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时隔三年再次面对面,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们的对话很日常,聊自己的近况,说亲戚朋友的“八卦”,而临近会见结束,听到最多的则是“我们在外面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们在外面努力,你在里面努力”“我这次体检了,医生关照我要注意,你也要当心身体”…… 相比起来,小夕和父母的对话显得有些有趣,“我这次看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你头发越来越少了。’爸爸说,‘我年纪大了呀!’走的时候,他们说下个月可能要旅游,就不来看我了,我也让他们放心去。”小夕说,她和父母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轻松愉快的,哪怕她服刑,父母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苦痛的情绪。
小夕年近四十,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戴着眼镜,皮肤白皙,文文静静的。在父母眼里,女儿是优秀的,小夕也的确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直到10年前,小夕所在的保险代理公司开始疯狂的“套钱游戏”,作为公司高管的小夕深陷其中。小夕坦言,她曾感觉公司对客户做出的承诺不合理,可“出了事上面有人顶着”的想法让她打消了顾虑,她也抵抗不住高额回报的诱惑。后来一切发生得太快,公司负责人携款潜逃,资金链断裂,拿不回资金的客户越来越多……小夕最终因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获刑。
曾经的小夕对人生成功的评判标准就是赚很多钱,所以自认为是女强人的她在10年前“胆大包天”,即使查觉不对劲也抱着侥幸心理一错再错,直至无可挽回。而这些年的服刑生活中,民警孜孜不倦的教育引导和父母始终不变的爱,让小夕重新审视“成功”的定义,以及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她也希望诚心悔改的自己能够被原谅。 “我和父母讨论过回去后的工作,可能还是想自己创业。”小夕这些年在监狱民警的鼓励下坚持学习,看了不少英语和管理方面的书,也实时关注创业领域动态,“以前是以赚钱作为评判成功的唯一标准,现在我可能更会关注这份工作对社会是否能有所贡献,比如养老行业等等。” 不过,相比创业,小夕最近和父母讨论的话题更多集中在去哪里玩,因为她明年就将刑满释放了。其实对小夕来说,旅游的目的地是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机会陪伴在父母身边。
这次会见结束时,小夕和父母没有像其他家属那样依依不舍地告别,因为他们知道“再见”之期不远,他们都期待着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记者手记
一墙之隔,心心念念 3月21日这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随时可能下雨的样子,地上到处是前一晚大雨留下的积水。本以为这样的天气,来会见的家属可能多少会有耽搁,可是当我7点50分到达女子监狱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家属领取了号码牌,等候在会见楼门口。家属们都戴着口罩,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只看到有父亲带着孩子,似乎是在叮嘱孩子一会要说些什么,还有家属不清楚会见流程,不知道哪里领取号牌,有热心家属给他指路。
民警告诉我,会见从8点半开始,一般中午前结束,分不同批次,发会见通知书给家属的时候,会告知时间段。但家属们往往都会提早来,想领取排序靠前的号牌,早些见面。尤其这次是三年来第一次线下会见,家属们更加积极。 临近8点半,家属们陆续进入等候室,有一名抱着红色棒状物的女子特别引人注目。由于进入等候室时需要将随身物品过安检,女子手上的“棒子”露出了真面目——一面锦旗。 女子是来看妹妹丽梅(化名)的,丽梅是女子监狱六监区的服刑人员,已经服刑有些年头了。这面锦旗就是丽梅特地关照姐姐在会见时要带来送给六监区民警高警官的。 于是,在会见之前,丽梅的姐姐先找到高警官,将锦旗送给她,表达了感谢。高警官有些惊讶,也有些羞赧,最后收下了锦旗,和丽梅的姐姐简单交流了丽梅最近的服刑表现。然后赶紧回到等候大厅,继续维护会见等候现场的秩序,直到当天会见工作结束。 从六监区民警的介绍中我们得知,丽梅之所以拜托姐姐送锦旗,是因为高警官曾安抚了她焦虑不安的心。女性的情感是丰富的,遇到变故时,有些女性可能会更加敏感,情绪波动更大。去年疫情期间,丽梅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压力大、焦虑心慌,是高警官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并进行心理疏导,一点点抚平丽梅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 几米的《希望井》说:“掉落深井,我大声呼喊,等待救援——天黑了,黯然低头,才发现水面满是闪烁的星光。我总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美丽的惊喜。” 高警官觉得自己只是尽了监狱人民警察的职责,但在丽梅看来,那些安慰、开导,就是洒进黑暗中的光。 同样像光的,还有家人的关心和支持。 六监区民警告诉我们,当宣布可以线下会见家属时,明显感觉到服刑人员的兴奋,这也是她们期盼已久的一次会见。“其实一直以来,亲情支持都是教育矫治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股力量,有家人的关心、支持,能让服刑人员更安心、有盼头地改造,所以非常希望家属可以支持、配合我们,一起做好这项工作。” 在会见厅,几乎每一个见到家人的服刑人员都两眼弯弯,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笑意,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说的内容或许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甚至与以往在亲情电话里说的大同小异,但能“再见”就是幸福的。 相见时难别亦难。相比随心所欲地相约聊天,会见有严格时间限制,于是临近会见结束,就有人忍不住抹起眼泪,有母亲、有女儿,也有丈夫……挥手告别后,有服刑人员怕家人看到自己的眼泪,转身头也不回就走,直到回到等候区,才擦一擦眼角;有服刑人员上一秒还笑着看家人对自己比心、告别,下一秒就落下泪来,看着家人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会神才起身。 而对有些服刑人员来说,她们非常羡慕这样的会见,尤其是能和妈妈说一声“再见”,比如阿颜(化名)。 阿颜的老家在江苏的一个城市,她不舍得父亲老大远来看她,于是这次没发会见信。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向父亲证明自己真的变了,一定不会再让家人失望。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妈妈,体会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痛苦。 8年前,阿颜因为涉毒犯罪入狱,同一年,她的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担心这个消息影响阿颜服刑,于是一直瞒着她,直到几年前,阿颜想邀请母亲参加监狱开展的“母爱进大墙”活动,向母亲展示这些年来自己的变化,也想看看多年不见的母亲,听听母亲的声音。父亲百般推脱,最后实在瞒不下去才吐露实情。阿颜如遭雷击,“进来的时候我还有妈妈,可等我出去,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所以,会见也成了阿颜向往又哀伤的一件事。 一墙之隔,心心念念。这种想见不能见的遗憾,还是少一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