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金滢：知产审判近30载，好学刻在骨子里 | 法匠
坐在记者面前的这位女法官身材娇小，笑容甜美，说话的时候言语轻柔，若非亲眼所见，你很难把她和法官形象联系起来。但正是这位“弱女子”，却有大能量。许多看起来棘手的案件，经她入手，往往能从千头万绪的法律事实中撬动突破口。
她就是上海市杨浦区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庭团队长金滢，全国法院办案标兵、国家知识产权局知识产权战略工程先进个人……虽荣耀加身，但金滢很少出现在媒体报道中，在过去30年里，她是上海基层法院知识产权审判的参与者、见证者和开拓者。
知识产权案件专业性极强，特别是一些毫无先例可循的新类型案件，审理难度很大。对金滢而言，办案看似“得心应手”的背后，凭借的正是一颗求知好学的赤子之心，不断地补充其他领域的相关知识。谦卑好学，如其名“滢”，清澈泠泠，不知疲倦。金滢甚至为了解案件中某个技术问题，到科研机构沉浸两个星期谦虚求教。而这样的“办案+学习”态度，早已镌刻在她的骨子里。
勇攀知识产权领域的高峰，金滢的30年，低调但又不凡。
见习记者 | 谢钱钱
视频剪辑 | 谢钱钱
图片来源 | 杨浦法院
编辑 | 张旭凡
出品 | 上海法治报融媒体编辑部
上海市杨浦区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庭团队长金滢
1990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上海浦东向世界打开怀抱。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缩影，浦东的开发开放是上海成为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之一的重要节点。而这一年，对于住在与浦东一江之隔的金滢来说，同样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她大学毕业，并被分配到了法院工作。
社会与个人确实是息息相关的。上海抓住改革开放机遇迅速起飞，经济社会交易频繁，法院受理纠纷也日渐增多。金滢勤恳地做了六年书记员，之后又做了两年经济庭助审员，正如许多武林高手都是从扫地、劈柴、打水开始做起，八年的基础性工作让金滢的底蕴逐日厚实起来。本以为能继续在经济庭大干一场，突来的“一纸任命”让金滢转岗至刚成立一年的知识产权庭。
2020年，金滢荣获“荣誉天平纪念章”（杨浦法院供图）
彼时，我国知识产权领域可谓“一张白纸”。知识产权法并未独立成章，并有大量法律空白。“当时真的是从零开始，只能全靠自学！”时至今日，金滢回忆着过往“艰难”起步的场景不禁感慨道。
茅庐草创，实属不易。“小白”一般的金滢与合议庭的另外三名同事啃起了这块“硬骨头”。
“啃”也是有技巧的。知产庭庭长经常带着几人去版权局、商标局学习，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组织的专家交流会也为他们提供了学习平台。闲暇时间，金滢会选择泡在书店里，翻阅专家著写的案例学习，不知疲惫、不管年月。
于是靠着这样的“路子”，金滢以“拼命三娘”的精神汲取知产领域的理论知识，一点点地摸爬滚打了过来。
当真正开始办案时，层出不穷的“疑、难、新”知识产权案件更是让金滢时刻绷紧一根弦。作为非涉案相关专业领域的法官，如何在审理中不被“牵着鼻子走”，并作出让当事人心服口服的判决，是金滢面临的难题。
在办理一起老字号眼镜店商标权侵权案时，当事双方对簿公堂，各自搬出了厚厚的资料，争先举证自家才是真正历史悠久。究竟哪家起源悠久？为了解决双方争议，金滢抱着这一沓一沓追溯至从清朝始的历史资料，慢慢“啃”。
复杂的脉络被她一点点厘清，她最终按照“尊重历史、保护在先权利、诚实信用、公平竞争”原则作出了判决。该案判决后，金滢整整书写了45页判决书。面对记者的惊讶，金滢说道：“这样的厚度是家常便饭而已。”
金滢办公室的书架上满是专业书籍（摄影：谢钱钱）
在金滢看来，庭审早已不是唯一的“战场”。
庭前，金滢浏览完双方当事人提供的证据后，会初步判断争议焦点、组织证据交换，以达到对案子的基础事实、争议焦点吃透摸熟。之后，金滢会提前整理好对该案的审判思路，撰写一份“庭审提纲”，这也是她办案的小秘诀。
而经历了庭审的唇枪舌剑，在庭审结束后着手写判决书时，只要遇到任何不懂之处，金滢定向有关行业专家请教。她以证据须细密、论证须扎实、释法说理须情法融合来要求自己。一气呵成！沉甸甸的一份判决书是她学习与审判结果的凝练。
“无论自学也好、请教也罢，学习是贯穿整个过程的，不懂就要去问。”如此细腻的审判思路，也是她经过多年的摸索总结出来的。
时光轮转。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知识产权领域的纠纷逐日显现。技术发展如爆炸般迅猛，也让知产法官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金滢家里，整个书架都摆满了各种知识产权理论书籍，而其中一本插满书签的计算机教程格外引人注目。翻开后，略显陈旧的书页里，不少地方都用铅笔做过圈注，显然是经过认真的研读。“这些书都是她的，她一看起书来就什么都不管了。”同为学法律出身的金滢的丈夫很能理解妻子。
法官们过往信手拈来的VCD、DVD案件，已是被抛弃的“老物什”，纷至沓来的是电商、是游戏、是网站、是软件……岁月渐行渐远，金滢却必须成为勇追时代的人。当年略显青涩的金滢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行业排头兵，但求知心却始终如一。
知识产权案件日新月异，涉VCD、DVD的案件已是“老物什”（图源网络）
“最近我在办理一个分子筛案件，它不是什么筛子，而是一种工业原料。”接到这起案件时，金滢说自己简直是一头雾水。
分子筛需要其他原材料加工才能制成，它到底是工艺还是产品？如果是通用技术，那么存在技术开发吗？可以说，这起案件定分止争的关键就在于这颗奇妙的颗粒中。为此，金滢多次前往上海化工研究院分子筛实验室向专家请教。
分子筛（图源百度百科）
“我不断地咨询，才对这个项目里的一个品种有了些许了解，真的是包罗万象啊。”金滢深深感慨，隔行如隔山。“这也是知识的积累，同时以后碰到此类案件，我就能懂得从哪方面入手。”
为了办一个新类型的案子，而去学习相关领域的知识，这样的情况对其而言是常态。与她合作过的同事深感佩服，杨浦法院法官助理居义良说道：“知产案件的特点就是疑、难、新，金法官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仍像年轻人一样求知若渴，我去年就与她搭档了一个案件......”
