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虹专栏︱味道勾秋晗
❖作家简介❖
乐虹,女,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大众语言协会会员。
味道勾秋晗
一、
说起秋晗,用认识一词来形容不够准确,我们素未谋面,只借网络联络,用感觉或许更恰当些,如两只相向的蜗牛,小心伸着触角,慢慢抵近。久了,似乎也就算认识了。平素难得谈什么文学艺术哲学的大道理,只随意话话家常,说些无伤大雅的顽笑,不亲昵,也不疏远,老友般默契轻松。
与秋晗结缘自画而始。于画,我是门外汉。一幅画瞧去,若觉入了眼,还没弄清哪里好,便不管不顾地喜欢。说到底,就是感觉对了味道,如感觉秋晗般。秋晗性子内敛,不喜热闹,像湖,水波不兴,只一味沉静。用他自己的话说,国画是心静的艺术,画如此,人亦然。
自结识秋晗,一个沉睡的梦悄然苏醒——宽服大袖,挽了青丝,淡扫娥眉,挥毫丹青。这光景,更胜图画。于是苦苦地央了秋晗收我为徒,只待有朝一日,圆了这心愿。好老师似好男人,遇上就要极力留住,错过便是遗憾。
二、
素来爱“银碗里盛雪”五字,极净,极空灵,也隐约带着些寂寥。若平日见落花逐清泉,一汪浅粉;佛前一炷香,袅绕氤氲;或是小荷孑孓,顾影自怜,都觉诗情画意,怦然心动。但这些要么静,要么寂,独见一斑,难窥全豹。“银碗盛雪”的意蕴不沾烟尘,似天青色烟雨迷离,镜花水月般,全凭想象勾勒,本不好描述,倘用在秋晗的画境里,却再妥贴不过。
日出明媚,风来清凉,于事物中寻找顺应表象的特征寻常且易得,反之则难。譬如牡丹,人多叹其富丽,少有能懂花谢时那洒落一地的动魄惊心。“千山鸟飞绝”的静中取静,“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的闹中显闹固然好,却是一眼能看透的直白,少了可况味咀嚼的含蓄。耐寻味的画同文字一样,都如美人倚罗帐,欲语还休,半遮半掩的才好。
秋晗的画,即便鹭展羽翅,鹤鸣九皋,也让人觉得静谧。
疾风掠荷塘,误入藕花深处,拂乱满池嫣红翠绿,惊起一滩鸥鹭。这是易安沉醉,忘却归路误行兰舟的情形;本该嘶鸣声、扑翅声、荷叶苇草沙沙声、风过呼呼声、水波哗哗拍岸声的合奏;本该有白鹭惊飞,扇落残红片片的混乱。但于这里,只有清晨的安静,只有白鹭眼中的愉悦,只有荷叶上滚动的安详。(见《晨露荷香》)
伫立画前,晨曦初现,微光。风过,荷香拂面,淡淡一缕。我听见自己心跳,还有轻轻的呼吸声。
三、
少时读朱自清的《背影》,总觉味寡淡,似道家常,琐碎如白话,思忖还是《绿》精妙,浓烈到能溢出满眼惊诧。流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渐把人抛,当岁月冲淡夭桃秾李的鲜丽,留下如菊的素净时,方才体会清雅的好——绚烂过后终归平淡,铅华洗尽始见本真。
久处红尘,烦杂喧扰,累了倦了或寂寞难言时,便发愿寻一块能让精神休憩的地方,数七八个星天外,听二三点雨山前。可惜置身俗世,结庐南山终难实现,只能于心中修竹采菊,隐逸其间。于此时遇上秋晗,真真是适合的时间遇上适合的人了。
秋晗擅工笔花鸟,尤工仙鹤白鹭。寄情于物,融情于景,是中国文学艺术的传统,也是精髓。这两种鸟除头脚杂色,一身雪白清俊,似孤洁的君子。世人多寄凤凰以富贵、莺鹊以斑斓,花团锦簇的热闹喜庆,姹紫嫣红的吉祥惹眼,即便是色彩单一的鹭鹤,也赋予青云直上、松鹤延年、鹿鹤(六合)同春的讨喜。但笑语欢声焰火般短暂,不免寥落,热闹是大家的,难抵灵魂深处的彼岸,只有纯净,月光样清凉,才能根植于心底柔软的秘境,粲然绽放。
画案前,秋晗凝神端坐,调色,勾线,晕染。展开的画卷上,松枝苍遒,白鹤展翅冲天,孤高,秀逸。远天,月影融融,摇落一树清辉,月光里有秋晗清癯的身影在闪现。
四、
既拜了秋晗为师,偶尔也会讨教几个问题,只照旧连名带姓地喊着,全无规矩。秋晗不介意,我也乐得如此,尊敬放在心里就好,客气有时也是温馨提醒的距离。
一日见得几幅花鸟,与秋晗画风迥异,便戏谑发问:“你俩谁画得好?”我素来牙尖嘴利,口无遮拦,这一问循习惯,无恶意。秋晗未迟疑:“比我好。”见多了知识分子的自傲相轻,便以为是常态,是规律。闻秋晗之言顿感意外,匆匆收敛了调侃:“好在何处?”“风格有异。他的偏写实,趋应目之景的逼真;我的类写意,求象外之象的空灵。但他笔法细腻,胜于我。”
