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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西瓜记(张建华)

西漂十年 2020-09-0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豳州文苑 Author 西篱

西 瓜 记

张建华

编者按

儿时的记忆,往往在看似诙谐的快乐中却有着因贫穷而散发的悲凉,有着我们在阅读时所不易察觉的忧伤,更有着淳朴与天性善良中所闪耀的童真的光芒。

这是一篇行文洗练,将儿时的贫穷与忧伤包孕于质朴文字的童年追忆。母亲刀下的西瓜菜是化腐朽为神奇,在艰难岁月里满足童心幸福的盛宴,是盛满了无边的爱意的甘甜,从此成为一个孩童心中萦绕一生的温暖。

(编辑:辛峰)


P2是好瓜,娘拿起啃过的瓜皮,削掉绿色的外皮,再去掉没啃干净的瓤,“咵咵”几刀下去,撒上盐,揉搓几下,搁在碟子里,再倒点醋,拿筷子拨拉就是一盘菜,就面吃也行,就馍吃也行。爹说没放辣子,娘迟疑了下,撂下面碗,出门摘几根青辣子回来,“咵咵”几刀,辣子切成了环,一把丢进碟子里,拿筷子拨拉几下,爹夹起一节辣椒,说这就有味了。我吃不了辣,专拣瓜皮吃,娘说我馋。我就是馋啊,玉米面裹着高粱面,娘还要切成麻叶子。我说,娘,你顺着切,不要斜着切。娘看看我,把斜着切的拨到一边去,开始顺着切,面就成了一条一条的。我说,娘,你切细些,不要宽的。娘说你就能馋死,得是想喝面糊涂了。我说不喝,就想吃细面。

面煮出来了,顺着切的是我的,一搭筷子就断了。我说,娘,面断了。娘没理我。我说,爹,面断了。爹看看我,说,吃菜。菜是灰灰草,我说吃了拉稀,爹没理我,娘夹起一筷子灰灰草搁进我碗里。

放下筷子,在崖背溜达,堂哥端着饭碗,问吃了么,我说吃了,堂哥问吃的啥饭,我说面糊涂,堂哥问就的啥菜,我说灰灰草,堂哥说吃了灰灰草拉稀。我肚子咕噜噜一阵响,堂哥说滚,我说我没放屁,是肚子响哩。堂哥惹笑了,说他舅看他来了,带了一袋子西瓜,我问是不是P2,堂哥说是黄沙瓤。我问黄沙瓤是啥,堂哥说瓜瓤是黄的,跟香蕉梨一样香。香蕉梨是堂哥家的,我家只有两棵杏树,堂哥家杏树比我家还多一课。

堂哥一说香蕉梨我就不说话了。去年,堂哥家的香蕉梨落了,我起的早,拾了两个,被堂哥看见了,揪着领子在院子摔了四五六七下,堂姐说贼要打哩,堂哥抢过吆牛的鞭子,抽了我几下,被堂姐抢去了,又抽了几下。课堂上,老师让我站起来。我站了起来。老师让我把脊背亮开,我不敢。老师掀起外衣,一把抡起来,摁着头问,谁打的。我没说。老师踢了我一脚,“谁打的!”我还是没说。老师一把扔出去,从第二排撞到第四排,撞翻了堂姐的桌子。堂姐说不要脸,偷梨的贼。老师把我提起来,拖到讲台。他开始讲课,我站着。手背流血了,我偷偷把手背在后面,跟着老师念“瓜,西瓜的瓜,南瓜的瓜……”

第二节课是自习,我认真写作业,老师来了,问谁让我坐下的,我站起来,走在讲台上。老师问谁让我站在讲台上的,我想了想,出去站在教室外的屋檐下,老师出来问谁让我站在屋檐下的,我想了想,站到了太阳底下。

卖瓜的人来了,扯着嗓子喊:黄沙瓤,邓家川新开园的黄沙瓤。

我看见爹从地里劳动回来,带着草帽,扛着锄头,我看见爹走到卖瓜的眼前了。卖瓜的说:“邓家川的黄沙瓤,新开园的,便宜了,一斤换二斤。”爹看了看我,走了。

我看见娘从地里劳动回来,带着草帽,扛着锄头,我看见娘走到卖瓜的眼前了。卖瓜的说:“邓家川的黄沙瓤,新开园的,便宜了,一斤换二斤。”娘看了看瓜,看了看我,走了。

下课了,同学们跑出来,站队,叫着号子整队,老师踢了我一脚,说:“做贼了还使势哩,回去。”我站到最后一排,老师瞅了我一眼,我走到前排,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同学们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喊:一二一,一二一。同学们在操场转了半个圈,散了。

