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丰厚嫁妆，害死了我女儿
本号原创插画|喵喵夏 来源|沈茉莉
01
接到萱萱的电话，我立刻往医院赶。
一路上握着手机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我语无伦次，像个复读机似的，抽噎着恳求司机开快一点儿，再开快一点儿。
我到医院的时候，萱萱红着眼眶告诉我，秀秀已经被抢救过来了，目前还在失血性休克中。
一想到秀秀还没醒，我差点儿眼前一黑，也晕厥过去。
萱萱是我女儿秀秀的闺蜜，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我扶着墙强撑住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因为我是秀秀唯一的依靠。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懵了，呆滞地坐在医院走道的椅子上，萱萱也含着泪坐在我身旁。
好久之后，我擦净眼泪振作精神，握着萱萱的手说：“孩子，告诉阿姨，秀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和费扬不是已经断干净了，她也和我说她想得很开，怎么就…...就这样了...…”
萱萱的嘴唇轻轻启了一下，很快又闭住了，她低头不语，眼泪流下来。
“没事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秀秀都这样了，我好歹是她妈妈呀，我必须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泪水决堤似的往下流，我用模糊的双眼坚定地看着萱萱，我今天非得搞清楚真相。
良久，萱萱红着眼抬起头，“阿姨，您知道秀秀...…大二的时候堕过胎吗？”
“我知道，秀秀结婚前给我讲过，她还问过我费扬会不会因此而嫌弃她。”
我想起了这件让我女儿后悔、自卑的事，“这件事费扬早就知道啊，他和秀秀说他不介意，会更疼秀秀的...…”
“……阿姨，秀秀和您说，她只是堕了胎吗？”萱萱纠结了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对呀，她大学的时候不懂事，和男同学谈恋爱不小心怀孕了，后来还得了抑郁症…...多亏了费扬，才让她看到希望，费扬当年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后面变了，男人都是一样的...…”
我想起了一连串的事，惋惜地说着，萱萱脸色却越来越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突然反应过来，颤抖着问：“所以...…秀秀今天做傻事，和堕胎那件事有关系吗？”
终于，萱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
她告诉我，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
02
我出生于1964年，1988年和秀秀爸结婚，1990年有了秀秀。
1998年秀秀爸单方面出轨，我们离婚，秀秀被判给了我。
离婚后我自己开鞋厂做生意，也遇到过不少追求者，但是被前夫伤得太深，觉得男人不如钱财靠得住。
于是一一拒绝了所有对我示好的男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秀秀是个乖巧又内向的孩子，我一直忙着赚钱，鲜有时间陪她。
秀秀的生活由我妈帮忙照看，学习方面她很自觉，从来不需要别人操心。
这些年我积攒了不少财富，但也失去了陪伴秀秀成长的机会，可以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我爱秀秀的方式就是给她钱，尽可能多的给她钱，我要让她过得比同龄人都好。
可是顾此失彼，秀秀物质上是富足了，她的心理状态完全被我忽略了。
我没有时间和她交流，在她上高中前，我甚至很少关心过她的青春期。
直到秀秀大学后，我们的母女关系缓和很多，一方面是我没有以前那么拼那么忙了，另一方面秀秀长大了，我想她多少能理解我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的不易。
秀秀是在某一线城市读的大学，那是所很好很有名的学校。
大学四年她偶尔会打电话给我，但是次数不多，因为我有给她足够的钱，她又是个很独立的孩子，没事不会麻烦我。
毕业后她回来工作，谈了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名叫费扬。
他们一直感情很好，三年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秀秀却退缩了。
那天她在外面喝了不少酒，回来后趴在家里的沙发上哭，我担心地走过去抱着她，那是我们第一次像正常母女一样敞开心扉聊天。
她哭着说她大学的时候不懂事，大二那年堕过胎。
听到她这样讲，我又震惊又气愤。想想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对她发火也于事无补。
我强压住内心的不悦，想要详细询问整件事的经过，但是秀秀似乎不愿意说太多，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她眼泪汪汪地趴在我腿上，问我如果让费扬知道这件事，她是不是就没法嫁给费扬了。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一阵刺痛，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我只得抚摸着她的秀发，告诉她不会的，谁年轻时没做过几件荒唐事，费扬真的爱她就不会介意以前的事。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虚啊，当年我那么温顺贤良，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儿，秀秀爸还要出去偷腥。
秀秀可是有过堕胎的黑历史，尽管不完全是她的责任，但也是她自己没保护好自己，我是这个当妈妈的，没教会她如何保护自己。
于是，我顿时有了更多盘算。
我怕秀秀会因为这件事被婆家欺负，我把嫁妆再加一倍。
作为母亲，我没有太多可以给她的，金钱，是我全部的底气。我也希望这些钱，能够帮她在婆家得到尊重。
秀秀嫁给费扬后，夫妻俩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没想到还不到两年时间，费扬不知怎么了，又是找女人又是对秀秀家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秀秀和费扬离婚，我是赞成的，该离就离，秀秀有自己的工作，不靠费扬养。
更何况，即使她不出去工作，我也可以保她衣食无忧。
让她离开渣男比什么都重要。
