确实任重道远，诸君请多努力，最起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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