金滢与同事讨论案件（摄影：沈建峰）
这是一起知名游戏被侵权案件，游戏开发商起诉一家游戏外设公司，理由是其设计的一款手游按键，可以模拟人手触摸手机屏产生信号，提高连发子弹发射频率的效果。开发商只能检测到游戏存在异常，却难以认定到底是玩家手速快还是使用“外挂”。由于依靠人工筛选出现了错封玩家账号的情况，开发商怒将游戏外设公司诉至法庭。
但金滢从未接触过游戏，对其而言，这又是一块未知领域。
于是，她向女儿请教，向青年法官们询问，甚至在庭前组织证据交换阶段，她向律师问出了“什么是单机游戏”的问题。面对律师的讶异，她诚恳地说道：“很抱歉，我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在这个领域我要向你们学习，希望你们能够告诉我。”
为了更加准确地了解此款外接设备到底会对游戏产生怎样的影响，金滢咨询了上海知识产权法院的技术调查官、复旦大学相关领域教授。在他们对外接键盘进行拆解后，金滢了解到键盘中并无入侵代码的相关设备，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外挂”。同时，她还前往游戏行业协会咨询专家，询问电竞专业人士是否有这样的手速，得到的结果是“没有”。
为了避免给游戏开发商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害，金滢组织双方进行证据交换，进一步明确了双方意见，结合双方提供的证据，金滢慎重地做出了行为保全：侵权可能性较大，要立即停止侵权。
金滢认为，“这套外接设备仅针对该游戏的几款枪械有效，破坏了玩家之间公平的竞争，游戏用户所看重的也正是在游戏全过程中的体验感和竞技刺激所带来的享受度，这就增加了构成侵犯涉案游戏所提供的完整产品及服务的可能性。”如此有理有据的论证令双方心服口服，在金滢促成下，双方最终达成了和解，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凭借持续不减的学习精神、细腻的办案风格、缜密的办案逻辑，30多年来，金滢也办出不少精品案件。
2020年4月23日，在第20个世界知识产权日来临之际，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公布“2019年上海法院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十大案件”，金滢处理的一起涉个人信赖抗辩审查的侵害经营秘密纠纷案入选其中。说起这个案件，金滢至今仍记忆犹新。
法庭上的金滢（摄影：沈建峰）
男子在某公司担任产品销售，与18家客户建立业务关系，并掌握了每笔业务的销售日期、送货单号等业务明细。在2017年，男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公司离职了，“顺理成章”地进入其父亲开办的一家公司。可以料到，男子离职时带走了这18家客户资源。
公司向法院起诉，怒斥男子侵犯商业秘密，男子却辩称一些客户是自愿与其交易往来，这是基于双方信任的市场经济行为。他甚至还出具了几份材料，是几家客户亲笔书写，证明自愿交易。
难道真的不是侵害商业秘密吗？案子到了金滢手上，细思之下，她抓住了男子逻辑的漏洞。客户名单中包括客户名称、联系方式以及每笔业务的产品名称、数量、金额、单价等“不为公众所知悉”的特殊客户信息，可以带来经济利益，金滢判定这就是属于商业秘密！
金滢办案，边打电话边在便签本上快速记录关键信息（摄影：谢钱钱）
后来，金滢通过相关证据发现，男子在与客户沟通时，故意告知其父亲公司有更多优惠并作出邀请，这些“自愿书”是当事人请客户帮忙书写的。最终，法院判决男子停止侵权并赔偿原告经济损失。一审判决后，原、被告均未提起上诉。
上海高院的评语为本案作出精炼总结：为加大权利人商业秘密保护提供了类似判决参考。法院明确了仅凭客户基于离职员工个人信赖与其进行交易的说明不足以认定构成个人信赖。
金滢办公室的书架上满是专业书籍（摄影：沈建峰）
“当我碰到复杂案件没有头绪时，金法官都会放下手头工作，说‘你不要着急，慢慢来。’‘这个案子我们先从这个方面看......’复杂案件就被她捋得条理清晰......”审判员王婷钰说道。
从身边的年轻同事身上，金滢彷佛看到自己过去奔跑的影子。闻道有先后，金滢谦虚地认为：“办案多年，我积累了不少经验，但这些年轻人专业出身，专业领域思考更加细致严谨，我还是得向他们请教。”
30年来，面对层出不穷的知识产权案件，金滢始终保持一颗虚心求教之心，“仰之弥高，钻之弥深”。“我们既要仰望星空，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和立法要积极主动走在世界前沿；同时要脚踏实地，将理论落实到本土。”虽已年至“知天命”，金滢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办几年案子，这些新领域的疑案挑战她将一如既往、从容不迫地去学习、去挑战、去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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