03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接下来萱萱讲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狠狠从我头顶浇下，让我浑身上下从外到里都凉透了。
秀秀大一的时候，我姐送了她一台配置很高价格昂贵的笔记本电脑。
通过那台电脑，她开始接触各种游戏和动漫，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群，认识了一群有着同样兴趣爱好的网友。
那个男孩子，就是这样认识的。
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她根本无法相信，这世界会有人真心对她好，会爱她。
她在现实世界中严防死守，不肯对人敞开心扉，却在虚无缥缈的游戏里付出了一切。
情窦初开的秀秀，很快就被屏幕背后的小男生给迷住了，他们互留联系方式，聊了三个月就交换了照片。
确定网恋关系后，俩人又交换了所有现实世界的真实信息，每天视频聊天。
那个男孩告诉秀秀，自己是南方某一线城市某985的大二学生。
大一暑假，秀秀打电话告诉我她不回家了，要和同学去上计算机二级考试的培训班。
我心疼她，怕她一个人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又给她打了不少钱。
就在那个暑假，秀秀义无反顾地买了机票飞去了那个男生的城市，和他同居了。
期间男生没有带她去过学校，只是在学校旁边的公寓租了房，男孩子接了些游戏代练的活儿赚外快。
俩人整整一个假期都腻歪在出租房里打游戏，饿了就吃泡面或外卖。
开学后秀秀回到学校，继续以前的生活，但凡有小长假，她都会打飞的去小男生那里。
大二暑假，他们如法炮制，秀秀告诉我她要报一个暑期的雅思培训班学习，就不回家了。
她又一次买了张机票飞了2000多公里，轻车熟路地去追寻她的真爱。
那一次，秀秀无意中发现，她那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朋友，在游戏里勾搭了好多女孩子，居然还都是同她一样单纯善良的女大学生。
他在秀秀回学校以后，骗过几个同城的女孩来家里住。
秀秀当然忍不了，当天就买了机票回学校。
04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心灰意冷的秀秀在那几天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发短信给那个男生他不理，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只得让萱萱陪着她去了小诊所。
我女儿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遇到这种事她大概是受不了了。
恼羞成怒的她，带着她游戏认识的闺蜜团，在游戏里闹，在各大网站的论坛闹，在各种社交网络平台闹。
她们拿出了渣男骗女孩的聊天截图，甩出了人渣让秀秀怀孕却不负责的实锤，曝光了那个男孩的所作所为。
我的傻女儿彻底丧失了理智，她以为曝光了渣男的丑恶嘴脸，把这些荒唐事弄得人尽皆知，她就能利用社会舆论获得公道，也能让其他女孩不再上当受骗。
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大多数网友，非但不同情她，还冷嘲热讽说她不自爱不要脸，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人甚至骂秀秀自轻自贱。
不知道她是想争口气还是想报复，堕胎半月后她带着能证实自己怀孕和打胎的一切证明，再次飞到了那个城市找渣男，可惜他们以前的住所，早已人去楼空。
秀秀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揪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为自己也为那些女孩子讨个说法。
其实一个对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不闻不问，实施冷暴力的男人，已经确定是人渣无疑了，他的思维和三观同正常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秀秀不依不饶，非要讨一个说法，哪怕只有一句道歉。
她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找了间酒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她去了男生的学校，然后傻眼了。
学校根本就没这个人。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打开手机想要看看网友有没有帮她人肉到这个人，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得到此人的下落，还看到了自己的裸照。
她的学校她的名字她的证件照和裸照，全被人扒了出来，唯独没有那个男生的下落。
这些事是谁做的，显而易见。
她的手机号被一些乌七八糟的人知晓，一打开手机就有几百条未读短信和骚扰电话。
那些人给秀秀发了许多粗鄙下流的污言秽语，看到那些信息，秀秀处于崩溃边缘。
她交付了真心，向对方坦白了所有。她把自己一切珍贵的东西都交给了他，换来的却只有欺骗和变本加厉的伤害。
05
其实，秀秀在那一天就有了死的心。
还好萱萱及时从另一个城市赶去陪她。她们报了警，可惜当年大家对网络隐私权的意识并不是很强，警察也没能帮到她们。
那天以后，秀秀不敢打开手机，更不敢用电脑，甚至在房间里，也不敢开灯不敢拉开窗帘。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她却从未想过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萱萱抱着她哄着她安慰她，告诉她没多少人会去看那些帖子的，而且她已经通知管理员，及时删掉那些东西了。
秀秀还是怕，怕到不敢闭眼睡觉，耻辱、羞愤、怨恨...…种种令人绝望的情绪，和着空调吹出的冷风，钻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
萱萱陪秀秀在酒店躲了一周，最后还是决定带她回去。
萱萱替她买好了帽子口罩墨镜，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握着她的手上了飞机。
此后的两年，秀秀更加孤僻了，在学校也会害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
即使当时学校里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她还是会低着头戴着帽子口罩去上课，但是这样适得其反，反而让别人都注意到她。
有几个同学不晓得从哪儿知道了秀秀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学校发现这事越闹越大，给各班都开了班会。老师们专门为这件事，对同学们进行了教育，告诫他们不准传谣。
