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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传书|我和父亲

紫丁香 鸿雁鸣啾啾 2022-07-24



编者语:


我和父亲这篇文章语言质朴,感情真挚,以顺序的手法回忆了从小到大“我”与父亲之间的诸多往事,让读者从一件件小事和细节中看到一个慈父的形象。


文章无华丽词藻修饰,读来亲切,所写亦为日常之事,但处处流露父亲的慈爱、包容与关怀,令人动容,潸然泪下。




我和父亲

父亲是一棵大树,我是树下的小草,为我遮风挡雨,庇护安全。我一生都在仰望,仰望父亲的慈爱宽容,对于父亲教育孩子的理念,待人处事的方式及面对困境的从容不迫深深折服。


从记事起至父亲离世,家里发生过很多变故,从未见他愁眉苦脸过,也从未急躁过,总是沉稳冷静,对孩子极有耐心,从不轻易斥责。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对多病、焦躁、常年吃药的母亲关怀呵护,包容,从不与母亲争吵,面对母亲发火也从不生气。每年都要出去借钱给母亲买药看病,有时还得借高利贷,直至我二十岁那年母亲去世,还欠着三千元的高利贷。至今我还没看到过哪个男人对妻子能像父亲对母亲那样好,那样至情至义!少年时就想着将来找婆家就找父亲这样的,可惜老天并不眷顾我,至今也没给过我机会。

父亲过去担任过生产队的队长,从不媚上欺下,而是热心助人。婚丧嫁娶之事都要找父亲去给“唠头忙”,就是张罗管理,事无巨细,一忙就是三天。父子分家,兄弟反目,男女两家婚前因风俗习惯及彩礼的事生出嫌隙,也都是找父亲调解,父亲一向是主持公正,抑强助弱,不怕得罪人,也不做老好人。


屯里有个姓李的男人,妻子去世,有两个孩子,与别处的一个离婚的女子再婚,婚后对那个女人很不好,当奴力使唤,还不许她给自己先前的孩子做鞋,大骂不止,那女人哭得很伤心,又没有办法。父亲听说了,晚饭后专门去了他们家,对那男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他无言以对,只好同意女方以后可以给自己的孩子做鞋。


三姨家的表哥在别的村给人家放羊,与村里的一个姑娘相爱,遭到姑娘父母的强烈反对,嫌三姨家里太穷。表哥就带上姑娘私奔到小姨家,住了几天,小姨不知该如何处理就送到我们家了。父亲带上母亲赶着马车去了姑娘家,费劲唇舌并替表哥拿出500元彩礼,终于使她父母同意了婚事。一直都记得父亲站在马车边对正在上车的母亲说的话:“得让人家孩子能回娘家呀!鸟不悄的就这么的可不行”。


可能我是家里继三个男孩之后的第一个女孩吧,父亲比较偏爱我,也是家里唯一我敢于“欺负”的人。


与别人家不同,母亲很严厉,父亲很温和。庄稼院里的活儿很多,我们到了一定年龄都要干点力所能及的,母亲吩咐的,我立刻就干,从不拖延;而父亲吩咐的,我就会偷偷溜走,玩够了回到家父亲也不责备,那时我常误以为他记性不好。


记得大约六、七岁时一直是母亲给梳头,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母亲没在家,由父亲给梳,我坐在炕上脸对着窗户,父亲站在炕边,像母亲平时那样用皮套扎两个小马尾,可是他扎得松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不满意,俩马尾一个高一个低,耷拉着,鬓边的碎发还掉出来一些。“哎呀,不好看!你咋梳的呀?”我生气的冲着父亲嚷,心里还嫌弃着父亲的笨。父亲笑着看了看:“那你上炕坐着,爸再给你梳一遍吧”。父亲用脸盆端来半盆水,用木梳一下下地蘸着水,很认真地给我梳着,还叨咕着:“我大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厚实,你看那谁谁家的,还有谁谁家里小姑娘,都没你头发好,也没你长得好看。”我心里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自留地里的玉米晒干后要手工搓粒,相当费工夫,白天生产队的活多,只能晚上搓。只有父亲、母亲和大哥、二哥四个人搓,我和三哥总是找借口开溜,二哥有时也跑。条件好的人家会买些糖果、饼干之类的鼓励孩子帮忙干活,而我们家不行。父亲就给我们讲故事,称“讲闲话”,讲得生动有趣,绘声绘色,我们很爱听,一晚上讲好几个,直到休息,第二天再接着讲,绝不重复。在上学路上我也照原样给小伙伴们讲,引得他们都跟随我左右。有时晚上也去我家里搓玉米,为了听父亲讲故事。还有几个闲着没事的阿姨,晚上也去我家里串门,边听父亲“讲闲话”边搓玉米,听得很认真,很少插话,玉米没用多少日子全部搓完了。多年后父亲常常得意地提起这段。长大后我才知道有约一半的故事是《聊斋》和《三侠五义》里的。