回到家里,娘在擀面,玉米面裹着高粱面。我没说话,往灶台底下塞了把硬柴,拉起了风箱。妹妹站在案边,看娘剓面,说:“妈,我哥爱吃顺顺切的。”娘说,你哥得个屎吃上。我拉着风箱,妹妹凑到我耳边说:“妈说你得个屎吃上。”我往灶台添了根硬柴,继续拉风箱。饭熟了,爹和娘吃的是麻叶子,我吃的是面糊涂。妹妹说外婆说她今年种西瓜呀,不知道熟了么。没有人搭话。

我趴在窗前写作文,题目是老师命名的《西瓜》。我写道:西瓜,圆圆的,绿绿的,有P2,有新红宝,还有黄沙瓤。我不爱吃西瓜,西瓜吃多了肚子肯定涨,尿到炕上要挨打,所以我最不爱吃西瓜了。我还写道,西瓜皮可以当菜吃,切成细丝,撒上盐,揉一揉,再调上醋,比灰灰菜好吃多了。特别是P2,皮厚,黄沙瓤就没多少皮,所以还是P2好,不仅瓤道好,皮也好,跟猪一样,浑身都是宝。爹拿过我的作文本,看了看,说西瓜不能顶饱,那是一包水。我毫不犹豫地接着写道:西瓜这东西不好,它是一包水,不能顶饭吃。还有,它不如玉米杆甜,玉米杆还能嚼,西瓜还没嚼就成一包水了。我把作文本递给爹,爹说出耍去。

堂哥在崖背上,堂姐也在崖背上,我没上去。院子里很安静,猪在吃它的草,鸡在刨它的食。堂哥家的香蕉梨又落下一个,黄橙橙的,我远远地躲开了。坐在门槛上,听不到堂哥和堂姐的说话声了,我顺着院墙转到树跟前,拿脚把香蕉梨踢过我和堂哥家的分界线。匆匆回到屋里,爹已经睡着了,娘在纳鞋底,妹妹狡黠地看着我和我的衣兜,我说我没偷,一个梨落到咱这边,我拿脚拨过去了。妹妹说:“哥,案上有西瓜哩,红沙瓤。”妹妹还没说完,我已经钻进了被窝,妹妹说真的,我蒙上被子,睡了。娘说给你哥拿去。妹妹掀开被角,说:“哥,妈跟我拿麦换的,一斤麦换了二斤半。”一嘴吞下去,再顺着瓜皮一溜儿啃过去,娘说,这瓜皮薄,下不住刀子,我说那就给鸡吃了,能多下鸡蛋,娘说嗯。鸡已经睡了,我把瓜皮放在柜台上,又咬了几口,妹妹说:“哥,没调盐。

第二天,上学路上,堂姐扎着马尾巴辫,蹦蹦跳跳着走在我面前,堂哥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我肩膀,说:“得是昨晚吃西瓜了,啥瓤的。”我说红沙瓤。堂哥说红沙瓤是老产品,黄沙瓤才是新品种。我说卖瓜的人说是从邓家川贩来的,堂哥说:“瓜怂,人家把你爹哄了。”我说瓜是我妈买的。堂哥说他亲眼看见我爹拿秕秕麦换的,一斤换一斤。

上课了,老师让背诵课文,堂哥背不过,堂姐也没背过,老师踢了一人一脚,骂道:“你爸把人亏了。”老师让我背,我从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老师说坐下。

上完那节课,学校放忙假了,我跟着爹娘在地里割麦子,在场里碾麦子,麦子还没晒干就收假了。老师让写作文,题目是《收麦》,我写的是《收麦天气说西瓜》,老师说这篇范文很好,写出了真情实感,写出了作者的骨气。老师的话我没听懂,只记得放学路上,堂哥跟同学说:“他舅家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地种西瓜?”堂姐说:“我舅家过去是地主,我外婆家那几年拿西瓜做黄酒哩。”我转过头去说,我外婆家拿小麦和大麦做黄酒的,端午入瓮,白露出缸,埋到地下,第二年才取出来喝,一年能做好几瓮。

回到家里,我问娘,西瓜能做黄酒吗。娘说,案上有西瓜哩,快吃去,黄沙瓤。



❒作者简介:

      草鞋,本名张建华,《彬州文苑》杂志主编。文字质朴、清新,有小说、散文见于《豳风》《今古传奇》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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