听到这些我已然泣不成声，那些年我只当秀秀的消瘦和憔悴，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
我以为她的性格愈发敏感孤僻，也只是因为和舍友闹了些小情绪。
我从未去关注她，去关心她。
我想，如果那时候的我能更敏感一些，更在意她一些，她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了。
听着萱萱讲完最后一个字，我浑身战栗，如溺水般无法呼吸。
我可怜的秀秀啊，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06
秀秀毕业后回到家乡，鉴于她患了抑郁症，情绪很不稳定，我安排她在自家公司工作。
没多久，秀秀就认识了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费扬，在费扬的呵护下，她变得阳光开朗，逐渐恢复了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
我原以为她只是堕过一次胎，而且是个隐秘事件，只要嫁妆丰厚，并且嫁给一个能接受这件事的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费扬爱她疼她不介意这事，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好景不长，费扬的发小在某个黄色网站，看到了秀秀当年被那人渣传到网上的照片。
费扬搜索了照片的来历，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蛛丝马迹，他大概猜出了秀秀身上发生过什么。
婚前他说自己并不介意，毕竟谁都有过去。
但是秀秀这两年来一直无法顺利怀孕，婆婆私底下说她肯定是因为她读书的时候不自爱，堕胎导致的。
费扬压力也很大，渐渐地和自己亲妈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即使费扬能接受她堕过胎的事实，也无法接受她不能怀孕，毕竟他是费家独子，父母等着抱孙子。
而费扬现在又发现了秀秀的人生污点，更加难以释怀。
夫妻俩因为孩子的事日日争吵不休，费扬一着急就对秀秀动了手。
即使拥有再深的爱恋，也会慢慢被这些狗血的红尘俗事磨得消失殆尽。
费扬家暴、出轨，他变着花样羞辱秀秀，想要和她离婚。
可他是秀秀人生中能够触及到的唯一一束暖阳，不论如何刺激她，她都死活不松口。
最后费扬急了，说她从小就不自尊自爱，人尽可夫，现在还死皮赖脸巴着自己不放，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
这世上，陌生人用言语侮辱她，同学用言语嘲讽她，都没能打倒她。
费扬，这个她最爱的男人，只用这短短的几句话，就让她决定自杀。
秀秀那天没哭没闹，在客厅呆坐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和费扬去领了离婚证。
离婚以后她什么也没拿，只把自己带了回来。
回家后她平静地和我讲她离婚了，我看她表情语气都正常，告诉她男人都这样，反正咱有钱，又不靠男人养。
她笑笑，不置可否。
秀秀在家陪了我一周，替我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破天荒地做了几顿饭给我吃。
那一周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感到金钱、地位都不再重要了。
我只是个母亲，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那时候，我却不知道我即将成为这世上最失败的母亲。
一周后她和我讲，要去城市另一头上班，想换个环境。
我不太放心，想起来萱萱家刚好在那边，我打电话请萱萱替我多陪陪秀秀，没想到我的傻丫头，刚过去没几天就选择了自杀。
据萱萱说，那几天秀秀的种种表现都很反常。
她把自己最爱的一系列BJD娃娃送给了孤儿院的小女孩们；她找到了新工作却没有去上班，而是每天坐公交车去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读过书的学校走走看看，还拍了一些照片…
还把萱萱曾经送给她的一双手套，还给了她。
反应过来的萱萱，顾不得多想，匆忙找来房东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发现秀秀躺在浴缸里割了腕，整个浴缸的水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听完这些我悲痛欲绝，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恨我自己，我真的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自以为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却不想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这些年我为了赚钱，忽略了秀秀。
我以为只要有钱就有安全感，只要给秀秀足够的钱，给予她富足的生活，她这一辈子就能在我的庇护下过得顺风顺水。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我除了钱，一无所有。
07
我的秀秀，最终还是没能醒来。
一心求死的人，谁也拦不住，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我女儿的故事讲出来。
秀秀走后，我也变得神经衰弱敏感多疑，时常在深夜里哭泣哀嚎，有时越想越愤怒，翻起来砸家里的东西。
人都没了，家也不是家了，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我还想起，秀秀自杀前那几天，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做什么，吃的什么，也会问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情，也破天荒地问过她爸爸，跟我要了一张她爸爸的照片。
可惜，我竟没察觉出任何异常，我实在枉为人母。
夜里，我走到秀秀的房间，在她的床上躺下来，她从小到大的回忆，一幕幕袭来。
她第一次叫我妈，第一次跟我吵架，第一次说，妈妈别为我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我抱着她的枕头，泪流成河，我对着天上的星星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
秀秀，妈妈对不起你。
秀秀，妈妈好想你。
秀秀，请你下辈子一定要继续做妈妈的女儿。
此时，窗外的星星闪了闪，我想那一定是秀秀。
往期精选
（上一个小连载结局）