父亲喜欢喝酒,但平时很少喝,只有过年前后和有客人时才喝。家里有好几个小酒盅,和一个专门烫酒的小酒壶。当时我们县里酒厂生产的一种白酒叫音河白酒,六十度,绰号“音河懵”,烫酒时溢出的味儿挺好闻。记得一次吃饭时,父亲用筷子蘸点酒放我嘴里,然后笑眯眯地看是啥反应,我品一品,感觉有点辣还有点甜,还可以。就看那泡在热水里的小酒壶,父亲拧下酒瓶盖儿倒满了递给我,我小心接过,全倾进嘴里一口咽下,满口都是辣,但甜味更浓了,平时很少能吃到糖的我有点喜欢。学着父亲的样子吃了口菜,感觉不错。父亲很是欢喜,又给一瓶盖儿,我又一饮而尽,胃里热乎乎的。至此,只要父亲喝酒,只要他觉得好喝,就一定要给我喝一点儿,每次都是倒满瓶盖儿递给我:“大姑娘你尝尝!”有时玩饿了回家打开碗柜吃东西时,看见了酒瓶,我也要喝上两盖儿再出去玩。而父亲从未给三个哥哥尝过。


我们兄妹每人都过生日,到那天总要做点差样的饭,比如擀面条,烙饼,实在没啥好吃的就煮上几个鸡蛋,然后这天可以不干自己份内的活儿。而我和妹妹的生日好,我在春节前,她在春节后,正好猪和鸡都杀完了,有好吃的。当我到了十四、五岁时,每到生日,父亲都要去小卖店买上两瓶色(shai)酒给我,有时是山楂酒,有时是苹果酒,有时是都柿酒。我们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着妈妈做的小鸡炖蘑菇、酸菜粉,喝着漂亮甘甜的色酒,心里美美的,也暗暗地得意着——三个哥哥和妹妹谁都没有我这样的待遇!唯有我!


羸弱多病的妹妹可是父亲的眼珠子!父亲每天从早到晚总有干不完的活,可是只要一有空就把妹妹抱在怀里各种逗弄,有时把妹妹放膝盖上颠,有时用俩胳膊托着悠,边悠边唱,有时还编顺口溜:

我老姑娘挎大筐啊!

捡牛粪,一大缸

架在火上熬屎汤

人说臭,她说香

滋溜滋溜喝个光

完了还说撑的慌

妹妹在父亲怀里一会笑一会恼,放肆张扬。父亲只管笑只管逗。我站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理解又有些失落。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只抱过我一次,那是在一个秋天或是春天的晚上,在生产队的院里看电影,我穿着妈妈的棉袄,衣摆拖到地上,前面的一个人移动了位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扭回身仰头大声喊:“爸,我看不见!”父亲就弯腰把我抱起来,一下子就能看到全部的幕布!在父亲怀里很是愉悦享受,胳膊搂着父亲的脖子。还没等看完,不知父亲是累了还是前面我可以看得见了,又把我放到地上。我有一点不开心,就一直靠在他腿上。因为那次的抱,我记住了那个电影的名字——《五朵金花》,尽管我根本看不懂。


童年可能是物质过于匮乏,总是盼过年,过年时除了有饺子有肉,还有糖块和冻梨吃,母亲还能给做件新衣服。我更喜欢的是父亲给买的绸带和丝绸做的绢花儿,还有胭脂。胭脂盒很精致,是红色烫金的小圆盒,直径约一寸,打开盒盖儿,是个圆圆的粉拍儿,我拿起粉拍儿对着镜子照两腮一边一下,我立刻变成了戏曲里的丑旦。父亲和母亲看了笑得前仰后合,父亲用自己的脸给我演示怎么用。绸带和绢花儿都是浅粉色的,正是我喜欢的颜色,比真花儿还漂亮。编好辫子系好头绳再把折叠好的绸带系在头绳上,然后一层层扯开,就是一大朵盛开的花,再把带着发卡的绢花一朵朵卡在头上,最后再用写春联剩下的红纸把嘴唇染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俩眼发亮,觉得自己美得像花一样,满心欢喜。这时父亲一定会说:“我大姑娘真好看!”其实我知道他不太喜欢我把嘴唇染红。

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让父亲给我剪脚趾盖儿,只要我洗完脚时父亲在坐着,我就会上炕掀起苫被单拿个枕头,躺在炕上,把脚直接伸到父亲怀里,父亲就习惯地拿起剪子熟练地给我剪。有时我捧着一本小说看;有时父亲给我讲他过去的或他听说过的传奇;有时山南海北地聊天,一聊就是老半天,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婚后出去打工。倘若父亲还健在,眼力还好,相信一定还会很乐意地给我剪脚趾盖儿。