思绪如浮云,随“空灵”飘散,沿时光绵延。
轻推柴扉,辋川别庐里挂着王维的清幽玄淡:茅屋数间,一叶蓬船,山无险石,溪染淡墨,雪霁如烟;登临关山,极目远眺关仝的萧疏平远:深谷野渡,垂髫嬉戏,鸡犬相闻;太湖当风,淼淼中水波泛起倪瓒的疏旷古朴:远山轻如眉黛,瘦水澹然无波,草亭一二间,古树三五株……到最后,“空灵”驾鹤,伴明月清风,翩然落入秋晗画中。
良久回神,“你的画已然很超脱。”这是实话,并无半分调侃或高拔,比起大家,秋晗的画来得更真切,如在身旁。秋晗一笑,依旧波澜不惊:“空灵是我努力的目标,做得还很不够。”
意境是中国美学的独创,空灵之境见心见性,从不执着于外相,全凭一心澄观,包纳万境,最难达到。在这条漫漫长路上跋涉,注定孤独。
五、
有人说,孤独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凄怆;有人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有人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小园香径独徘徊”的寂寞;有人说是“侬今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的幽婉;有人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寥落;有人说是“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无奈……孤独像万花筒,任哪一个视角都是风景。
画者的孤独呢,会渲染出怎样空灵的世界?勾画怎样真实的自我?
天地苍茫,人间百态,诸象无涯,惜纸笔尺短,当如何容纳?唯凭画者空心性以化形神,方可丈量这万千气象。唯此,下笔无多,似无境,减而再减,似无心;无心则无境,无境亦无心,心境相依,方可见空灵,注定孤独。这孤独无须隔绝遁世,依旧处烟火俗世,居寻常屋檐,恋情爱红尘,只在心里留一片静寒,荡涤喧嚣,清澈如新月,独与天地往来。
走进秋晗的画,我小心触摸这孤独。
天光黯淡,暮霭沉沉,与大地交融,昏黄黄分不清界限。一只鹰兀立松间,回首似欲展翅,又似刚落枝上。侧目的眼里没有凌厉,却带着几分萧瑟。(见《侧目三秋》)树木凋零,落叶为霜。茕茕白鹭,孑孓独立,一衫薄裳,难抵袭人寒凉,茫茫然不知欲飞何处。(见《涅而不缁》)风伏苇塘,碾落芦花,洒霜雪满天。鹤立其间,或静立凝望,或埋头梳羽,肃穆无言,从此再无安身地,不知何处是吾乡。(见《芦花飘雪又一秋》)
我艰难地解读着这无声的落寞,自由的孤独。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艺术展现出的美好向来都如星辰般闪耀炫目,而在这道路上孤独跋涉的画者只有坚守心底的清明天地,抵御诱惑的精彩,承受住那份难言的寂寞,才能穿透黑暗的重重淹没,放射光芒。心同野鹤与尘远,松涛梅影里,我恍惚听见秋晗在呐喊: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那声音,发自灵魂,山样坚定。
默默凝视鹤顶那点红,鲜活醒目,像画者心底热烈的希望,像行者茫然时前方明亮的灯光。灯光渐亮,火焰般跳动。红亮中,秋晗抖落孤独,笑容里别有一番馨香,阳光的味道。
勾秋晗艺术简历:
1971年出生,河北固安人。毕业于北京画院研修班,师从莫晓松先生。现为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河北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画家协会理事、刘凌沧艺术研究会副会长、中国画院签约画家。《国画收藏》、《美术报》、《中国美术市场报》、《艺术市场新焦点》、《神州诗书画报》等报刊杂志对其艺术成就均做过专题介绍。出版有《勾秋晗写意花鸟画》、《心清迹远——勾秋晗花鸟画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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