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汉诗︱桑显瑛：人物素描（组诗）
桑显瑛：人物素描四幅（组诗）
Vol.00桑显瑛，笔名雪莹，湖南省作协会员，省诗歌学会会员，永州市作协理事，双牌县作协主席，出版过诗集三部，现供职双牌县文体广新局。
人物素描（组诗）
山村女教师
一声汽笛
撕裂了一切别情——
父亲的默默无语
母亲颤抖的叮咛
还有男朋友
那期待的眼神
你青春的气息
把睡美人般的大山呵醒
祠庙不再供奉神灵
神龛被智慧的黑板封闭
从此，文明与愚昧裂变
琅琅书声，叩醒
封闭了世世代代的山村
家访
你把脚印撒满山冲坳岭
课堂上
你用智慧的刀子
镂刻一个个纯璞玉坯
多少个深夜
你窗前的油灯与山月辉映
日子，成为溪边的老筒车
单调地纺着
诲人不倦的歌声
倍思亲的晚上
你把亲人的来信
一一展平
年迈的父母
呼唤你回到身边
痴情的男友
又跟你预约婚期
你何尝不想回归
繁华的都市
何尝不愿挽着男友的手
在宽敞的街上潇洒
然而
教室里，孩子们
求知欲望的眼睛
扫盲班上，同龄姐妹们
搁在腿上的《识字课本》
还有
阿爹时常送来的山鸡
病榻上，阿妈放在额上
那粗糙而温暖的大手……
你已不是
都市上空的繁星一颗
而是照亮山村的新月一轮
你不是
摆在都市窗台上的君子兰
而是这山野
任其开遍的山菊
你的根，已深深扎进
这贫瘠的土地
擦鞋工
山城繁华的十字路口
天天坐着亮化生活的一群人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但没有少
有聋有哑但没有瞎
他们有身份证、下岗证但没有工作证
一张旧藤椅就是他们的就业岗位
一只小箱子就装满了他们的全部工具
服务对象只讲先来后到
不讲贫富贵贱
价格是统一标准童叟无欺
他们穿着朴素、坐得端正
但神情有点木讷目光有点斜视
不看你的衣着和脸蛋
而是专门盯着你的三寸金莲
“皮鞋穿的脏，
不像公务员；
皮鞋擦得亮，
像个大老板。”
很多人听到这种吆喝
都很愿意花一块钱
就把自己的感觉擦亮了
也把擦鞋工的眼角眉梢擦笑了
艄公
潇江就是一把斧头
把村庄和外面的世界劈成两半
祖祖辈辈就用一条渡船
来缝合这道伤口
但春去秋来世世代代也没有遂愿
直到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吹来
乡政府用一座钢筋水泥桥
才把这道伤口彻底治愈
于是他和他的老渡船便正式下岗
他是1967年开始摆渡的
那一年他当红卫兵的独生子战死在他乡
从此，他没有一个亲人，彻底绝望
后来，他上寺烧香一位高僧对他说
人阴积德来世可以续上香火
因此，他便一人开始了摆渡生涯
他一摆就摆渡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
摆渡了四十年的星星和月亮
把一拨拨如花似玉的新媳妇
摆成了徐娘半老的黄脸婆
把一批批读书的小学生
摆成了大学教授、工程师和父母官
而他自己如今却老了
手上的青筋捆船掌的葛藤一样突兀
痴呆的眼神黄昏雨后的天气一样晦暗
老支书、新村长来做工作跑断了腿
才勉强把这孤寡老人劝到了敬老院
他那1960年饿死的婆娘
还经常在梦里责怪他
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儿子
如果他的儿子参加工作结婚的话
那他的孙子也该上大学了
只有想到这层意思
他的脸上才浮现晚霞的色彩
眼神也突然亮堂起来了
张奶奶的故事
张奶奶不姓张而姓李
自从来到张家当童养媳
村里便叫她张媳妇、张婶、张奶奶
张奶奶年轻时候
是方圆百里的大美人
她路过一个村子
村子里所有的狗都要叫瘦
她苗条、丰满，好象挺着两座矿山
男人们的目光总要在她身上探宝
她长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
遇着男人们的目光
总要把他们的内心电伤
张奶奶老了也很富态
慈眉善目不像观音
倒很像民国时期的国母
头戴一副耳环
腕戴两只手镯
耳环是张家父母给她圆房时准备的纪念品
两只手镯却是野老公送给她的定情物
张奶奶一次未嫁但却有三个男人
而这三个男人的命运比她还要苦
一个是她没圆房的丈夫
先被抓丁，后投诚，再战死在高丽
张奶奶得到的只是一张烈士遗照
和政府按时发放的一点抚恤
村里有人说她命苦
有人说她尅夫
有人看见她像躲瘟疫
这时却有两个男人不怕死
一个是本村的张老伍
一个是本家的李本儒
李本儒是白脸长得眉清目秀
他娘死时给他留下一只玉手镯
说是给她将来的儿媳妇
李本儒经过七十二个夜不能寐的日子
和八十一天的闭门思索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把玉手镯戴进了张奶奶的玉腕上
而这事恰巧被张老伍撞个正着
张老伍是个红脸关公身强体壮
络腮胡子长到了肚皮上
他想张奶奶已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
他心想：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小子跟她来这套，够狠的
于是张老伍把准备建房用的一百米木材
扎成排出潇水过长沙到洞庭湖
终于把木材换成了一只金手镯
也在一个月黑风高单于夜遁逃的晚上
他把金手镯戴进了张奶奶的另一只手上
并趁着二锅头的劲儿他弓在了她身上
她从寒冷和惊慌中慢慢醒来
说你这强盗力气大得像头牛
张奶奶的脸上开始涌现酡红了
张奶奶洗碗也唱歌了
而李本儒急得晕头转向
一天晚上他纠缠张奶奶时被张老伍撞见
结果李本儒以一条腿的代价
印证了张老伍的强悍
但李本儒对别人说他的腿是摔坏的
而张奶奶却遭遇了尴尬
两边都不理睬
后来张老伍还是觉得有愧
为了给李本儒治腿
他决定偷偷地去贩运木材
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
木排被打散人被洪水吞噬了
以后的日子里，张奶奶经常骂起四个人
一骂未圆房的丈夫是“死鬼”不管她
二骂张老伍是“强盗”扔下她
三骂李本儒是“小白脸”不中用
四骂自己是“扫帚星”尅夫的命
她的心彻底冷了、硬了
李本儒的腿也彻底瘸了
俩人的头发由黑变灰由灰变白了
如今村里已建起了一个“五保之家”
老村长邀她一起去住下
但她却提了一个苛刻的条件
她要和“小白脸”做邻居
否则，她死也不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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