农村青年结婚都比较早,我有个叔伯三姨,相貌出众,身材高挑,高中毕业,比我大九岁,二十三、四岁时似乎就找不到可心对象了,直至二十七八也没嫁人,用父亲的话说,挑过岗了。这也成了父母心里的阴影,生怕我步三姨的后尘。还不到二十岁就开始着急,只要有谁给介绍对象,父亲就积极地去人家所在的村屯暗中打听,人家啥样小伙啥样,有时还去人家里看看,生怕我嫁得不好有时在寒冬腊月里,害着老慢支和肺病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往返二十多公里,回来时胡子眉毛及帽子的前面全是白霜,进屋就咳嗽不止,上不来气,脸憋得通红,又由红变紫,让人特别揪心。可是少不更事又任性的我,什么都不懂,把生活和婚姻全都理想化。只想要小说里的那种爱情。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他相中的我一个都没看上,以至于婚姻成为我所有不幸的根由。三个哥哥相亲时,他一个都没管,只让哥哥自己同媒人去,成了就只管按程序操办。


我婚后一年没有孩子,种地收入也不多,就想着外出打工,多挣点钱,也见见世面。离开那复杂的大家庭,我们的关系也许能好一点。春节后回到父亲那里,听我说要去外地打工,开朗的父亲立刻沉默不语,流泪不止,尽管他一再向父亲承诺会善待我,可父亲还是轻松不起来。我们走的时候,更是流泪送出好远,并叮嘱他多担待我。到了我们正式出发的日子,父亲派大嫂、三嫂及妹妹去送我们,当时我们是村里第一批打工者。


在外面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家乡,思念父亲及家人。觉得家乡的一切都好,哪怕是一花一草,都是亲切温暖且有情的,感觉自己就是一只离群的孤雁。那时不但没有手机,普通人家连固定电话也没有,与父亲只能书信联系。两年后的春节前终于得以回乡,那时刚怀孕一个多月。到家看到父亲那一刻,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极力压抑,才使自己不至嚎啕。父亲用毛巾不断地拭泪,好半天才说出话,让我上炕头儿坐着,拿个褥子给我盖在腿上,然后去烧炉子。


很快,家人亲戚闻讯都来了,问我在外过得好不好,收入怎么样。妹妹当时还没有结婚,看到我也是喜极而泣。

晚上,和父亲聊天,说起我看到别人家瓶子里养的泥鳅,恨不得想捞出来生吃。当时我是当笑话讲给父亲听的,不懂自己怎么就馋成那样,觉得相当好笑。第二天是邻村的集日,父亲早早的就去了,往返六公里,步行,在路上无论谁和他打招呼,都会开心地说我回来的消息。回来时已是中午,用一个木棍扛着许多的冻梨和冻泥鳅,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有十几斤!累得满头大汗!进屋好一通咳嗽!父亲对我像客人一样,什么都不让我干,自己把冻梨放到盆里用凉水缓上(东北冬季解冻食品的方式,冰析出一定厚度就是化透了,快速且不失风味),小泥鳅很快就缓透,父亲就在屋里的炉子上用小锅给我炖,用父亲自己做的大酱和少量干辣椒。燃烧的炉子呼呼作响,像奔驰的火车,热气烤脸,锅里咕嘟咕嘟沸腾得热闹,香味使人口内生津。妹妹从外面回来看到缓好的冻梨拿起就咬,父亲故意的说:“你别吃,那是给我大姑娘买的!”


“我就吃,都吃了喽!一个也不给你大姑娘留,让你偏心眼儿,哼!”妹妹佯装生气。那冻梨咬破一个小口,轻轻吮一下,大量的甜中透着一点酸的汁液,好爽!好开胃!果肉又细又软,比鲜梨好吃多了。吃饭时那鲜香美味的酱泥鳅让我大快朵颐,吃得很饱。第二天,父亲又在炉子上炖了一锅,吃得依然过瘾,就再也不惦记人家的活泥鳅了。


意外地,发现父亲竟收藏着我写给他的全部的信!在一个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立时感到愧悔,父亲给我写了那么多封信,我竟没有收藏一封!


在儿子一岁多时,父亲专程去看我们,坐了两天的火车。看到我的儿子摸摸脸蛋儿,摸摸小手儿和脚丫儿,很是喜欢,过了两三天儿子才让抱。父亲就各种稀罕各种逗弄,住了十几天,因为农忙就回去了,在火车站依依惜别,儿子看到父亲离开大哭不不已,也要我带他跟着一起走。


两年后父亲就去世了。父亲的离开,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感觉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迷途的孤雁,世间似乎再没有我的落脚地和避风港了,也再没有疼我的人了,如同荒原上独行的流浪者,内心全是彷徨与悲伤。又如同在海里漂浮,看不到岛屿,也看不到岸边……沉浸其中,久久走不出来。


而今马上就过年了,我和儿子依旧在他乡,总是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过年时院子里的花花绿绿和各种热闹,还有那浅粉色的漂亮绢花、绸带及好看的胭脂盒。今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若父亲还在,定会再给我买上两瓶好喝的色酒!


如果有来生,愿您还做我的父亲,一个健康长寿的父亲!我要尽享您那厚重如山的爱和温暖!


文章|紫丁香



作者简介

 彭冬梅  

笔名紫丁香,来自东北的黑土地,自小学起就喜欢阅读文学作品。经鸿雁之家的帮助得以有机会学习自由写作,培养了兴趣,也缓解了户上的孤独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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