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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 (上) | 永远也走不出的秦岭

2016-09-16 刘维筠 港中大深圳家长
编者按

作者,香港中文大学 (深圳) 15级理工学院刘若欣的父亲。月是故乡明,女儿刘若欣曾以美景、美食和亲情《我的故乡》(点击文章名可进入阅读) 一文,写尽思乡之情。而曾有过15年军旅生涯远离故土生活的爸爸,把初次离家时那种对亲人、对家乡的不舍之情,浓墨重彩在家乡的山水之中。难舍的不仅有美景和亲情,还有家乡的历史文化。今天,让我们跟随作者当年的笔触,去领略大陕西的历史文化故事,感受下不同韵味的思乡之情吧!



永远也走不出的秦岭

军列在满车厢的呜咽声中缓缓地起动了,泪水从无数父母和恋人的脸上夺眶而出,哭声、呼喊声被滂沱大雨声遮掩得干干净净,目之所极都是一张张凄清的面孔。窗外,那不断追赶的人流和不停摇晃的手臂,在列车驶离站台后,迅速地消失于一片雨雾中。我没有像战友们那样失声痛哭,因为未卜的前途对我很有吸引力,我渴望在火热的军营生活里冶炼自己,用笔去歌颂人世间的一切美丽和永恒。当然,我的心同样是凄楚的,毕竟这是生命中第一次和亲人的别离。车过汉阴,风停雨住。沿路不断有战友上车,睡梦也不停的被窗外和车内的哭喊声惊醒。

一夜无语。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车窗时,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葱笼蓊郁,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车过略阳,列车开始爬坡,明显感到车速慢了很多,秦岭终于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

作为一名秦人,我生长于巴山脚下,长期饮着发源于秦岭腹地的汉江水,却一直在秦岭的山脚下久久地徘徊,游离于它的怀抱之外,从未真正走进它的腹地,秦岭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悬念和向往。此刻,当它的神秘面纱随军列的前进在我面前一点点被揭开时,我怎能不心旗飘舞!

有人打开车窗,凉爽的山风,从幽深的山谷中吹来,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香,急速地窜进车厢,一瞬间,混浊的空气被吹散。清冽的风吹醒了满车的战友,也吹走了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的战友们,睁眼瞧见的是周围一双双水蜜桃似的眼圈,于是相互取笑打闹着,车内顿时少了那种生离死别的伤感,开始有了勃勃生气。“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韩愈《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虽是描写桂林山水之作,可用在秦岭也相当贴切。一缕缕乳白色的晨雾,漂浮在山峰的半腰,犹如围上了一层轻纱。“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李白《蜀道难》),山间盘旋着一条公路,远看,犹如给轻纱系上一条黑色的丝带。公路上间断驶过的车辆,仿佛一只只手不停地触动抚摸着轻纱。

列车钻进隧道,不久复又驶出。晨雾随着朝阳的闪亮登场渐渐地淡了, 目光到处山更加巍峨了。在阳光的照耀下,远处的高山一片墨色,分辨不出那里是绿色的树林,那里是黝黑的岩石。山顶的沟壑里还有少许积雪未融化,搀杂在尽墨的山体之中,犹如中年人头顶刚刚生起的几缕白发,凭空里给山增添了几丝沧桑之气,让山显得更加厚重起来。公路也仿佛惧怕山的险峻,在重岩叠嶂中失去了踪影,陡然间又给山增加了几许苍凉之感,山因而更加孤寂。

列车在崇山峻岭间驰骋,一座又一座的奇峰峻壁被列车带起的风吹到身后。山渐渐地矮了、瘦了,山与山之间的距离也慢慢地松了,村落开始散见于山谷之间。清明已过一旬,此时节在秦岭南麓的家乡已是暮春,桃花、梨花早已谢尽,正是油菜花流金溢彩之时,然而由于南北气候的巨大差异,秦岭北麓的村落里春天却珊珊来迟,让我把初春的景色重新又温习了一遍,不由得忆起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转入大林寺的桃花寄托着白居易对春天的留恋情绪,转入秦岭的军列承载着我寻找历史文化的情结。

史载,司马迁编撰《史记》以前,秦岭一直被称为“南山”。这座高耸在渭河和汉江之间的高地,是远古人类最初的栖息地和中国传统文化孕育、发生、发展的母床。从西秦岭陇南山地到雄矗在南阳盆地边缘上的伏牛山区,莽莽秦岭山区曾经是蓝田人、郧西人、仰韶人、大地湾人、半坡人温暖的家园。自青藏高原迁徙而来的华夏初民,在渭河与秦岭北麓之间的山地上,高举龙部族的辉煌大旗,踏上了开创千秋大业的征程。

无数的学者经过考证得出了一个结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国家、第一个封建制国家、第一个东方帝国,都诞生在秦岭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华夏民族存留至今的称谓——汉,也是在秦岭汉水之间孕育并最终被确认的。

“这座被视为“天下大阻”的高迈山岭对民族精神、气质、襟怀和魂魄的锻造与提升,远比一座巍峨高山阻挡了南下的寒风、北上的暖湿气流重要得多。”如果说上述话语是那些专家学者心目中的秦岭。那么,“庄严中不失亲切,浓艳中不失脱俗,厚重中不失飘逸,质朴中不失灵秀”则是我心中的秦岭,也是自然中的秦岭。

战友们虽然都生长于山区,但没有几人深入过大山的腹地,沿路绝美的风景不仅吸引了我,也粘住了众人的眼球。大家纷纷坐到窗边来,几个胆子大的相约对着大山和森林吆喝起来,接兵干部听到吵嚷嚷声一片,不明就里,迅速过来制止。在听说事情的原委后,不再说什么,只浅浅地笑笑走开了。我们都为领导的宽宏大量感到高兴,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制止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荒凉。于是我们便接着吆喝起来,邻车厢的战友听到吆喝声,也跟着呼应,一时间整个军列沸腾开来,呼声笑声几乎掀翻了车厢顶篷。此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终于回归自然了,终于可以把昨夜的忧伤和凄楚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而且根本不必考虑是否会有失大雅,尽情地放松,尽情地吆喝与大笑,实在觉得刺激,反正都是年青人,可以无所顾及。苏东坡还“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江城子·密州出猎》)呢!何况我辈乎。
当欢笑声达到顶点的时候,军列不知不觉间驶进换车点——宝鸡。候车厅很高很大,两旁的墙壁满绘着秦岭风光图。来自五湖四海的几千兵们聚集在大厅里,绿油油一片。各队之间还没学会几首军旅歌曲便开始了拉歌比赛,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歌声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的吆喝声,让我有一种永远也走不出秦岭的感觉。

“没有哪一座山脉像秦岭这样哺育着中华文明的进程,也没有哪一座山脉像秦岭这样深刻地影响着中华文明的进程。如果把黄河比作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秦岭就应该是中华民族的父亲山。”(原央视西部频道新闻总监陈永庆先生评价秦岭的原话)。

秦岭,你这中国人的中央国家公园。秦岭,你这南北气候的分水岭。秦岭,你这中华文明的养育地。你是不是在以你厚重的历史文化告诉我:人走得出自我,走得出爱情,走得出困惑,走得出伤感,走得出成功,走得出失败……却永远也走不出自然!
作于2009年2月16日至17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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